“唔,我是想——”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是想劝她把事情弄清楚,我是想让您把
事情弄清楚。我的意思是说,由您来调查这事,就根本不需要太张扬了,不是吗?”
“那要视情形而定了。”波洛冷静地说。
“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和犯罪无关的话——”
“唤!这件事与犯罪无关。”
“也许有关,你不知道。”
“但您会为她——为我们,尽力的。是吗?”
“那是自然。”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告诉我,那个跟踪你的人有多大年纪?”
“啊,还是很年轻的,大概有三十岁吧。”
“啊!”波洛说道,“这可值得注意了。对了,这使得整个事件更有意思了。”
我盯着他。布赖恩·马丁也望着他。我肯定,他说的这些话的用意,我俩都没琢磨
透。布赖恩眉毛挑了挑,示意问我。我则摇了摇头。
“是的。”波洛低声地说,“这使得整个事情更有趣了。”
“他也许岁数更大一些”,布赖恩说道。“但我不这样认为。”
“是的,是的。我肯定你的观察力是很强的,马丁先生。很有趣——真是很有趣。”
马丁听了波洛令人迷惑的话一愣,茫茫然好像不知往下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开
始讲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那天的晚宴真有趣。”马丁说,“简·威尔金森是世界上最专横的女人。”
“她很筒单地看事情。”波洛笑着说,“在某一时刻,她只能看到一样东西。”
“她还总是能够达到目的。”马丁说,“我真不知道人们是怎样忍受她的。”
“我的朋友啊,面对一个漂亮女人,人们的忍受力是极强的。”波洛眨着眼睛说道,
“如果她长着扁扁的鼻子,蜡黄的面孔,油腻腻的头发,那么,她决不会像你所说的。
达到目的。”
“我想不会的。”布赖恩承认道,“但有的时候,她会让我生气。虽然是这样,我
对筒还是忠心的,尽管在某些方面,我得说,她有些不正常。”
“恰恰相反,我认为她是一个做事极有条理的人。”
“我并非指这个。她能够很好地维护自己的利益,她相当聪明。不,我指的是道德
上的。”
“啊!道德上的。”
“她是那种所谓超道德型的。正确与错误对于她来说不存在。”
“啊!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说过这类的话。”
“我们刚才不是在谈犯罪的事吗?”
“怎么,我的朋友?”
“怎么说呢,如果简犯罪的话,我绝对不奇怪。”
“你该是很了解她的。”波洛若有所思地低声说,“你和她一起演过很多戏的,不
是吗?”
“是的。我对她极为了解。我相信她会轻轻松松地去杀人。”
“啊!她脾气很坏,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她头脑很冷静。我的意思是说,无论谁妨碍了她,她就会毫不
迟疑地除掉他。而且从道义上讲,人们还不能责备她,她只是认为任何妨碍简·威尔金
森的人都要退后。”
他最后的话里面有一种原来未显露过的怨恨。我在猜测他是想起了什么事。
“你认为她会——谋杀?”
波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布赖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我内心深处,我觉得她会的。大概有一天,您会记起我的话的。——您知道,
我了解她。她杀人就像喝早茶一样容易。我可是说真的。波洛先生。”
他站了起来。
“是的。”波洛镇静地回答说,“我明白你是认真的。”
“我了解她”,布赖恩又说道,“彻头彻尾地了解她。”
他皱了一会眉头,然后换了一种口气说道,
“关于我们刚才说的那件事,波洛先生,几天之内我会让您知道的。您会着手这件
事的,是吧?”
波洛看了他一阵,没说话。
“是的”,他最后说,“我接下这活了。我发现这件事——很有趣。”
他最后的话说得怪怪的。我和布赖恩·马丁一起走下楼去。在门旁,他对我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问那家伙的年纪吗?我是说,为什么他三十岁就很有趣呢?我真
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我承认道。
“这实际上毫无意义。大概他是在和我开玩笑。”
“不会的,”我说道,“波洛不是那样的。他只要问了,就会有意义的。”
“哦。老天保佑我能明白这一点。我很高兴你也不明白。我最恨感觉就自己像个大
傻瓜。”
他走开了。我又回到波洛那儿。
“波洛,”我说道,“你为什么要问那个跟踪者的年纪?”
