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战争!
正如他为自己取的名字一样,在跟随那一位如此漫长的年月,这宇宙中他不曾踏足的地方实在太少太少。而那一位离开军部之后,接过他执掌多年的权柄,代替他立足于最高点守护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发现寸步难进,发现守着已有的璀璨已然如此艰难,才明晓那些最惨烈的时光里为何感觉不到多少重压——有人如神明般撑起天空,他肩负着整个帝国,一直到它不再需要他的时候,悄然隐没。
征战四方一直都认为那一位其实是想死在战场上的,让一切结束在辉煌过后的余韵中,或许会有一时的伤心,但更多的是结束一个时代,开启另一个崭新的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活得太辛苦,他被他的帝国与他的部下拖累得太久,当雏鹰已经展翅雄傲于天宇,当永不坠落的星辰释放出万丈光辉,他却得始终背负着精神领袖的职责,成为高高在上的象征,将自己的意志永远视为第二位存在的东西。
后来他觉得帝国已经不需要自己了,甚至于自己的存在会阻碍到帝国的发展,所以他遵从自己的意志准备迈向最后的结局,因为他离不开战场,即使深深地疲惫着,依然记得他的种族他的文明继续传承是最重要的东西。血与火造就的传奇怎会期盼死水般的永恒?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他也希望一场最壮烈的绚烂。
所有人都知道——知道他的想法,他的期盼,他对死亡的渴望。可是没有人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帝国尊贵的几位皇储轮流跑到军队里哭着喊着求他退伍,宁肯耗费巨大的资源供养着他,让精神领袖永存,也不愿想象有一天得知一个消息,说他战死前线。
然后是艾特拉塞。坎塔斯版图边境一个被称为“噩梦陨星”的地带。诡异磁场,能量风暴,宇宙洪流……共同造成了这一地带明明存在着却犹如被人从版图上生生抹消般的荒芜。
他在领地里又被困了那么多年。而且,这时间的跨度还将不断延展。
经历得多了,看得就淡了,无论遇到什么都能面不改色的前进,可是有些事物就算大脑忘记了,也已经被身体牢牢记住。世界总是太残酷,生命存在的形式又是如此脆弱,弹指间灰飞烟灭,征战四方想,若是有可能的话,哪怕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如此自私,如此卑劣,也想让他能够一直存在着,一直活下去,与坎塔斯一起永恒。
想着想着,思绪就发散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千里传音响起的时候,他顿了顿,还是点开。
片刻后,匆匆离开城墙。
远远地,一道黑影向着襄阳城奔马疾驰而来。
※※※※※※
襄阳城参谋部。
原本是某个中型帮派的议事大厅,正巧在襄阳中心,旁边耸立着一座巨大的钟楼,是为城内最高的建筑,四面八方尽收眼底可供远眺,因而此地改建之后划为参谋部所用。
反正等攻防战过后之后,所有系统扩充与玩家人工建造的设施都会恢复原样,相当于将襄阳城还原到战争不曾开启的阶段,所以对于城池布防乃至各种改造,工程类别的玩家难得寻到这样好的实践机会,更加有恃无恐。
此刻大厅中央,平放着一个巨大的军事沙盘,上面呈现的正是襄阳城、汉江乃至南襄盆地与周围山地之间的面貌,精密,细致,重要部位还插满了代表不同功能的各色小旗子。别看这玩意儿如此古老,为了直观效果可是有上百名高端社会类别玩家紧急勘测地图,花费近十天时间才将其赶制出来——系统总共就给了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可想,其复杂程度与重要性。
大厅正墙挂的是一幅巨大的平面地图,也是手制,但没有沙盘精细,山川河流只是大致勾勒出,不过上面划满各种颜色的线条,显然是将其当成了战术预测的平面模板。
大厅左侧边一排桌椅,里面坐的会是专门划归出来的联络员,直接连线到各个地方驻守的记者或内部人员,随时收集并且整理各种反馈信息。
因为此时攻防战还未开,夜晚的参谋部不复白天的热闹,里面除了几个自带的背景NPC外空无一人。
征战四方与谈笑一前一后进入大厅,刚才还静止状态的NPC立刻动起身来,将周边所有的灯都点燃——因为任务缘故,连生活方面都回复到这样原始的状态,当然有所不便,只不过也因为这个,玩家感受到了更深刻的真实感,对于这些倒也不怎么在意。反正麻烦事有NPC,基本功能具备,价钱又便宜,买几个既能装门面又实用,何乐而不为。
谈笑满头大汗,冲到沙盘前仔细瞅了几眼,叹了口气:“老大料的果然不差!大人你这回失算了!”
