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睡眠不足。毕竟只睡了一两个钟头。一想到时间所剩无几,我就无
法毫无意义地睡上几个小时。我害怕自己再睁开眼时,整个世界已经
面目全非。
我慢慢地下了床,蹲在地板上。屋子角落里放着那架红色钢琴。
往背包里装行李时,不知为何,第一样装进去的就是它。
我坐在钢琴前面,用食指敲键盘,断断续续地弹起知道的曲子。
没有几个键,曲子弹到一半几乎就断掉了。即使这样,这琴声也像一
剂特效药,让我的心静了下来,甚至希望自己永远这样弹下去。但我
还是撇开钢琴,拉过床上的毯子蒙住脑袋。不能让钢琴把心夺走,每
敲一下键盘,成濑纯一的脑细胞就会消失一点。
这天晚上,电视上播放了一条奇怪的新闻:在距离橘直子尸体
发现地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她的衣服。
真奇怪,那衣服明明已经被我处理掉了。
播音员接着说,用来切割尸体的锯子被扔在附近,周围的草丛被
踩过,有数人走动过的痕迹,还说有证人声称,在事发当晚看到一辆
红色汽车进了山,车上坐着几个年轻男女。
我明白了出现这可笑证据和证人的原因:“这是在伪装。”
“伪装?一阿惠歪歪头。
“有人开始行动了。∞
“有人?” ‘
_想顺利推进脑移植研究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真正面目,但有
一点确凿无疑,他们正在拼命抹去我的罪行。〃
“可是,〃她舔舔嘴唇,“要是警察认真调查的话,不就马上能识
^尢L,尢 2 1 7
破伪装了吗?要不然。想怎么犯罪都行了呀。钾
“认真?”我冷哼一声转过脸去,H警察不可能认真。某种强大势
力启动时,警察也总包含在其中。”
“这么说……你不会被警察抓走了?一
“警察不会抓我。这是那群浑蛋的剧本,剧本的结尾是,我死于
某起原因不明的事故。” ·
“没事,只要你在这儿,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我对她的幼稚想法嗤之以鼻:“只有在他们到来之前自行了断,
别无选择。〃
“你……_
“画板买了吗?〃
“在这儿呢。”
我打开纸包,把画板立在窗前。现在看到的只有楼群的灯光。
画什么好呢?想要怀抱成濑纯一的心去死.我到底该画什么?
【仓田谦三笔记3】
谜团很多。有新的证据和证词,但都有些偏差,有些不合逻辑。
搜查本部得到的指令是追查红色汽车里的几个男女。我的意见是应该
彻查被害者橘直子周边,局长说那个方向当然也会去推进,却没有具
体指示。
会后向科长提出去追捕成濑纯一,没理由不去注意这个在尸体身
份辨明后马上消失的男人。科长给的指示却是寻找那辆红色汽车,真
不可思议。不知为何.关于这起案件,上司们一点也不积极。
说起成濑,今天嵯峨律师来了,来问他的下落,说是听说警察在
21 8 变身
那家伙住处附近打探就来了。我告诉他,我们也在找他。
【堂元笔记 lO】
八月二十九日,星期三。
嵯峨来访。他表情严肃,想必知道了什么。果然,他问起橘助手
被杀和成濑纯一失踪之事。开始我想佯装不知,他威胁说再糊弄要诉
诸强制手段。他有一定背景。我明白还是坦白更明智,就简短说明了
来龙去脉。他显然很郁闷,救了自己女儿的青年就此变成杀人狂,这
事实像是让他一下子难以接受。
39
闭门不出五天了,已经摔坏了十个画板。意识不清的时刻在增
多,拿画笔的手开始颤抖。
“阿纯,求你了……_她在背后说。
我把手里的画笔扔过去:“别随便进来!”
“可是……一她用手背挡着眼睛,嘴角一撇,哭了。
看到她这种表情,我更加焦急。“出去!〃我大叫,“别在我面前
出现!_
“我这就走,可是求你了,哪怕吃一口。” .