“你不明白?我可怜的黑斯廷斯!”他笑着摇摇头,然后又问我道,“你怎样看我
们这次会面?”
“好像没什么。很难说。如果我们知道得更多——”
“就是知道得不多。你没想到什么吗?我的朋友。”
这时电话铃响了,我拿起了听筒。
是一位女士的声音,干脆利落。
“我是埃奇韦尔男爵的秘书。很遗憾,埃奇韦尔男爵不得不取消明天上午的会面。
有突发事情,他明天要去巴黎。如果波洛先生方便的话,他可以在今天十二点十五分与
波洛先生见一下。”
我问波洛。
“当然可以。我的朋友,我们今天就去。”
我向话筒重复了这话。
“很好,”那人以利索、公事公办的口气说,“今天十二点十五分。”
她挂断了电话。
第四章 会面
我和波洛带着一种愉快、满怀期待的心情来到摄政门埃奇韦尔男爵的府郧。尽管我
不像波洛那样热衷于“心理研究”,埃奇韦尔夫人讲的关于她丈夫的话还是引起了我的
好奇心。我很想看看我自已的判断会是什么样。
埃奇韦尔男爵的府邸很气派,建筑考究,式样漂亮,还有些阴森森的。窗台上没有
任何花盆或其它装饰用的摆设。
门立刻打开了。按照这座房子的外观,出来的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才对。但
是出来开门的却是一个我曾见过的极英俊的年轻人。个头高高的,皮肤白白的,是雕塑
家们雕塑赫耳墨斯或阿波罗的理想模特。不过尽管他长得英俊,他说话柔柔的,有——
—点女人气,我不喜欢。另外,很奇怪的是,我总觉得他让我想起一个我最近见过的人
——可无论如何我一时还想不起来是谁。
我们说要见埃奇韦尔男爵。
“先生,这边请。”
他领着我们顺着前厅走过去,过了楼梯,来到厅后的一个屋门前。
他打开门,以那种同样柔柔的,我很不信任的音调通报了我们的姓名。
我们被领人的房间像是书房。四周陈列着书籍,室内摆设色调阴沉,但很考究,椅
子样式古板,坐着不是很舒服。
埃奇韦尔男爵起身迎接我们。他个头很高,有五十岁左右,黑发里夹杂着灰发,瘦
瘦的面孔,嘴角带着冷笑。他看起来是个脾气暴躁、很厉害的人。他眼里有一种奇怪的、
诡秘的东西。
他的态度很僵硬、古板。
“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和黑斯廷斯上尉吗?请坐。”
我们坐了下来。房子里面冷飓飓的。一扇窗子漏出一丝光线,阴暗的光线加重了冷
冷的气氛。
埃奇韦尔拿着一封信,我一看就知道是我朋友的笔迹。
“波洛先生,当然,我久仰您的大名。谁不知道您呢。”波洛听了他的恭维,赶紧
起身鞠躬致谢。“但是我不明白您在这件事情中的立场。您说,您要和我见面,是代表
——”他顿了顿,“——代表我的太太?”
最后的几个词,他说得很奇怪——好像很勉强才说出来。
“是这样的。”我的朋友说道。
“就我所知,您是调查犯罪的。是吗,波洛先生?”
“我是调查问题的,埃奇韦尔男爵。当然有犯罪问题,也有别的问题。”
“不错。那么这次是什么问题呢?”
这时,他话语里的讥讽口气已经很明显了。波洛没去理会它。
“我很荣幸地代表埃奇韦尔夫人来您这里”,波洛说道,“您知道埃奇韦尔夫人想
离婚。”
“我当然知道。”埃奇韦尔男爵冷冷地说。
“她建议我和您谈谈。”
“没有什么好谈的。”
“那么,您是不同意了。”
“不同意?当然不是。”
我不知道波洛期待他回答什么,但我肯定他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我很少看到我的朋
友大吃一惊的样子,而这次我看到了。他的表情很滑稽。嘴张得大大的,手仲着,两道
眉毛挑着。他看起来活像连环画上的漫画人物。
“怎么?”他大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您是不是同意?”
