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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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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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已至心,情已至骨,我已经没有退路。
  舒薇,舒薇,你会明白吗,你会愿意吗,你会跟从我的引诱,做这一场背叛的事,做这一场私奔的事吗?
  未必,未必呀……我忽然不那么有自信了。
  是的,我对她发生了影响,这毫无疑问,她的说话和眼神已说明了一切,但这影响是否足够让她变心,甘愿放弃一个知根知底知心知肺的人,去投入一个两天前还是陌生人的怀抱呢?
  是的,这两天相当于两年,奇特的缘分,同生共死的经历可以在短时间内煽动起一场热情,但冷静之后呢,当她可以认真的思考,选择,是否会责怪自己的轻率,重新发现那一个虽有些小心眼和精明算计,却不失爽直磊落,有情有义,特别是对她一往情深的年轻人的种种好处呢?
  这是极有可能的。我们之间那层窗户纸虽已十分稀薄,却毕竟没有捅破,让它继续蒙在那里,假装什么也不曾发生,也是极容易的。
  我闭上眼睛,把头重重的硌在梁柱上。
  一定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一定要让她明白我的心,无论她怎么选择都好。离开镇山村之前,一定要找到一个机会,和她单独说几句不受打扰的话。说几句话,便足够了。——这辈子都足够了。
  我想起昨夜在祭亭中听到李将军和班夫人的私奔,她半取笑半好奇的动问我家私奔的传统能上溯多久。我摸着粗硬的墙,想到三十年前父亲决定带母亲弃乡远走的前一夜,也许就坐在楼梯口的这位置,望着沉睡的镇山村,在爱情和故园之间作最后的斗争,而现在,三十年后,却轮到他们的儿子在同样的地方为着同样的情事忧思如焚。我紧搂着舒薇那件外衣,摩挲它质地细腻轻柔宛若皮肤的布料,直到让它有了体温似的温热起来,又把头深埋进去,搜寻她留下的气息,一遍一遍的在上面亲吻,吮吸。
  前六部分 第五十五章温泉(56)夜色正浓,我独自值夜,浮想联翩。想得最多的,是舒薇。我怀抱散发舒薇身体气息的那件外衣,整个人沉没在对她的思念中,竟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而当我被舒薇的说话声唤醒,看见自己焦渴思念的那个人正站在跟前时,心中的欢喜,惊讶,实在难以用言辞形容。
  “你在干吗呢?”万籁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啊,”
  我一下子苏醒,猛的抬起头,衣服从脸上滑落下来,眼前代之浮现出一个年轻女人的美丽身形,在黑夜背景里一半清晰,一半朦胧,沉浸在一层宛若自发的素淡光辉之中。
  “是你,你,你怎么起来了,”我犹如见到深夜幽灵,一骨碌爬起身,黑夜里的她看去同白天很不一样,几乎让我有点陌生了。我眼望舒薇,如在梦中,心脏突突的跳得很厉害,又是欢喜,又是惊奇,说话亦变得语无伦次:“不需要你值夜呀……你睡得不好吗……有蚊子咬你吗?”——我纯出习惯的这样问道,闹鬼的镇山村鸟兽绝迹,连一只咬人的飞虻也找不到的。
  她轻轻的笑了:“不是的,没有蚊子咬我,我睡得很好。”她声音放得极轻,显是怕吵醒屋里的人,她略略低头看见我手里拿的衣服,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我顿时想起刚才同它亲密过度的情形或许正被她瞅中,脸上火烧火燎起来,我赶忙把衣服往身上裹裹紧,装作那只不过是怕冷的缘故。
  “那你干吗不再多睡会儿?到天亮还早呢,这一天够折腾的,你不乏吗?”
  “我不乏,我被月亮光弄醒,就睡不着了。所以出来走走。”
  “月亮?”
  我愕然的朝窗外望去——真的是月亮!象做梦一般的,月亮竟不知何时,和这个女孩一样趁在我廖薏炀醯氖焙蚯那牡牧锍隼戳恕M范ツ峭畔虏焕从甑幕暝浦醒肫瓶桓鼍诖蟮亩矗宦职朐驳拿髟卤闱『寐湓谀嵌粗屑洹N也欧⑾肿呃壬狭撂昧耍鹿獯哟盎魅耄也琶靼资孓鄙砩系乃氐饣岳醋院畏健我回转脸来看她。
  她似乎比我更诧异。
  “你连月亮出来了都不知道啊?你这个哨兵是怎么当的啊?”