“说过了,不想吃。别管我!〃
…可你……这两天什么都没吃,这样会死的。〃
“还不会死,但离死已经不远,剩下的不多了,不能把宝贵时间
^尢L,屯 21 9
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
“吃一点儿吧。〃
“别烦我·〃
我捡起画笔重新面对画板,这种动作也让我觉得时间宝贵。这
时,她从旁边伸手拿走了画板。
。还给我!”
“这种画还不如不画!〃她把画板摔在地板上,用脚去踩。
¨你要干什么?一我一把推开她。
她的头撞到了墙,她呻吟着蹲下来。我的手伸向她的脖子。她全
无反抗,只是转动眼珠抬头看我:u想杀我?”
我没说话,想加一把劲。就在这时,脑袋里又开始一阵剧痛,比
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我抱着头,痛得打滚。
我不知道头痛持续了多久,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感觉
跟刚才有些不同,就像镜头对上了焦,我觉得神志清醒。
阿惠担心地看着我:…你……没事吧?”
¨嗯……”我慢慢直起身,重新看着她。那一瞬间,像被抓住了
头皮似的,我感觉到一阵刺激。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一种近似性欲的
欲望喷涌而出。她的脸,她的身体,在召唤我。
“脱衣服。_我说。
她火吃一惊:“啊?…
“我让你脱衣服!”我重复了一遍,“全脱掉!”
她没问为什么,开始脱衣服,直到全身赤裸像个木偶似的站在我
面前:H这样行吗?” .
“躺在那儿。”我拿起新买的素描本,开始动笔。几根线条眼看着
勾勒出她的样子。我确信自己能画,现在能画。
“画板,你去买新画板吧。∞我看着画完的素描说,“还有颜料。一
220 变身
切从头开始,你把屋子里的垃圾作品全都扔了。”
她穿上衣服,没有马上出门。
我大叫:“磨蹭什么?赶紧去!你想让我的灵感消失吗?〃
她开口了:“我这就去,趁这点时间你吃饭n巴,我做了三明治。求
你了。〃
“三明治?〃我皱起眉头。泪水从她眼睛里流出来。没办法,我
点点头:“知道了,我吃。这幅画完成之前我不能饿死。一
H我走了。〃她像是放心了,走出门去。
这一天,我倾注了全部精力去画她的裸体。这是我几个月来第一
次体会到创作欲。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很明显,这和强
烈的头痛不无关系。也许是残存在我体内的成濑纯一的部分在发出消
失之前的最后闪光——如果是这样,画这幅画就成了成濑纯一活着的
证明。
留给我的时间还有多少?
40
画笔无法继续。
不管我怎么想画,拿笔的手都动不了·裸体画还没完成,对它的
执着却正慢慢消失。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坐在玩具钢琴前,用一根食指弹着,一弹
就是几个钟头。 .
不画了吗?——模特儿问道。我没回答。于是她一遍又一遍地
问:为什么不画了?怎么不画了?我叫道:好了,别管我!
她哭了。我看着厌烦,问她为什么哭,要是不情愿到想哭的话。
^无c,尢 221
出去好了。
因为爱你才在这儿的,她说。
爱?究竟f1‘么是爱?
我记得自己曾爱过她,那是遥远的过去了。所谓爱着谁,只不过
是比对别人少了一点戒心。
我爱你,她重复着。不能相信这种虚无的台词,假面之下不知道
会汹涌着怎样的欲望·
【nt村惠日记7】
九月四日,星期二(雨)
今天吓了一跳。正在画具店找颜料,突然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叫
我·开始我以为是警察,想跑。他说不是的,递过名片。嵯峨道彦,
从阿纯那儿听说过这名字。
他说他拿着我和阿纯的照片,在大一点的画具店一家家找,因为
那是唯一的线索。看来是一得知我几乎每天去那家店就守在那儿了,
真厉害。
他问我住哪儿,我没说,他也就没再问。他说,有一点他先说在
前头,任何时候他都会当阿纯的辩护律师,不管官司要花几年都会坚
持。他说得很坚决。我问精神失常时犯的事算不算犯罪。他说,阿纯
不是精神失常,是意识沉睡,而京极的意识在控制他的身体。他说自
己在法庭上也会这么主张。 一
他说想问问情况,希望能跟我常见面,我说我会给他打电话·他
说我一定很痛苦,但一定要努力,这对我多少是鼓励·真的是筋疲力
尽了……
222 变身
4 l
食指生疼,大概是键盘敲得太多了。又坏了两个键,“哆”和“咪”
不响了,这样,能发出声来的只剩下九个音了。我不知道用它们能演
奏什么曲子.就自己编,曲名叫“脑的赋格〃。
这是什么?钢琴发出奇怪的声音。
不对,是门铃声。到这儿之后第一次听到门铃响。没有客人来过,
也不希望有人来。是谁来了?
