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走出坟场,张奉孝暗笑了一下,心说秦琪儿好厉害,怪力乱神地胡说八道一番,竟让自己也疑神疑鬼起来。往这里埋死人的几个村子,亲戚套亲戚,只怕随便一个坟里埋着的,都认识这个当年满坟地里挖野菜充饥的孩子,有什么好怕的?
他刚要往前走,就听身后凄厉的一声猫叫。回头一看,四五米远处一座光秃秃的坟头上,站着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黑猫。这黑猫体形硕大,浑身毛发竖起,朝着自己呲牙裂嘴。
猫本来就有异秉,乡下各种各样的鬼怪故事里,都少不了它的存在。张奉孝以前在坟地里倒没少了跟猫打交道,不过这样毛发漆黑躬身曲背的黑猫,倒是头一次见。仔细看去,那坟堆底下,也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想来这黑猫肯定是刚从洞里钻出来。
张奉孝浑身一激灵,想到了一件事。
传闻说,黑猫极有灵性,若是刚死的人身上跳过一只黑猫,十有八有要诈尸。农村习俗,人死后守灵,一是为了尽心尽意,送死人魂魄在亡魂路上多走一程,二则是防止诈尸。
张奉孝站在当地,手心里全是汗,他在图书馆里读了不少杂书,知道除了中国人相信猫能通灵之外,黑猫还是古埃及传说中的死神守护者。那只猫仍然没有退去的意思,叫声越来越凄厉。
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张奉孝四下里看看,也没见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出现,弯腰捡了一块碎石,一扬手,砸向黑猫。黑猫反应好快,紧绷的身体突然向上跳起,不但躲过了石子,落地顿了一下,径直扑了过来。
张奉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畜生,竟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黑猫来势很快,这时候也来不及再弯腰捡东西,只好往旁边一闪,右手成掌,看准黑猫来势,狠狠的砍了下去。
黑猫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眼看就要被他劈中,却突然姿势怪异的扭了几扭,落到地上。还没等张奉孝补上一脚,它奇怪地掉头窜了回去,仍旧趴在先前那个坟头上,呜呜咆哮个不停。
张奉孝心中一凛,看样子这黑猫有些来历。要么是那坟里有什么东西需要守护,黑猫不能离得太远,要么是有什么诡异的力量控制着它的活动。换作往日,张奉孝哪怕是把坟掘开,也要一探究竟,可是现在天色渐晚,再不回去,又要惹大哥不高兴了。
黑猫任由他转身离去,叫声停了,也没有追上来。张奉孝拽开步子,紧赶了一程,不一会儿就到了西边的村口。借着尚存的一丝天光,细细看去,村子跟三年前自己离开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土墙茅屋,家家户户皆是如此。
他不由叹了口气,外面多精彩,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跟这里完全就是两个世界。一代一代的父老乡亲们就生活在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终日劳作,就为了简简单单地填饱肚子。
来到自家门前,刚要推门进去,突然发现两扇破落得不成样子的门板上,一左一右贴着两张黄裱纸,张奉孝脑中轰地响了一下,一脚把门踢开。只有家里死了人,才会在门上贴这东西,难道说大哥那封信是……
进了院子,他才发现,北面的堂屋里没点灯。再一打眼,发现院子里那棵老梧桐树底下摆着一张香案,香案上一只三脚的香炉里还点着一柱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拔腿刚要往堂屋里冲,东厢房门口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此人便是张奉孝次兄,全名张政社。只因左手天生比旁人多出一根小指头,常年头上一根毛不见,脸色蜡黄如鬼,因此有了个“六指头陀”的混名。张奉孝一见是二哥,赶紧煞住脚步,叫道:“二哥!大哥呢?”
张政社默不作声,向前走上一步,右手突然伸出,当胸一拳向张奉孝打到。张奉孝吃了一惊,虽然不知二哥此举何意,见拳头来得凶猛,若是打实了,饶是自己练过几手,只怕也得躺上三两个月。来不及多想,迅捷无匹地向右划出一步,避了开去。
张政社眉毛一扬,在若有若无的天光下,眼睛里神光一闪即灭,不再出手,点点头:“好小子,功夫还没撂下。大哥前几天给你写完信,去了北京,说是找个故人,这当口也该回来了。”
北京哪有什么故人?张奉孝这时候也没心思多想,回头指指梧桐树下的香案:“这是怎么回事?大门上贴的是什么东西?对了,嫂子呢?孩子们呢?”
