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几个离得近的抬棺手都瑟瑟发抖地向后退去,凛冽的风呼呼地从身边掠过,鸡皮疙瘩点点泛起。
这令人恐怖的“砰砰”撞击声还是没有停止,而且越来越清晰可辨。王劳模吴勇沈天余光翁蓓蓓静静地站在棺材边,默默注视着这黑漆漆的棺木。沈天弯下腰来一只手搭在棺材的盖上,然后抬头望了一眼穿着道袍的王劳模。
听着棺材里的撞击声,忽高忽低,在王劳模的心里也泛起阵阵寒意。棺材里究竟是什么?当了这么多年的地理先生,也做过无数次夜葬了,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遇到这么多邪邪的事。只有做过夜葬的地理先生才知道,夜葬的所谓习俗只是一个传统,他也从来没见过什么邪灵和厉鬼。
可是现在,这“砰砰”的声音就在耳边,真真切切,毫不含糊。现在,连王劳模自己也害怕了。
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天望着自己,王劳模知道这个血气方钢的年轻人想要破棺。沉吟片刻,他点了点头。棺盖是用七寸长的透骨钉死死地钉在了棺材上,但是这对于身手矫健的沈天来说,并不是多大的障碍。他一只手牢牢捉住棺盖,另一只手抓住棺木,略一吸气,然后使劲一搬。
棺材的盖子打开了,那“砰砰”声消失了,一只青蛙蹦蹦跳跳地从棺材里跳了出来。
王劳模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也听到周围吓得瘫倒在地的抬棺手们同时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原来这声音只是青蛙在作祟,虚惊一场。一定是刚才放下棺木休息时,青蛙从棺材的缝隙钻进来的。看来吕桂花家给棺材店的红包没有到位,做出来的棺材稀松平常。王劳模走到了棺材旁,准备把盖子关上,夜葬毕竟还要进行下去。
他探头望了一眼棺材,暗叫一声“惨了!”。
刚才在抬棺手们差点摔倒时,棺木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棺材里的骨灰坛竟给砸了一个粉碎,陶土碎片和骨灰撒得满棺材里都是。“不好,大凶!”王劳模暗暗叫惨。
他不敢让别人知道,因为他也不知道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于是,他决定不让别人知道,反正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骨灰坛被砸碎了。他抓住棺盖想要扣住棺材,就在这时,一阵凉凉的风吹了过来,风以怪异的角度又在棺材里旋了一圈。灰白的骨灰粉末刹那间从棺材里飞了出来,扑在了王劳模的脸上。
王劳模的眼睛顿时一阵奇痒,他使劲眨着眼睛,泪水缓慢地从眼眶里挤了出来,冲走了骨灰。他暗暗叫道:“倒霉死了!骨灰进眼,倒霉半年!我这都是惹了谁啊?”盖上了棺盖,幸好没有其他人看出里面的骨灰坛砸碎了。王劳模敲了敲梆子,刚才被吓着了的抬棺手们这才重新套上了绳索,上了路。王劳模的眼睛却依然有些痒痛,他心里隐隐感觉不安。这不安的感觉一直萦绕着他,从走出吕桂花的家就开始了。也许,在前面又有什么诡异的事等待着这夜葬的队伍吧?一切还好,一路上平安无事,一个时辰后,队伍已经来到了一条山沟之中。在火把的映照下,到处野草丛生,长长的草丛后湮没着一个个坟堆。
这就是埋葬凶死者的山沟——死人沟!