  她略带点嘲笑和责备的口气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到窗边,她的步子亦和声音一样放得极轻,地板几乎不发出响声,这使她整个人的行动都带点诡秘的气息,象一个小孩子深夜背着家长偷偷出门去做一件危险,却充满诱惑力的事似的。
  我的目光随着她走动。我笑了。
  “这么说,你深更半夜不睡觉溜到走廊上来,就是为了看看镇山村的月亮,比之别处有没有独到的地方了?”
  “是呀,除了月亮,走廊上还能看到别的什么呢?”她亦笑着,脸上带着那一丝诡秘和狡黠的孩子气。
  “但是在屋里一样能看到月亮呀?”
  “可我怕吵着他们,而且……”
  “而且一个人赏月未免太寂寞,而且走廊上的这个不称职的哨兵,在这方面倒恰好是个合适的同伴。”
  “是呀,而且他不但善于赏月,还很能够自吹自擂呢。”
  两个人互相说着取笑对方的话,彼此的心意却都已心照不宣。似乎走廊上的相遇并非一场因月而起的邂逅,而是早已暗定下的约会:我在等她,她来了。一切早有默契,一切都是必然。
  我快活极了,满足而陶醉。经过一个白天加一个夜晚的漫长等待,我终于又等到和她单独相对的时刻。我忘记掉所有的挣扎,和患得患失,耿耿于心要向她表明的话也不再急于出口。还需要来上一轮俗套的问答吗?她来了,这就足够了。我们并肩在窗前坐下,同看天上一轮明月。昨夜祭亭中的光景重现,人还是那一个人,不同的是,照耀一室经夜不灭的长明灯换成那盏照耀世间芸芸,恒古不灭的长明灯,从满天乌云之中撒播光辉。有了那盏任何乌云、恶风皆不能抹煞熄灭的长明灯,提供源源不绝的光明于长夜,地上的鬼魅作祟,灾祸横行,人心中的痛苦,煎熬便都可以忍耐,便都可以暂时抛开。
  月光如水,窗外的石板屋,吊脚搂皆洗去了本来的灰白和青黑色调,沐于一体银白的柔波中。我们谈着话,灾难的处境轻轻带过,一夜鬼神相逐的惊险波折也仅寥寥数语,她不夸耀她的英勇无畏,我也不解释我的怕死发抖,两个人都在回避开会导致惊扰焦虑,以及一切不快的情绪和记忆的话题,回避开与此情此景,与自己,与面前这个人不那么密切相关的话题。
  她问我:“你觉不觉得镇山村象用一整块银子打出来的?”
  我便回答:“唔,象……我记得你还说过镇山村象用一整块石头雕出来的。”
  “我说过这种话吗?”
  “你说过,就在咱们刚刚下马,远远望见神水河中央的镇山村的时候,你对我说你不喜欢这些石头房子,太冰冷没有生气,象坟墓。”
  “啊,这么远的事了,你还记得啊,我都忘了……”
  “这么远的事?不过才是前天的事,咱们在这村子里呆了才两天呢。”
  “恩,两天,两天……可我感觉已经过去了两年似的……”
  “那你后悔了吗?”
  “后悔?为什么后悔?”
  “为你听了我的蛊惑,跟我来到镇山村,让你白白在两天之中就减去了两年的生命啊。”
  “为什么是减去呢?”她很诧异的样子,似乎在奇怪我的算术能力竟如此低下,“明明是增加呀,假若一个人的每一天都能过得象一年,他的生命可以延长多少倍呢?”