张政社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有些黯然:“一个月前就去世了,大哥不让告诉你。老三,大嫂嫁到咱张家门里,就没享过一天福,这未必不是解脱,不必太难过。等大哥回来再说吧,先进屋喝口水。”
张奉孝像当头挨了一闷棍,耳朵里嗡嗡作响。大哥比自己年长不少,嫂子嫁过来,一直把自己当儿子一般疼爱。二哥天生有病,家里又穷,没能娶上亲,嫂子毫无怨言地让他住在家里,一个瓢里舀水,一口锅里吃饭。张奉孝先前一见到门上糊的黄纸,虽然猜到家里有人出了事儿,只担心两个孩子不好,但万万没料到是嫂子。
张政社知道自己这个三弟也是至情至性之人,乍闻噩耗,伤心自是难免,摇了摇头,伸手从奉孝肩上接过包袱,踢了他一脚:“去给大嫂磕个头吧,好歹是个意思。临终前,她最不放心地就是你。张家门里出了你这么个大学生,走到哪里都有光,本来指望着你学好了本事,带侄子侄女去城里看看病,如今是看不到了,唉……”。
张奉孝浑浑噩噩地跟着二哥来到香案前,双膝一软,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磕完一个头起来,猛然间发现香案上像是少了什么东西。细细这么一瞧,不由怒上心来:“嫂子新亡,大哥不在家也就罢了,二哥!怎么连个牌位都没供上?”
张政社苦笑一声,刚要说话,就听院门膨地一声被撞开,跟着就是怒喝:“老二!他不懂事,你也不知道这里头的利害?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非要让张家断子绝孙你才甘心?”
张政社咬了咬牙,抬头向天,恨恨地呸了一声。张奉孝一听就知道是大哥回来了,他没听明白大哥那话是什么意思,这时候也顾不得站起身来,一弯腰,想先把剩下的两个头磕完了再说。
张赢川脚步极快,转眼间到了奉孝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上提:“老三起来!你想害得你嫂子在地下也不得安生?”
张奉孝听他说得严重,也不敢造次,只好直起身来。回头一看,大哥背着一个灰布搭链,浑身上下又是土又是杂草甚是狼狈,不免有些纳闷。
张赢川狠狠地瞪了张政社一眼,替奉孝拍拍腿上的灰土,向两人一打招呼,向堂屋走去。张政社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奉孝别多问,进屋再说。张奉孝满腹狐疑,也不知道两位兄长搞得什么鬼,只好跟了上去。
等兄弟两人进了屋,张赢川已找到火柴点着了油灯。灯点如豆,昏黄的微光照得屋子里隐隐约约,让在学校里已经习惯了日光灯的张奉孝有些憋闷。粗粗一打量,离家三年,堂屋里基本没什么变化,北墙神翕里供着一尊菩萨,一张老式的八仙桌靠北墙放着,桌旁两张椅子已残破不堪,打横一张长凳。
张赢川咳嗽了一声,伸手指指右面的椅子,示意张政社坐下。张政社依言落座,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腊黄色的脸神色阴沉,看不出一点端倪。张奉孝知道这是规矩,长兄若父,在两位兄长面前,自己没有坐的份儿。
本来以为自己三年不归,回到家跟两位兄长怎么着也得好好亲热一番,可没想到连个冷板凳都不让坐,还装了一肚子不明不白,张奉孝皱了皱眉,顺手把房门关上。刚转过身来,耳边就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如怨如诉。
张奉孝汗毛都竖起来了,听声音,分明就是回家途经坟场时所见到的那只黑猫所发。想不通的是,坟场离自己家至少有四五里路,这只黑猫犯了什么邪性,竟然一路追了来。
正惊疑间,就见张赢川腾地一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个头不高,但是黑黝黝的国字脸面神色沉肃,有点不怒而威的意思:“老二,招呼着,这只猫不干不净,刚才缠了我一路,好不容易才甩开了。只怕来头不善。”
张政社打了个呵欠,嗯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张奉孝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开开眼界吧,老三。”话音未落,突然一拧身,长纵而起,伸手向上抓去。张奉孝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张政社飘然落地,手中空空,不由有些诧异,口里啧啧有声。
饶是屋里光线昏暗,张奉孝眼尖,立即发现二哥的手背上被划了长长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张政社浑然不觉,扭头沉声道:“逃得好快。大哥,什么来头?”
