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福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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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福酒楼-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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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结构布置的房间原本应该过分宽大,但事实上,一桌人坐在那里,却象是被挤压在庞大冰冷设备里的小蝼蚁,单薄而无助。即使有窗外不时跳跃的霓虹映衬,席间到处都是溢美之词,奉承得体又诚恳的情况下,仍然看不出丝毫的喜庆色彩,倒像是参加谁的葬礼。
  他四处扫了一遍,快步走到北面,打开壁橱,蹲下去,果然,连接空调的电源在最下面,他推上开关,站立起来,和王立恒打了个照面,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厂里?电视里?还是别的地方?他说不清楚。走下楼梯,背后似乎还有目光在烤着他。
  我见过这个人,我见过这个人,有声音在嗡嗡作响。
  他提着包好的猪蹄走回去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树叶“哗哗”地响着已有了些干枯,要不了多久,就会铺满脚下,喀嚓咔嚓作响。他找到那个门牌号,轻轻地敲了几下,静谥的夜里,声音传得很远。
  王晓敏打开房门,看到李祥福和他手里的猪蹄,脸上绯红,“谢谢你,李师傅。”
  李祥福神色忸怩,“不用,叫我阿福好了。”
  屋里透出的清白的灯光,从王晓敏的发丝一直延伸到他的眼睛,一身疲惫顷刻间云消雾散。
  李祥福的前半生单纯而质朴,童年的记忆早已丧失多半,他大部分的时间消耗在父亲的病床边,心里并不觉得单调和痛苦,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似乎自己生下来就应该如此。抽屉里有一个红色的塑料皮本,幼稚而笨拙的字体,抄着当时流行的好几首歌,有几首《阿哥阿妹情意长》之类的,是同桌男孩的笔迹,而《少林少林》、《木棉袈裟》,是他自己抄写的,仔细想一想,似乎根本就没有青春年少情窦初开之际,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女孩子在他心里停留过,而王晓敏不同。
  他想她喜欢这个女孩子,繁忙的日子几乎难有失眠,但偶尔的辗转只是为了她,他会想起她纤细的眼睛、小巧的口鼻,还有额头软软的绒毛,想到这些,他心里都会笑一下。他明白他们之间永远也没有可能,即使面贴面站在一起,相互之间也遥不可及,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去停止想她。
  立在家门口,他闻了闻,大毛又在家里喝闷酒了?这小子的单位倒闭了,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可别象自己前段时间那样寻死觅活,人活一世,谁能总是顺顺当当?就算不能好活?还不能赖活,能活着才有机会。回头开导开导他,熬过去就好了。
  懒散下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痛,看来真要找个帮手了,再这么拼下去,身体受不了。忽然想起了大毛郁郁的脸,他心里一动,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愿意干这个?早上去市场买蹄子的时候,总能碰到马妮进货,两人见面就打嘴仗,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马妮胜利,他躺在床上嘿嘿傻笑,这丫头谁娶了谁倒霉,听人说要取缔户外烧烤了,不知道她听说了没有?明早一定要提醒她,免得这丫头手忙脚乱,影响生意。
  霓虹灯下,许多车子泊在酒楼前面的空地上,远远地竟然蔓延至阴影处偏僻的地方,生意可以说是异常火爆。红福酒楼的前三脚踢得很响,王家在本地区很有影响,庞大的社会关系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做餐饮的大都明白,公司和单位这些团体是高中档酒楼消费的主要对象,若是单纯靠个人消费,必须经营小吃或大排档之类的低档饭馆,否则,会赔得血本无归。而王家的朋友大都在社会上有一定地位,很多都是公司或部门主管,能够带人过来吃喝,慢慢就有了固定的消费群。
  从绿化带穿过的时候,草地上覆盖着秋天的最后一次落叶,空气冷得刺骨。酒楼里的女服务员换上了冬装,脸蛋红扑扑明显地比前些日子丰腴了许多,每天议论的大都是姑娘感兴趣的衣服和减肥。
  大毛唧唧歪歪跟过来了,两人讲好,若碰到更好的机会,李祥福不能拦着,立马放他走人。开朗的性格和英俊的相貌使他轻松地赢得了女人缘,小姑娘们看见他们进来,三三两两围过来,“大毛,听说了吗?”
  两个人很迷茫,“什么?”
  几个人七嘴八舌,“工商局局长死了啊。”“在车库里。”“和一个女的啊。”“他们工商局办公室的。”
  大毛眼睛一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死的?”