“不过三天时间,应该还赶得及!”
“什么赶得及?”接到征战四方紧急通讯的慕千觞匆匆赶来,身后还有燕无双等人。
一个元帅加四个统领,全齐了。
谈笑摸摸鼻子:“你们的战略有一个严重失误。”
这话一出,连着征战四方都是微鄂。燕无双轻轻蹙眉:“怎么说?”
五人分工明确,赵飞扬城防,三娘训兵加后勤,慕千觞的侧重点在于战场率军,燕无双统参谋部,征战四方四者兼顾。说到战略失误,那肯定要牵扯到燕无双的责任。
谈笑表情很严肃,显然是看着气氛凝重放弃耍宝,没有一开始就道明原委,只是缓缓阐述道:“根据混元正道一贯以来的设定,攻防战一开,这地方整片区域都变作了战争模式,而该模式中的地图,除了系统认为的重要城池、地形等之外,一切都不存在。”
“这是自然。”燕无双道。
南襄盆地当然不止襄阳一座城池,城池间还兼有许多小村落,但是到时候一切为攻防战服务,战争模式一开,为了确定中心避免干扰,这些都是不会存在于地图上的。
但也会造成一种极大的干扰——虽然以前没有出现过——“系统设定”,谁能准确把握系统设定?你以为既然是襄阳攻防战,到时候地图上只会有襄阳一座城池,可如果还有别的呢?
谈笑耸耸肩,拿起沙盘边上一根细长的金属杆,走到另一侧面,指着汉江一边:“这是襄阳城。”又指向相对的另一边,“但这里呢?若是樊城也会被留下呢?”
莫说是燕无双,连得征战四方都是神情一变。后者眉头也跟着一皱,沉吟道:“怎么说?”
谈笑看他一眼:“这就牵扯到史实问题了。不要以为战争模式中只会有一个襄阳,对面的樊城绝对不能忽略!”他顿了顿,开始背话,“就功能来看,襄樊两城紧傍汉江,隔江相望,樊城呈船形,便于沿江商贸,是辅助军事支点,可与襄阳相互策应长守。有古语言道:‘往者,常筑樊城以为守襄计,夫襄阳与樊城,南北对峙,一水衡之,固犄角之势。樊城固则襄城自坚,襄城坚,则州邑自安。然则襄阳者天下之咽喉,而樊城者又襄阳之屏蔽也。’”
谈笑偷偷摸摸扫几眼,见众人均神情认真地琢磨这句话,扁了扁嘴继续:“大意就是说,樊城是襄阳的屏障,构筑樊城对守襄阳很有利。老……呃,我们查到准确的史实,古华夏十三世纪末的城市保卫战,南宋军民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情况下,曾坚守襄、樊两城达六年之久,除了靠这两城原本护城设施、地形的易守难攻,相互之间的支援、往来也是极大的原因。”
樊城,如果樊城也是包含在襄阳攻防战的构建体系中的话,这个城池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被固有思维禁锢的几人相互看了眼,征战四方道:“可能性有多大?”
