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建筑像个巨大的生物,我觉得自己像那儿产出的蛋。
54 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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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高兴自己还没忘记去公寓的路,街上的风景也和记忆中的一
样,看到挤公交车的中学生成群结队穿过人行道也觉得亲切。
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回家了。
拐过大路,眼前一排小小的新住宅,这一片这几年开发得很快。
笔直往前走就是我住的公寓。房子有两层,是用铁皮架子和合成树脂
板拼成的简易建筑。平时停车场上总有两三个主妇站着聊天,今天却
没有。我爬上楼梯,来到房间前,听见里面传来吸尘器的声音。打开
门,看见阿惠穿着围裙的背影。
她关掉吸尘器,回过头看我:“欢迎回家。”
“你请假了?”
“老板让我早点回来。让你睡在灰尘满地的屋子里也太可怜了
嘛。”
“谢啦。”我脱鞋进屋,从敞开的窗子往外看风景。
¨松了一口气吧?〃
“嗯,但总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
“这儿的风景早看惯了,却像是第一次看,不,像是第一次看到的
人觉得以前在哪儿见过似的……这种情形好像叫什么……既视效果。”
“哦……升阿惠像是想理解我的感受,来到我旁边一同看风景。
“大概是在密室里待太久了,什么看着都新鲜。”我这么自圆其
说,环视我的屋子,首先注意到的是墙边的画架,上面摆着阿惠坐在
椅子上看书的肖像画,只画了一半。
“得把它画完哦。一阿惠把手放在我肩上。
我端详着自己几个月前画的画,遗憾的是并不觉得好,没表达出
入允L尢 55
什么。
“不行。一我说,。这样的根本不行,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一点
也不生动。”
“是吗?我觉得这画挺好的呀。…
“这只是在模仿,还不如不画。∞我把画架转到背面。看着它似乎
令我不快。
“跟那个一样。…阿惠说,“我说的是素描本。你看,越到后面笔
法越不一样,一定是你的感觉有了些变化。”
。哦,”我点点头,“可能n巴。丹
“现在的你一定能画出更好的画。蜕皮了嘛。”
“真那样就好了。一我笑了.吻了吻她的脸颊。
等我的唇离开,阿惠一副要看穿我眼眸的表情。
“怎么啦?_我问。
“嗯,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她又盯着我的脸,“你的头里面,还
装着一点别人的脑,对吧?〃
“对啊。〃
“可阿纯……还是阿纯,对吧?一
_说什么呢。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
…可是,要是把脑全换了呢?那样也还是你吗?”
“这个嘛……”我想了想,答道,“大概就不是了吧,当然是恼原
来的主人。〃
“哦……一阿惠的眼神不安地游移着。我能明白她在想什么。这
是她现在的问题,我则想起了另一件事,但现在不想触及这些问
题。大概她也有同感,微笑着转换了话题:“对了,得庆祝一下。”
…就我们两个哟。〃我再一次抱紧她,去阻止脑海里再浮现出什么
不祥之物。
56 变身
门被敲响了,出去一看,隔壁的臼井正笑眯眯地站着。
“回来啦?看起来很好呀。〃他脸色发青,眼睛充血红肿,看上去
更像个病人。“刚听说事故时我甚至想。怕是凶多吉少了呢。”
…听说是你给阿惠传的话。一
“因为想不起来还能通知谁。〃
“你还玩这个?一我做了个敲键盘的动作。臼井唯一的爱好是电
脑游戏,经常能听见声音。
“嗯,总是吵你,真对不住。”他挠挠头,发觉了什么似的变得一
本正经,“你真的变精神了,觉得比以前更像个男人。_
我和阿惠对视了片刻,轻描淡写地笑着否定:。没那回事,不过
是错觉。〃
“哦?”臼井歪歪脑袋。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抱着阿惠的身体。不能让楼下听见动静,我
们始终都很老实。我在阿惠上面,看着她的脸,到了高潮。
那一瞬间,脑子里浮现出一件事。
我必须忘掉它,那是不该想的·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现在的情绪和
以往的有点不同,才会去想奇怪的事。一定是这样。
但这个念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第二天早晨,揉着惺忪的睡
眼看阿惠的脸时,我又这么想了——
这姑娘要是没长雀斑就好了。
【叶村惠日记 1】
六月十九日,星期二(阴)
早上从阿纯家回来。昨天是翘首盼望的出院日。
入尢L,允 57
阿纯回家了,抱了我。这是我做梦都想的事。但有什么东西堵着
我的胸口。
神啊,谢谢你救了阿纯,他确实康复了。 .