“波洛先生,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样惊奇。”
“请听我说,您愿意同尊夫人离婚吗?”
“我当然愿意。她很清楚的。我已经写信给她,告诉她了。”
“您己经写信给她。告诉她了?”
“是的,六个月前。”
“可我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明白。”
埃奇韦尔男爵一言不发。
“我知道您原则上是反对离婚的。”
“我不明白我的原则跟您有什么关系,波洛先生。是的,我没和我的前妻离婚,因
为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样做。现在,我可以坦白地承认,我的第二次婚姻是个失败。我
太太建议离婚的时候,我一口拒绝了。六个月以前,她又写信逼我同意。我想到她可能
要再嫁什么电影演员或那类人吧。那个时候,我的观点也已经变了。我写信到好莱坞给
她,告诉她我同意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又请您来。我猜一定是为了钱吧。”
说最后那句话时。他的嘴角又浮起冷笑。
“太奇怪了,”我的朋友低声说,“真是太奇怪了。这儿有些事情我一点也不明白。”
“至于钱,”埃奇韦尔男爵接着说,“我太太自愿离开我的,如果她想和其他人结
婚,我可以给她自由,但她没有理由从我这得到一分钱。她不能这样做。”
“我要和您商量的不是金钱上的事。”
埃奇韦尔男爵扬起眉毛。
“简肯定是要嫁一个富有的人了。”他低声冷笑地说。
“这儿有些事情我一点也不明白。”波洛又一次说道。他满脸困惑。眉头紧皱地思
索着。“埃奇韦尔夫人说,她请律师与您交涉过。”
“她是请过律师,”埃奇韦尔男爵冷冷地说,“英国律师,美国律师,各种各样的
律师都请过,甚至包括那些草包饭桶。最后。像我说的,她自己亲自写信来了。”
“您过去是不同意的?”
“是这样的。”
“但接到她的信。您就改变了主意。埃奇韦尔男爵,您为什么改变主意呢?”
“不是因为那封信上的什么话。”他机警地说道,“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就是这样。”
“这改变是很突然的。”
埃奇韦尔男爵没说话。
“埃奇韦尔男爵,您是在什么特殊的情况下改变自己的主意的呢?”
“那是我自己的事,波洛先生。这一点,我不能再说什么了。我们不妨这样说吧,
我逐渐发现——请恕我坦率地讲——结束这种关系是有好处的。我的第二次婚姻是个失
败。”
“您太太也这样说。”波洛轻柔地说道。
“是吗?”
他的眼里闪动着奇怪的光,但只是一闪。
他以一种结束式的态度站了起来。道别的时候,态度不怎么僵硬了。
“请原谅我临时改变了这次会面,因为我明天要去巴黎一趟。”
“当然,当然。”
“事实上是为一件艺术品的事。我对小小的艺术品感兴趣。它本身是完美的——可
怕的完美。而我喜欢这种可怕。我总是这样的。我的品性很特殊的。”
他又那样奇怪地笑了。我一直在看旁边书架上的书。里面有卡萨诺瓦的回忆录,沙
德伯爵的一卷书,还有一本是关于中世纪迫害的。
我想起简在谈起她丈夫时直发抖的样子。那不是装的。那是真的。我在想这个人—
—乔治。艾尔弗雷德。圣文森特。马什。埃奇韦尔男爵四世。到底是什么人。
他很和蔼地和我们告别,并按铃叫仆人。我们走出了屋子。那个长得有如希腊神抵
一样的管家正在厅里等着送客。我随手关上书房的门,在关门的一刹那,我回首一望。
这一望,让我差一点惊叫起来。
那副和善的面孔变形了。龇牙咧嘴的,面目狰狞,眼里闪着怒火,带着一种几乎疯
狂的怒意。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的两任太太都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