谈笑笑起来,眼睛闪烁了下:“九成以上。”
众人其实心中都已信了。这次大战是以历史为蓝本来的,那么如果查到当时的史实,对于攻防战肯定极为有利。既然史实中这般说道,那情况必定八九不离十。
燕无双盯着沙发研究了半晌,终于松开眉头叹息一声:“是我失策。”
赵飞扬的脸色也有点难看:“现在怎么办?若情况属实,要填补那么大一个纰漏,绝不是件简单事。”樊城现在还是原始状态,城防没有加固,人手没有分派,比起襄阳来,着实有些不够看。三天时间要构建十天的量,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三娘凤眼一挑,慢吞吞道:“首先要是樊城地形设施等的勘测,要召集人手不难,只是时间上或许会来不及。”
慕千觞眨眨眼睛,果断不说话作壁上观。
征战四方扭头看谈笑,谈笑手忙脚乱在包裹中翻东西:“等等!樊城的地图有,高价收购来的……可能会对你们有点作用。”
赵飞扬眼睛亮了亮,赶忙接过地图,一看之下小小松了口气:“很详细,误差应该不会大。”
“呃,那个,”谈笑插嘴道,“还有一点建议,最好在襄阳与樊城之间建浮桥相连,这对分散蒙古兵力相互支援很有效果。老……啊……我们分析的结果,系统必定会将六年的城市战境况压缩到这次任务中,蒙古军前期缺水兵,浮桥与水路往来就有奇效,虽说后期战舰与水兵开到,可能会有不利影响,但至少取得先机——可以消灭不少蒙古兵有生力量。”
征战四方默默看了他一眼。谈笑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燕无双点点头:“我会考虑的。我现在马上召集参谋部,连夜确定战策,飞扬你等消息。”
赵飞扬道:“明白,你们制定完毕之后,先将会分派多少兵力告知于我,我与他们商量下如何改建——明天一早就去樊城实地勘测。”
三娘看了看慕千觞,没事可做的慕千觞马上道:“我跟三娘去后勤处看看,配合你们。”
四人转头看向征战四方。视线尽头的人扫视一圈,点头:“商量完毕后将结果报予我,我去三衙申请工程兵与筑城材料,剩下的份额只能动用军费统一购买。三娘你顺道发一次公告,将那些有意向的大商人再召集过来。”
“明白。”
众人解散,各忙各的。征战四方领着谈笑往元帅府走:“都是大人教你说的?”
谈笑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不是。花花逼我记的。”
“他没这个本事。”说得非常肯定。
谈笑两眼望天:“是老大说的啦。然后花花被塞西尔抓了壮丁,非要我替他跑这一趟。”
“他人呢?”
谈笑自然知道他指得是哪个人,扭过头幽幽道:“老大这回可惨了。”
“……什么情况?”
张了嘴巴又闭上,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半晌之后才吐出声来:“精神力失控。塞西尔气疯了。老大现在连天网都碰不着。”
失控是什么概念?当初透支的时候已经急坏一群人了,而这回是失控。
谈笑忽然觉察到不对劲,浑身一个冷颤,下一秒就发现身边没人了。
征战四方下线了。
作者有话要说:8。6
嗯,这几章写得都很顺手,下章继续写白发~~~嗷嗷,开窍的白发,至于传说中的互动……嘿嘿
☆、被放逐了的白发
天气很好。
整个世界充盈着温暖但不焦躁的光线,明媚和煦的风在耳边嬉戏,闻到青草与泥土浓郁的香味,遥远的地方传来风铃摇晃碰撞的清脆而轻悠的声响……再冷酷平直的视线都能被生生折曲般,视野中那种轻快明丽的色彩似乎能笔直触动人的心房。
他以一种极为沉静的眼神,一动不动望着长椅不远处一丛一丛的草本植物,不带任何意味的注视,单纯只是作出“看”这个动作,但即使是依然没有表情的脸容,衬着这温缓柔美的景色,竟也觉出几分安谧来。
低矮的白色建筑,冠盖如裙撑般缀满颜色的花树,一架从来不曾派上过用场的秋千静静躺在树间,一样只是装饰作用的小喷泉,木制的长椅斜对面,是大片大片一望无垠的草地,如同旷野般蔓延开去,高低起伏的坡地极为缓和,但至少增添了些许变化,靠边的地方,三三两两种满了一种植物。
纤细柔软的绿色茎条,密被着蛛丝般的白毛,狭长羽裂带锯齿的叶片,顶生头状花序,一半是紧密细致的黄色,一半已经是白色冠毛结成的绒球。不知如何设置的生态,竟然让一类植物同时呈现出对等的两种不同生长阶段模样,但意外得融洽,一眼望去,淡淡的黄色,充满了朝气,间或飞舞纯白如羽的绒毛,又带上淡淡的飘离与沧桑感,美轮美奂到了极致。
这种脆弱到风一吹就散掉的植物叫做蒲公英。生命的终结与初始合二为一的奇特景象却是让人生出某种异样的感官。只不过,这样平凡普通却让人一眼看到几乎连心都会化掉的景色,似乎只有在游戏中才会有,为何会出现在现实世界中——这里还是艾特拉塞?
打自恢复意识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处在陌生地域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