19
王劳模蹲下身来,在道袍里摸出了一个罗盘,几个抬棺手在他身边围成一圈,火把高高地举着。抬棺手们把王劳模围得严严实实,吴勇余光等人看不清王劳模究竟在做什么。
无意中一抬头,余光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风竟然已经停了,曾经密布的乌云也不知踪影。今夜是七月半,月光大炽,就算没有火把,周遭也是一片明朗,凄凄的荒草静止不动,一个个半高的坟堆突兀地耸立在荒野之中。
没有风的夜晚顿时显得闷热起来,一颗颗汗珠顺着脖子滑了下来,余光低下头来,继续观察王劳模想要做些什么。王劳模取出罗盘,罗盘上的指针快速地转动着,他移动着脚步,忽左忽右,像是一个喝醉了的酒徒一般,身形蹒跚。他的眼睛闭着,但却似乎知道脚下的高低不平。
突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这是一片长满荒草的平地,齐腰的草长得很是茂密。王劳模从身边取过一截火把,手臂一垂,竟点燃了荒草。草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空气里嗅到了焦臭中又带着芬芳的怪异味道。所幸没有风,火势并不大,但几个抬棺大汉还是警惕地观察着燃烧的火焰。
火在慢慢地蔓延,只是一分钟左右,王劳模一挥手,几条大汉一起冲进了火堆,扑打起燃烧的荒草。
火焰很快就熄灭了,这片草丛中也出现了一块焦黑的空地。这大概就是埋葬吕桂花的美穴地吧。王劳模蹲了下来,在空地的东南西北各插了一支蜡烛,然后点燃。这空地立刻一片光明,这是一快平地中的凹地,土黑黑的,盘根错节被荒草的枯根占据。
王劳模敲了一下梆子,“笃笃——笃笃——笃笃——”
抬棺大汉们挥动着铁铲挖起了墓穴,一会功夫,平地上就出现了一个大坑。“呼呼——呼呼——呼呼——”周遭的荒草摇动了起来,又起风了。在空气里充满了枯草的焦臭气味和蜡油的腐尸气味。
余光抽动了一下鼻子,这气味竟莫名地有些呛人。只是瞬间,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又嗅到了那股淡淡的,腥腥的,若有若无的野兽一般的气味。他环顾四周,远处的草丛微微摇曳,是风掠过荒草时吹动造成的吗?还是那看不清的野兽正伺伏其中?他背后渗出一片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衬衣,肉和衬衣贴在一起,冷透了。吴勇和沈天又再次加入了抬棺手们的行列,抬起了黑漆漆的棺木。沿着挖出的墓坑,抬棺手们分站在墓穴的两边。
王劳模点燃了一张黄表纸,在手中摇晃几下,然后扔进了墓穴之中。他拿起了梆子急速地敲击起来,在敲击声中,抬棺手们渐渐弯下腰来,试图把棺木平整地放在墓穴里。
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八个人齐心合力将棺材放进了穴中。王劳模轻轻吐了一口气,只要再在棺木上填好土,今天的夜葬就算是功德圆满了。突然,一阵妖冶的风扑向了王劳模的后脑勺,他回过头来,只有齐腰深的草丛在风中缓缓摇曳,一股浓郁的腥骚味扑面而来。
王劳模有些纳闷,这腥骚的气味怎么这么熟悉,一定在哪里曾经嗅到过。可这气味究竟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正在他纳闷时,离他最近的草丛,突然之间分开了,一条狰狞粗壮的黑影从中一跃而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抱住了王劳模的头颈……没有人注意到王劳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墓穴中。他们只是纳闷为什么梆子声突然停了。一阵巨痛,王劳模想叫出声来,可这巨痛来得过于迅速,以致于他还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响,眼前就一片漆黑。他最后看见的东西,是一双眼睛,一双绝望的眼睛。准确地说,看到的是一只眼睛,是他的左眼看到了自己的右眼,自己的右眼同时看到了自己的左眼。他的头颅被那只毛茸茸的手从中间分成了两半,是巨大的力量把他的脸撕裂成了两截!在他死去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了他作地理先生时的师傅,族长王唯礼,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骨灰见天,蓼无人烟!”只是极短的时间,那条黑影已经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又窜回了草丛,草丛只是略微地摇曳了一下,就恢复了往时的平静……
第八节
20
“啊——”夜空里响起一声长久而又凄惶的惨叫。
最先发现这幕惨剧的人是翁蓓蓓。当她嗅到一股突如其来的血腥味时,偏过了头。王劳模的身体侧躺在地上,满身血污,而在颈子上却是空空如也,只剩一蓬鲜血。
他的头在另一个地方,正平放在墓穴外正南方的两截燃烧的红烛之间。他的头被从头颅正中分成了两半,此刻却被随意地拼放在一起,就想是祭奠的供品一般。
翁蓓蓓已经顾不上夜葬中不能出声的禁令,这可怖的场面已经让她无法忍受,她只能张开嘴,任凭自己的喉咙发出凄惶的叫声。
