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别再利用我做这些幼稚的事。我原谅你一次,不代表会有第二次。”幽蓝色的羽翼遮住了一半日光,他起身站在悬崖边,逆光模糊了面容。
“既然你也喜欢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谁?还有,为什么不和我退婚?”
“因为没有必要。”一声鸟鸣,悬崖边人已不见。他如流星一般坠落,消失在峭壁之下。“转告你的心上人,她是我的人,如果他动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画面模糊,彷如滴落了浓墨,蔓延开来的黑色吞噬了一切。
一切还原,还是永夜城的紫藤树下,莲姬手中第一张符咒被焚烧成灰,散尽了。
为什么你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她是我的人”,可以斩钉截铁的说“没有必要”,又为什么不否认那句“既然你也喜欢她……”
那些来不及想的细枝末节纠缠在一处,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她点开第二张符纸,掌心绽放的银白色光芒笼罩了画面。
四周是一片耀目的白,冰封的群山环绕着这片雪原,有雪花无声地从空中降下,轻巧的落在衣襟上。
牡丹望月从坐骑上一跃而下,站在他身边。面前的男子手持短刃,利落地将从风雪中钻出来的雪女击倒。他身边,是白羽翻飞的洛霄。
“你是故意关了手机的吧。”她怒气冲冲。
“如果你找我是为了退婚的事,就不用开口了。”何处风流一边打怪一边说。
“你明明一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订婚?”
“为了时间。”
“时间?”她不解。
“除了遵照指示订婚之外,我想不出其它能让老古板放我回国的理由。”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那又怎样?”他反问。
牡丹姑娘气急败坏:“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阿律!为什么还要在中间横插一脚?”
“纪家绝不会先提出退婚,你不用浪费口舌。”他很是闲适地继续打怪,“还有,在两家合作即将提上日程的节骨眼儿上,我劝你还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
她怒极反笑:“我倒真没想到,一向为所欲为的纪少居然会为了家族生意受人摆布。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我们订婚礼成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你的韩小姐会不会愿意接受一场无名无分的虚拟爱情?”
长长的沉默。
韩单紧紧地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无所谓。因为我和她不会有结果。”大风吹起他的黑袍,萧瑟的如同世界的一道裂痕。
风卷碎雪,落满天地。
坐在电脑前的韩单怔忡的望着屏幕,心中五味陈杂。
她曾试图去了解这个男人,然而他深沉如海,她不过是一叶小舟,只能任由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若相厌,却太近。若生情,却太冷。她始终不懂他对她的心思。本以为牡丹望月的刻录会解开些什么,却依旧看不分明。
她有些后悔,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燃起了最后一张符纸。
无论有什么,也不过是最后一次了。
彷如一滴浓重的墨落在水中,世界在波纹中荡漾,晕染开的墨迹形成一条漆黑的河。朱红点点,是莲灯微弱的光。
忘川之上,一步相思。
这是永夜城。
同样的场景相互重叠交错,让韩单有一瞬间的恍然,仿佛那个在紫藤树下席地而坐的男子近在眼前。
牡丹望月在他身旁伫立良久,终于开口:“怎么会这样?”
“你家主动退婚,生意合作愉快,皆大欢喜就够了,何必追问过程。”何处风流显得十分淡然。
“你的病……手术能有多大把握?”她踟蹰着问。
“百分之二十。”
她惊呼:“怎么会这么低?如果不做手术的话呢?”
“肿瘤压迫中枢神经,可能会间歇性失明、休克,或者猝死。”
“原来如此。”她叹口气,“你算准了我爸不会让我嫁给一个生死未卜的病人,所以会在订婚前一刻放出患病的消息。我家自然会主动提出退婚,阮家从此对纪家心有亏欠,在两家合作的项目利益上自然也会做出让步。这就是你的目的,对不对?”