我以为她——画的模特儿会出去开门,可她不在,不知是不是出
去买东西了。这几天她常常不见人影。我该小心了,接近我的人总在
这种时刻出卖我。
没办法,我站在门后,透过门镜往外看。外面站着个不认识的男
人,戴着眼镜。
像是感觉到里面有人,那男的说:“我是隔壁的。〃我不说话。隔
壁的跟我没关系。
他在外而站了一会儿,见怎么等也没人答应,像是烦了,有些不
高兴地消失在门镜的视野里,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我回到屋里,又在钢琴前坐下,接着作曲。琴键怎么也不够。咣
当,咣当,咣当,要是再有个像样的音就好了。
就在这时,我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巴,同时手也被捆住了。我使
劲挣扎,眼前出现一块白布,冲着我的鼻子蒙过来。‘
我想叫,刚一吸气,便觉得脑袋一麻,眼前变得漆黑。
醒过来是因为嘴里被灌了什么东西。不一会儿,那液体流了出
来,是廉价的威士忌。我呛了一下,睁开眼,面前是一张男人的脸。
八允L屯 223
刚才在门外摁门铃的眼镜男。
我挣扎着,但动弹不了,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住了。另一个男人
抬起我的头,想往我嘴里塞威士忌酒瓶。 .
“醒了?”眼镜男说。
我环顾四周,看不太清楚,像是个仓库。
“不用去想这是哪儿,喝我们的酒就是了!修
他说这话的同时,酒瓶塞进我的嘴。威士忌流了出来。我吐出一
些,也吞下一些。
“别太野蛮,留下可疑的痕迹可不好办。’’
“啊,知道。一
我的脸被从两边揪住,不得不张嘴·威士忌又灌了进来。倒光之
后又换成白兰地。
“对不住,不是什么上等酒,不过最比质重要。〃
我一边被灌酒,一边思考他们的身份。大概是若生说的那帮家
伙,一定是我活着对他们不利的浑蛋们下的命.令。
“喂,让他歇会儿。”随着眼镜男的命令,酒瓶从我嘴边拿开。我
深深吸了一口气·酒精很快散开,平衡感开始狂乱。
“我们不得不杀了你,一眼镜男说,“你大概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到
这一步吧?∞
我的疑问在别处,这些家伙怎么会找到我?我与外界断绝了联
系,不应该被发现的。
…目的嘛,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奉命把你干掉,扮成死于事故。你
很可怜,但我们只能从命。_ ‘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说点什么?”
我淌着混杂了酒精的口水说:“为什么……一
“什么为什么?〃
224 变身
¨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那儿?〃
“这个呀,〃眼镜男嘴角一翘,¨是女人,女人告诉我的。”
“女人?”
“是你的同伴,可那女人出卖了你!’’
那个画画模特儿吗?果然。没错,只有她。
“休息结束。”
嘴被撬开,白兰地又灌了进来。意识周期性地远去。想吐,耳鸣,
头痛,还有眩晕。白兰地也空了,他的手从我面前拿开。我失去平衡,
倒在地上。
“这样行了吧?”
H嗯·再过一会儿,酒精会更起作用。”
天花板在转。意识混沌。身体无法动弹。我闭上眼,世界还是不
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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