可是,神啊,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保护我好不容易找回的幸
福,别让它毁坏。请不要把我那幼稚而不祥的妄想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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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两天后,我决定去上班。本想再歇几天,可在家也无所事事。.
还有,媒体的电话总是不期而至,上电视、座谈,甚至还有人问我要
不要出书。真想怒吼一声“我不是摆设”·得控制住情绪去一一回绝,
弄得我筋疲力尽。
所以我想提前去上班,可今天早上醒得很痛苦,又做了那个脑袋
被打穿的梦。现在记忆已经不会模糊了,可刚起床时还是头重脚轻了
好一阵子。出事以来一直没变的是,早晨照镜子时我总会紧张,觉得
镜子里出现的是陌生人。
我在洗脸台前洗脸,对着镜子点点头,暗道:…这是自己的脸。”
但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这真令人不安。
我想起了昨晚的事。在一瞬间——即使一瞬间也不行——我觉得
阿惠的雀斑很丑。不该那么想的。
她不经意间说的话也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要是把脑全换
了呢?那样也还是你吗?” ‘
不对.那样就不是我了。复杂的道理我也不懂,但我想,现在认
为我是我自己的心,是由脑支配的。如果脑换成了别的东西,我的心
也就跟着消失了。
58 变身
那么,像这次手术一样,一部分起了变化的情况会如何呢?现在
我脑袋里装的脑,和遭枪击前的脑无疑不能等同,这样的脑所支配的
心,能说和我原来的心一样吗7 .
我弄不明白了,头也有点疼。
我用水洗洗脸,又一次看看镜子。这个问题就别想了吧,它只该
被放人奇怪的潘多拉盒子。一定有办法说清楚的。我比任何人都清
楚,我还是原来的我,抱着阿惠的感觉也和原来一样。
忘了雀斑的事吧。
上班后,我先去了班长那儿打招呼,然后和他一起去了车间主任
和制造部长那儿。看到我,上司们的反应大同小异——先是满脸吃
惊,接着怀念似的眯起眼,然后开始说话,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每时
每刻都在为我担心,但他们在我住院期间没有捎过一句问候。
一通招呼过后,我和班长来到车间。拉开一道隔音门,各种噪音
直飞过来:旋盘、球盘的马达声,升降机上下的声音,还有臭味:溶
接机发出的气体、金属和机油的臭味。
这个车间里的工人根据客户的要求对各种产业机械进行组装和调
试。车间里干活的多达数百人,我所在的制造服务班连班长在内共有
十二人。
到了我们车间,班长把大伙儿叫来。他们像是马上注意到了我,
小跑着聚了过来。
班长说话的时候,我挨个看大家的脸。只不过三个多月没见,看
样子像是发生了很大变化二每张脸都毫无生气,缺乏活力。那几个经
常挖苦我的老员工,我简直怀疑他们是不是哪儿病了。
我向火家道歉休了这么久的假,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请
大家不用担心。我想大概大家都知道脑移植的事,就没有提。
入尢L,尢 59
上午我的任务是给葛西打下手,修理调试新型溶接机,目的是回
忆工作要点。刚开始我有些困惑,但马上就想起了顺序。
午休时我和葛西去了职工食堂。坐下后,葛西问:“你觉得车l可
气氛怎样?”
“还不坏,不过有些失望。”
“失望?什么意思?”