“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他兀自调笑。
“所有一切都是你设好的棋局。”牡丹望月继续说道,“你隐瞒病情,假意服从长辈的安排同我订婚,是为了有时间回来见她。从接近她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为离开做好了一切铺垫,甚至不惜亲手伤她让她怨恨于你。你算准了梦魇会出手,倾尽暗阁所有力量和血色盛宴打的最后一仗,其实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削弱暗阁成员的实力,然后你解散帮派让他们成为散兵游勇,不得不依附于盛宴,从而稳固梦魇的地位。因为你不得不借梦魇之手保护她。你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呵。”他轻笑,似有些无奈,“女人聪明起来还真让人头疼。”
“不觉得不公平吗?韩单始终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你爱着他,不知道你为她所做的一切,甚至会一直怨恨你。”
“恨,也不错。”风拂过,浅紫色的花瓣飘落在他的肩头。平日里宿在肩上的蓝鸟失去了踪迹,前襟敞着的黑色袍子更添了几分闲云野鹤般的悠然。“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想见她所以回来,想爱她所以靠近,想保护她所以隐瞒,我最初希望能不留痕迹的离开,却对事情的发展预计不足,不知不觉的过了界,最后不得已狠下心伤她。这是我的自私,是我对她的亏欠。比起忘却来说,用恨的方式记得,也算一种圆满。”
“纪云翊,你真是个疯子……”她语意苍凉,“你有什么要留给她的,我可以帮忙。”
“不用。该留的都已经留下了。”他抬手,身边出现一个白胖的幼小花灵,头上顶着银色莲花,扑闪着翅膀绕着他转圈。
风吹树动,花瓣坠落如一场雨。那双深紫色的眸子在摇曳的花影中显得温柔而寂寥。
墨汁滴落画面荡漾出波纹,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起来。鼠标急促的移动,却始终无法靠近半分,只能看着那树那人,变成一团紫色的影,最后湮没在渐浓的墨色里。
夜幕下的永夜城在眼前渐渐清晰。
河川流淌,莲灯悠然,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然而花树之下的人却不在了。
如指间的灰烬,随风散去再无可寻。
世界一片空寂。
湮没了尽头,吞噬了声音。
韩单的视线停在那株紫藤下,仿佛失了魂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每一个按键都这样艰难。“他,在哪儿?”
“纪家封锁了一切消息,我一无所知。”牡丹望月答道。
韩单猛地起身抓起手机向外跑去。
“姐,你干吗去?”正洗完澡的韩双差点被她撞倒,追出两步,“外面下雨了,你不带伞啊!?”
空荡的房间里,屏幕依旧泛着莹莹的光。
梦魇伫立在桥上,许久不曾移动一步。“你曾许诺过会保守秘密。”
“是,但我反悔了。”牡丹望月站在桥上,望着他,“因为我只是个自私的女人,只想让我爱的男人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像影子一样去守着另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沈律,知道这一切之后的韩单不可能再爱上你,所以你的等待毫无意义。”
“我与她早无可能,你不过是多此一举。”青衫融进夜色,寂寥如斯,琴师就这样离去,独留牡丹望月一个人怔在原地。
落地式的简欧台灯将整个书房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沈律起身,冲了一杯咖啡,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窗外是这个城市绮丽的夜景。
还能想起当时与那个男人PK时的情景。不计后果,全力以赴,搏命相争,然而自己终究输给了他。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永远都不要告诉她沈律等于梦魇。
他沉默许久,终于打出一个字。
——好。
愿赌服输。自那一刻起,他便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画地为牢。梦魇、沈律,只是她世界里两个不同的男子,一个是善解人意的玩伴,一个是疏离已久的故人。因曾给过她伤害,他的情意便止于她退出游戏的一刹,再无可能更近一步。
这便是纪云翊的最后一步棋。解散暗阁让盛宴一帮独大,是要藉由自己的手护着她,而立下这样的赌约是为了让她远离现实中的自己。
沈律抿一口咖啡,没加糖,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平时一直喝着的东西,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难以下咽的感觉。
他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睛。
纪云翊,你连翻本的机会都不给我。
☆、第六十章
60、这世界上有多少爱;都曾藉由玩笑说出口。
时间超过了十一点,金丰大厦的办公区域仍旧灯火通明;从会议室走出来的洛霄看见面前湿漉漉的韩单,先是惊讶;而后轻叹一口气。
美女助理很是为难的向他解释:“这位小姐非要现在见您……”
“你去忙吧。”他低声吩咐后,抓过她的手腕大步走进办公室,从内间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我来是想问……”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也猜得到是谁告诉了你。”他平静地看着她;“恐怕你白跑了一趟。”
发梢上有水滴滑落下来;濡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韩单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彷如抓着救命稻草:“拜托你……”
洛霄看着面前无助的女子;垂眸道:“最近纪氏的股价开始下跌;很可能是云翊生病的消息被走漏了。对于纪家而言,继承人平安的消息才能安抚人心,但是直到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他蹙眉,没有再说下去。
韩单仿佛被一记重拳打在胸口,脑袋有些昏沉,脚下虚浮,踉跄一步。
“韩单。”洛霄抓过她的胳膊,让她坐在沙发上,轻声问:“你还好吗?”