“啊——”人群如同炸了锅的热油,所有的人都忘记了老辈子说过的话,夜葬时发出声音,会引来最可怕的厉鬼。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发出了尖利的惊叫,哪还去管什么禁令。当叫声归于平静后,接着的是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都想起了那条神秘的禁令。现在都已经犯了禁,又会招来什么恶报?真会引来最可怖的厉鬼吗?这时,竟有一个抬棺手发出了轻轻的抽泣声,毕竟抬棺的大汉也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这抽泣声立刻像是一种未知的传染病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平地上响起一片低沉的哭声。就连翁蓓蓓也满颊泪水。“大家别怕!听我说一句!”站出来的是余光,现在也只有他才有这个资历站出来。王劳模已经死了,这里最年长的就是他,他有责任也有这个那里站出来,让所有的人平静下来。在他的脸上,写满了镇定与沉着。“大家不要害怕,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又有什么好害怕的?”余光的开场白很是简单老套。
“可是……可是……可是王明生的哥哥就是在夜葬时说了话后,第二天就死了。”有个抬棺手喃喃答道。
“所有的一切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我们现在解释不了,并不说明真的就有鬼,只能说明现在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而这解释我们总有一天可以找到,并不是永远找不到的!”余光的话有点拗口,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思。“王明生的哥哥死了,也许是有很多我们不理解的地方,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件事看成他身体一直有着某种隐患,例如心肌梗塞,突然发作了,死亡的表象也是没有任何伤痕的。他死得如此仓促,根本就没有验过尸,就这么说他是被厉鬼抓走了,也太草率了!”
“可是……可是……可是王村长就这么死了,就在我们眼皮下,你又怎么解释呢?他不是被厉鬼抓去了魂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个抬棺手继续问道。
余光咽了一口唾沫,眼光游曳到地上王劳模的死尸上,心跳不由得加剧。这王劳模也死得过分怪异了,只在瞬间,就没有了头颅,脑袋被撕成两半放在蜡烛旁。
这一切又怎么解释呢?他的两颊流下了两挂冷汗。但是,他马上就答道:“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们没暂时没找到而已。刚才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们放棺材进墓穴,一定是有什么身形特别快的东西,在瞬间完成了这一切。”
“那这东西又是什么?不是鬼又是什么啊?”是啊,这东西不是鬼,又是什么呢?余光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就在这个时候,在他身后的草丛突然摇动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回过头来,齐腰深的荒草正想风中的旗幡一般摇曳着,在火把和月光之中显得特别诡异与莫名。
余光的心不禁暗暗抽搐,想是被针扎了一下,一阵深深的刺痛,还有隐隐的不安。不知为何,他又嗅到了那股淡淡的腥臭味。草丛后有东西!在余光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泛起了这样的想法。
草丛后会是什么东西?他慢慢地向草丛走近。一步……两步……三步……
草丛离得越来越近,余光甚至可以看到最近的草叶正微微上下飘动。暗绿色的叶片上还连带着几滴透明的露珠。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正常,但腥味却越来越重。
很安静,安静得余光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余光却能够体会到,某种不知名,甚至是极度危险的东西正潜伏在某个地方,某个离他最近的地方。
但他却不知道这看不见的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才是最可怕的。在余光的背上渗出丝丝冷汗,一阵微风掠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就在余光冷颤的一刹那,他面前的草丛突然分开,一张诡异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天啊,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
枯瘦如柴,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头发稀疏。一道伤疤从额头斜插下来,直到嘴角。伤疤旁的肉凌乱地翻飞起来,墨黑色的血液在伤疤旁凝结成了一条条细线。血丝在眼中密布,一双眼睛泛出另人恐惧的红色。他,或者是它,正死死地瞪着余光。
也许只是半秒,时间却如同凝固了,余光感觉,就像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他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他只觉得一阵阴阴的风扑面而来。他抬眼望去,只看见一条魁梧的黑影向他扑了过来,这身影高高跃起,铺天盖地,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所有的希望。
余光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21
余光绝望之际,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