  小姑娘相互看了一眼,都咧着嘴笑了,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开口。
  李祥福倒是从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推测出了大概,不禁摇了摇头。昨天上午,省工商局下来检查工作,市工商局长遍寻不见。司机无意中打开车库门,看见局长与一女子赤身缠抱在车内,女子是工商局办公室的打字员,两人身体早已僵硬,双双死在一辆开着空调的小轿车内。医生诊断,他们死于汽车尾气中毒。
  一个小姑娘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死了的工商局长来过这里。”
  几个人点点头,“好几回呢,带过几拨人来过。”
  大毛在反复启发下终于想起来了,“哦,知道了,矮矮胖胖的,大概五十岁。”
  李祥福还是对不上号,那个面貌清秀的小姑娘着急地说,“李师傅,你见过的,你忘了,开业第一天,在万福厅。”
  他困惑地思索着,那人应该是王立恒邀请的那桌客人之一,和王家有很深的交情,否则不会在第一天坐在那里。他模模糊糊似乎有些印象,但想不起细节,在他的大脑里清晰凸现的却是房间里阴沉和压抑的色调,也好,莫名其妙记住一张已经死亡的面孔,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舒服的事。
  马妮仍然在拗劲儿,烧烤架子被检查的掀了好几次,气得鼓鼓的,一见他就发牢骚。李祥福知道政府这回下了决心,估计是抗不下去,他劝她盘个小店经营室内烧烤,应该有生意,马妮倒是没反对,却抱怨合适的房子租不到。
  前几天在酒楼听客人说,马路对面香客居的老板一家子办了移民,急着转让房子,他先跑过去问了问,还真是,跟大毛交待了一下,跑过去找马妮。
  马妮喜出望外,“阿福,谢谢你,我这就过去问问。”
  这条街附近有一所大学,还有一所中学,在这里开办一个烧烤园,以在校中青年和大学生为主要目标消费群体,应该有很好的发展机会。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香客居的老板急着出国,价钱报的不算太高,马妮里里外外又挑拣一些小毛病,价钱又下了不少,没过几次,两个人痛痛快快把转让合同签了。
  没几天,装修队就把大堆的材料拉过来,叮叮当当敲打起来,隔着宽阔的马路和隔离带,李祥福闲下来的时候,能看到人员出出进进,每天休息那一会儿,他就跑过去看看张罗的怎么样?马妮的大嗓门呜呜啦啦地回响在电锯、高压泵纠缠的空间里,丝毫不显逊色,他心里暗暗佩服,这丫头喳喳忽忽,眼光还真不错,装修得简洁而有品位,和电视上那种酒吧、咖啡屋的调调有些仿佛,阳光灿烂富有青春气息,他看着挺喜欢,估计那些大学生、中学生也应该喜欢。
  马妮烧烤的牌子竟然用的是那种非常现代的风格,包括他看不懂的那些个弯弯曲曲的文字都很漂亮,流畅的边缘还带着晶亮,一看就比其他烧烤店高出一个档次,价目表上的标价跟别的店铺差不多,剩下就是口味和卫生的事了。
  马妮得意地炫耀着,“怎么样?”
  李祥福嗤之以鼻,套用了一句名言,“不管好修还是赖修,能赚住钱才是好本事。”
  马妮皱皱鼻子,“阿福哥,你自己有没有打算?准备在红福混一辈子?”