她茫然无措的看着他,慢慢地点点头。
“我去倒杯茶给你。”他看得出,她正在极力的稳定自己的情绪。
“不用了。”她勉强起身,视线有些游离。“我该走了……”
“我送你回去。”他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不等她拒绝便用胳膊揽着她的肩膀向外走去。
车转过街角,对面车辆的灯光在交会时短暂照亮车厢,洛霄侧脸看一眼身边的女子。
纪云翊的杳无音信将他也逼近了崩溃的边缘。与叶乔和卫南不同,他是唯一从一开始就知道纪云翊真实情况的人,也是他度过手术前时光的陪伴者。他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也知道他将会怎样离开。他眼看着无时无刻不处在时间紧迫煎熬里的纪云翊每天谈笑风生无关痛痒的样子,就如同被鹰啄肉的普罗米修斯,苦不能言。当叶乔和卫南得知一切时几乎发了疯,他们将他打倒在地质问他为什么隐瞒,然后三人彼此大打出手,浑身挂彩,最后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抹掉涌出来的眼泪。
而预料中最该哭的人却没有流泪。
她只静默地坐着,双眼像是盯着窗外,却有如失了焦距般空洞。
这样的安静,让人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车到楼下,洛霄从后备箱的纸盒里拿出一本书给她:“这本书是他放在我车上的,上面有你的名字。”
韩单伸手接过,是那本被她丢在阿洁沙发上的《恋爱的365种方法》。
“谢谢。”她的声音轻而干涩。
“早点休息。”洛霄目送她上楼,靠在车边,燃起一支烟,再度想起那人来。
那日,纪云翊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声音很轻:“人呐,总是容易贪心。”
“怎么忽然发这种感叹,真不像你。”他有些诧异。他们都是富家子弟,生来便锦衣玉食,却也在家族斗争里早早见识了那些曲意逢迎和人心凶险。对这样的感叹早就麻木了。
“本来觉得,就这样消失掉也无所谓,现在忽然想要再多一点时间,哪怕一天也好,一小时也好。”他垂眸,长睫覆住了眼睛,唇边有一丝苦笑,“死对我而言,可能并不是那么无所谓的事。洛霄,我……好像开始害怕了。”
他无言以对。
那一刻,那个自负骄傲的男人将那些从不示人的软弱展现在他面前。
而他却无能为力。
或许是太久没有抽烟,气息熏得眼睛很涩,他踩灭烟头驾车离开。
韩单回到家,二老已经睡下,韩双见她一身湿漉漉地回来忙把她推进浴室:“我和老佛爷说你公司有急事,不然她肯定要等你回来数落你。姐,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你先去睡吧。”她毫无精神,显得十分疲惫。
“噢。”韩双没有追问下去,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今天的韩单与往日不同。仿佛包裹在一副厚重的盔甲里面,让人无法接近。
洗完澡,韩单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唐伯虎迷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