第五章 天残地缺
张赢川脸色阴沉,摇摇头:“不知道,这死东西有点儿门道。老三不懂这个,你看着他点儿。你也别大意!”
张奉孝有点诧异,自己回家路过坟场的时候碰到过这只黑猫,听大哥这么一说,似乎它不止跟自己过不去,还缠上了大哥,怪不得大哥身上枯草烂叶,一身狼藉呢。可为什么当时黑猫朝自己一扑不中,立即就退走了呢?
这时也来不及多想,张奉孝见二哥手上血流不止,赶紧进里屋找了根布条,从酒缸里舀出点儿高梁酒蘸蘸,过来给他包扎伤口。张赢川哼了一声,快步走到跟前,瞧了瞧野猫留下的爪痕,摇摇头:“别用酒。老二,蒿叶还有,烧点灰洒上,别碰铁器。”
张政社答应了一声,突然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仔细地看着。张奉孝不知就里,心想难道是二哥左手也受了伤?凝神一看,只见张政社左手多出来的那只小指突突突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二哥的脸色也越来越青。
张政社紧咬着牙关,手指并起,把跳动的小指压在下面,眼中一道青芒转瞬即逝。张奉孝刚叫了一声二哥,就见他闷声叫道“又来了”,猛地前冲一步,一脚踢开房门,右手闪电般成爪形伸出。
倏出倏退,张奉孝只听得一声惨叫,二哥已缩回胳膊,右手虎口里紧紧卡着一只黑猫。黑猫身子拼命扭动,眼睛里闪动着伸缩不定的绿光,狠狠瞪着张政社。张政社原本蜡黄的脸面已青得发绿,根根青筋暴起,胸口起伏不定,像是有一头野兽困在胸中一般。
张赢川猛然一声断喝:“杀了!”
张政社闻言身子一抖,像是刚清醒过来一般,手中加力。张奉孝只听咔的一声,黑猫颈骨折断,身子垂了下来。张政社冷冷哼了一声,扬手把猫尸抛出了门外。
这前后石火电光,张奉孝看得目瞪口呆。二哥的功夫他素来是知道的,比自己只强不弱,但万万没想到拳脚生风,一击不成,再击奏功,接着手断猫颈,脱手甩出,这速度和反应,自己是万万办不到的。
张奉孝刚想恭维二哥几句,就见他转过身来,脸色青白,豆大的汗珠不停滚下,眼球突起,几乎要破眶而出,神态甚是吓人。紧接着眼前一暗,张赢川突然拦在两个弟弟中间,一矮身,一个扫膛腿把张政社踢翻在地。
张政社趴在地上,身体强烈抽动,双手死抠着地面,嘴角白涎直流。张奉孝知道二哥的怪病又发作了,赶忙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脑袋,以防他神智不清,磕伤了脑袋。
整整过了一袋烟功夫,张政社才慢慢平静下来,身子不再抽动,眼神也逐渐正常。张奉孝自从进门,一系列怪事接连发生,连张口询问的机会都没有,早装了一肚子问号。这时抬起头来,向张赢川投去询问的目光。
张赢川脸色铁青,并不理会,把张政社扶了起来,转身回到椅子上,想了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两个弟弟:“这病发作越来越频繁,再这么下去,就怕破咒无望啊……”
张奉孝再也忍不住了,见二哥已恢复平静,便半拖半拽地扶他到椅子上坐下,然后一字一顿地沉声发问:“大哥,我好歹也算是张家的子孙,如今也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别再瞒我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咱们三兄弟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张政社佝偻着身子,略微扬了扬手,语气疲惫:“大哥,告诉老三吧。大嫂走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你既然写信叫他回来,宜早不宜迟,明天去给嫂子烧刀纸,也该动手了。”
张赢川点点头,将先前放在八仙桌上的包袱解开,露出里面的物事,沉声道:“这次去北京白云山,就是为了取回这几件东西。文革的时候,到处破四旧,咱爹怕祖上传下来的这些东西毁在手里,幸亏当年一个同行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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