  我笑道:“看来一个人想要长生不老,就该每天生活在闹鬼的镇山村这种地方。但是我可不希奇这种长命,太折磨人了,这两天,我都觉得自己变老了。”
  她不满的瞪了我一眼:“你知道吗,你这个人有一个不好的毛病,喜欢摆前辈的谱,倚老卖老,你才比我大几岁呢,总爱在人家面前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不不不,我说的是真心话。人的生命不是等长的,有时候几十年只如一日,浑浑噩噩无知无觉,有时候,一天便相当于生命的一个阶段,人一生中某些最重大的问题,抉择,都会猝不及防在这极短暂的时间中迅速来临,并彻底解决。甚至有时候,就是整个的生命。咱们一起在镇山村度过的这两天,对于我来说,就已经是一段很长的岁月了。”
  我们对视着,月光盛在她黑水晶的眼中。她说:“我也是。”
  里屋悄无声息。外面是一片寂静,整个村庄仍在沉睡,无论人,还是鬼。只有一栋多年朽破久无人居的吊脚楼上,挨着一扇没有窗扇的破窗,两个毫无倦意的人轻轻的说着话。人不知,鬼亦不觉,只有月光在走廊地板上印下一个银白的方框,象摄成一张黑白相片似的把两个人的影子按上去,又逐渐的,逐渐的拉长。
  风冷,我把那件外衣给她披上。
  “比昨晚上强多了,”我取笑她,“想想你昨晚上穿着散步的裙子,衣服连片袖子都没有,连手带肩膀全露在外面。没吹生病真是万幸。”
  “但我并不觉得冷啊。”她不服气,“那间敞口的小亭子其实很暖和的……比起来倒是你家的祖屋更显得阴冷些。”
  “多少年不进人气,怎么能不阴冷呢?不瞒你说,我刚才独个坐在这里的时候,还盘算着要把房子收回来,好好修一修——可修好了给谁住?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她摇摇头,盯着地板上被月光照出的木纹路。半晌她说:“你父母的事,我很难过。”
  我一愕,勉强笑了一声,说:“那没什么,意料之中的事。我的故乡就是这个样子。我已经不再怨恨任何人,我带他们回省城,回他们自己辛苦创下的家,真正的家……”
  许多记忆都涌到了面前来,我便和她谈我的父母,谈他们离开镇山村后,如何先在乡里费尽心计开到结婚证书,如何辗转到达省城谋活路,扎下根,安下家,后来又有了我。我多拣一家人快乐恩爱,成功的往事说,少提那些心酸的辛苦艰难。她听后仍旧十分的黯然。
  “他们一定吃了许多的苦。”
  我想起从记事起,就见惯了他俩永远都在不停的忙碌。
  “是……乡下来的人,举目无亲,又没文化,全凭一双手。他们从做小工,干杂活,甚至拾垃圾,后来才开始自己做小生意,从街边摆摊,直到有了自己的铺子,还真的做到了一点规模,虽然谈不上多发达,供养我上学念书是绰绰足够了。我长大成人,家里情况越来越好,可他们的身体,却已经累坏了。”
  “他们去世的时候,年纪好象并不太大啊。”
  “是,……他们寿数不高,辛苦一辈子,没来得及享过几天福。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呆在镇山村不走,只有更苦,而且苦得没有报偿。村里穷成什么样,你也见到了,能出得来见世面,也是一种造化,你说是不是?”
  “是,当然是。何况,他们还生养出了你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她看着我,一点儿不带做作的顶认真的说,“更重要的是,他们终身和所爱的人相守,再也没有被分开过。”
  末尾这句话令我感动万分。我几乎需要动用一点努力,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去拥抱她。我凝视她,只听她又说:
  “……还有你的护身符,镇山村开革你父母出籍,却把一族的徽记戴在他们儿子的身上。我想,这是你们的祖先,假借雅温的手在冥冥之中给予你们的一种承认,你说对吗?”
  冥冥中的承认,你们听见了吗,稍停,她犹豫了一下又说:“……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你的护身符?我真的很想再看看它……不方便就算了,它现在毕竟关系重大……”
  我摘下来给她。
  她小心接过就着月光,象昨夜在祭亭中就着油灯光反覆的看。和蜜黄色的油灯光照射效果不同,月光下铜钱发出银子的光泽,清冷,幽淡,如梦,如幻。
  她万般珍重留恋的瞧着手中小小铜钱。
  “能够得到它的人,是多幸运啊……”
  我却看见她右手中指上的伤痕,她为我的家乡流血的凭证。我便又进一步的想象这枚美丽的信物戴在她的脖颈上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你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
  “不不不,我可不敢想要它!”她竟被我吓坏了,象唯恐神明听见会误以为她起了非分之心,急忙把古钱捧还给我,并连声否认,“这是你们的镇寨之宝!你们要拿它去对付邪泉的!你别开这种玩笑,不好的……”
  “我是说,等一切都结束之后,等它完成了它的任务之后。”
  “可是,……可是到那时候,你应该把它归还给雅温的。”
  “但是雅温告诉过我,她那里并不是它该去的地方。”
  “啊?古钱不正该她布摩的家庭保存吗……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是上寨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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