  他看了看马路对面的红福酒楼,少了色彩斑斓的霓虹,深灰色的建筑老气横秋,竟然微微有些丑陋,在刺骨的冷空气中龟缩着,“我签的有合同,现在没法弄。”
  马妮嘲笑着,“只有不敢想,没有不能做,阿福哥,你可以先想一些别的办法,在五十里以外下功夫。”
  李祥福心里一动,他可以有偿转让配方,发展连锁,事实上只要有合同制约,在某个范围内限定,他甚至可以把配方卖给红福酒楼,但是,似乎有声音在说,不要这么做,不能这么做。这个酒楼似乎有魔力一样丝丝缕缕拉扯着他,他几乎没有能力一走了之。
  这一年冬天第一场雪,就在人们毫不防备的时候来了,天气预报给人的感觉倒像是相声表演,温度说低是高,说晴是阴,昨天说是风和日丽,今天来了个大雪迎门。路上的行人急匆匆地赶路,大片的雪花洒落在地上,化成灰黑色的泥浆,街头的行人不时缩着脖子在酒楼门檐下躲避风雪,或是凑在总服务台闲聊。
  李祥福拿起报纸随意地浏览着,到处都是广告,翻到第八版社会传真一版,他的手停住了。整个版面刊登了一篇报道,《被蹂躏的婚姻》,划分了好几块,他目不转睛地看下去。
  文中夫妇二人曾经彼此相爱,度过了人生中最艰苦的阶段。而今,丈夫的事业如日中天,成了远近闻名的实业家,包二奶,泡小姐,深陷温柔乡。妻子秉性倔强,羞愤之下去找旧日情人死灰复燃,夫妻两人旗鼓相当,丈夫觉得自己颜面尽失,想要收手,怎奈妻子却沉迷其中,无力自拔。百般劝阻无效后,丈夫将刹车破坏,妻子驾车行驶时翻落山谷而亡。事故发生后,丈夫到公安局自首。
  文章的最后没有说怎么判的,但是以非法手段剥夺他人生命的,结局自然不妙。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什么呀?报纸上刊登着一张照片,不甚清晰,有两个服务员惊叫起来,“来过咱们酒楼阿。”
  又有几个人凑过来,“确实来过。”
  李祥福仔细端详着,眉眼间有些面熟,似乎见过。这不算奇怪,这个酒店出入的常客,大都有一些背景,有钱有权人很多,很多人都是看在王立恒的面子上来的,当然,王立恒上抱的是市委某一领导的大腿,坚实牢靠,在餐饮业,这应该是竞争中最有利的条件。
  万福厅的小服务员兴奋地指点着,“我想起来了,开业第一天,脸朝门口背对玻璃墙坐着。”
  李祥福面色一怔,心里扑通跳了一下,“你没看错?”
  小服务员急忙辩解,“不会的,他穿着黄灰色的衬衣,个子很高,看着非常年轻”,又仔细看了看照片,“照片上老多了,应该有五六十了。”
  他的心里罩上一层阴影,这是他知道的在万福厅吃过饭,死去的第二个人,即使在晴朗的天气里,也会令人压抑呼吸困难,心胸似乎受到了挤压,每次进去他都想找借口尽快离去,自己的感觉看来是对的,这个房间包括整座酒楼的装修都非常糟糕,不知道是谁设计的?他不喜欢那个房间,也许只是自己的感觉?
  他佯装无事地招呼着小服务员,“你觉得万福厅咋样?我是说房子装修的怎么样?”
  小服务员骄傲地扬着头,“非常好啊,豪华,有品位,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一间。”
  “你们觉得呢?”他环顾着四周。
  “不错”,“非常好”、“上档次”……包括大毛,都点着头,“房子装修的有风格,生意做得也好,老板有头脑。”
  李祥福象处在真空,迷迷糊糊了半晌,看来只是自己心里在作怪,既然大家都认为红福酒楼装修得不错,要怪只能怪自己的感觉有问题。
  事实上,跟李祥福有着相同感觉的还有一个人。
  他就是红福酒楼的董事长王立恒。
  儿子王森年轻有为,为这座酒楼忙前忙后,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事实上他才是红福酒楼真正的策划者。从房屋的租赁、装修、几位师傅的聘请,都是由他操纵的。红福酒楼的装修,他几乎事必躬亲,仅仅万福厅的软包,就重新更换了数次,除了那面玻璃墙简单地作了改变,所有的布局格式,材料都是照着他的要求完成的,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他一直在挑剔,一直在修改,但是,他自己很明白,无论怎么装修,都不可能和原来一样。整栋楼是重建的,结构和原来的不一样,装修材料和原来的也不同,当然最紧要的是,他本人看到的已经是衰败不堪的景象,并没有见过酒楼曾经的辉煌,他只是凭着自己的理解和苏苏的描述装修的。
  “红福”二字突出的便是喜庆和吉祥,按照设想,整座酒楼应该洋溢着无法阻挡的喜悦,事实上除了压抑和阴冷,他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魂落魄。这种感觉他无法言表,却能清楚地感受,这个红福酒楼并不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辗转反复想要拥有的那一个。
  在所有的生意中,红福酒楼是他投入精力最多的,也是寄予最深厚期望的。现在酒楼生意运行良好,定位准确,有了固定的消费群,在本市已经有了相当的知名度,按说应该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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