“工人们的劳动欲比想象的还差。可能因为离得远才看得清吧,
大多数人懒懒散散。这样拿工资的人,没资格对上头的不良行为发
奴一
J断o
“真不留情面。”葛西看起来不太高兴,“这话在班里其他人面前
可别说啊。_
“我没想说,别人听到了也无所谓。本来就是嘛。”
葛西拿着叉子的手停在半空,一副看到了讨厌东西似的表情。
第一天工作结束后,回家路上我顺便去了趟书店。阿惠系着围裙
在屋子里等我。满屋肉酱的味道。听说我上班了,她有些吃惊。
H你不在家我很担心。你不是说明天去上班的吗?’’
¨还是早点去上班好。”我没有细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买了什么书?我能看看?”阿惠看着书桌上的袋子问,还没
等我回答就打开了,“什么呀这是?不是绘画书嘛。《机械构造学》
和……《最新设计思想》?买这种书真是难得。”
“好歹我也是技术员嘛,得经常补充专业知识。〃我嘴上这么说,
可去书店本来是为了买绘画书,晃来晃去却在工学相关书籍前站住
了。专业书籍资料汗牛充栋,看着它们,我心里一沉。信息如此之多,
自己却从没想过拿来用一用。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正拿着两本书
排在收款台前。说来确实丢人,这是我第一次买有关工作中如何自我
开发的书。
60 变身
排队付钱时我瞥见了前面学生模样的男孩手里的书,一本是关于
如何不让女孩子讨厌,另一本的书名是“向父母骗钱的方法钉,两本
书的封面上都写着大大的。漫画图解〃。这学生究竟到什么时候才会
意识到自己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大概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我说起那个学生,阿惠笑着认真地
说,“我想那种人今后活着也一直会是那种样子的。升
“那样总有一天会摔跟头。”
“嗯,可他不会明白为什么摔跟头,所以不会想到是因为虚度了
宝贵的学生时光。〃
“这种家伙就别来到人世了。一
不知道是不是我说得太极端,阿惠似乎有些困惑。
吃完她做的意大利面,我开始准备画画。好久没有弄画架了。
当模特儿的阿惠问:“我怎么弄呢?〃
。呃……是呀……〃我从各个角度看她的脸和身体。这样应该马
上会有灵感。
“怎么啦?想傻啦?…阿惠把胳膊肘放在窗框上,有些奇怪地
笑了,因为我什么也没说,呆呆地站着。我脑子里丝毫没有灵感。
以前可不是这样,只要阿惠动一下身体,灵感就会像潮水一样向我
涌来。
“喂,怎么啦?”她似乎感觉到了不安,笑意从眼里消失了。
“哦,没事,你这样就行。”我在白色画布上开始素描。从斜前方
看阿惠的表情——这是我画惯了的。
可只画了大约十分钟,我就停下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不是刚刚开始画吗……没情绪?升
“没那回事,我很想画,也很有灵感。可今天,怎么说呢……有
点儿累了。很久没去工厂了,大概是精神疲劳。_我牙根直痒,这话
入屯L,尢 61
我自己听着都明显是瞎扯,越是添油加醋,越显得欲盖弥彰。
“哦……也是。”阿惠大概也注意到了我的不自然,但没有深究,
“喝咖啡吗?”
“好啊。〃我收拾起画架。
我喝着阿惠冲的咖啡,听她说着关于顾客和朋友的闲话。我笑着
附和,心底却在说,这有什么好玩的——意识到这种想法时,我不禁
一惊。这样的内心活动绝不能让她察觉。
说笑了一会儿,我把阿惠送回她住的公寓。在房门前道别时,我
说,最近暂时不画了。
“为什么?一她不安地问。
“我想把厂里落下的工作补上,所以明天开始我想加班,回家就
可能晚了。”
“哦。一她点点头,可眼里还是一片不解。
“不是我不想画画。〃
“嗯,知道。一
“那,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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