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并不就因此放弃追寻柳媚的打算,相反地,海角天涯,他仍然要继续追下去,人,总是生活在希望中,要是没有了希望,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秦玉就这样把自己总放在希望之中,他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必然有一天,他能够追到柳媚,并且,这一天还不会太过遥远。
想通了,他安然入梦,睡了一个酣畅异常的觉。
第二天,结过房饭钱,仍然向前走,因为再过去就是济南府,秦玉准备到济南玩玩,再决定向哪里去找,第一个目的地,就是浙江天目山,因为柳媚曾说过,她的师父空空大师就在天目山。
济南府果然是个热闹的地方,人烟稠密,百业鼎盛,秦玉进得城来,先找了一家规模甚大的酒店鸿兴楼,呼酒遣怀。
凭他这一身华丽的装扮,虽然风尘仆仆,店小二眼力何等利害,他一脚才跨进店内,早过来两名伙计躬身迎候,点头哈腰将他请进雅座内坐下,伙计一面扶桌子,一面上茶,一面笑道:“客官,您老要些什么,俺们这里出名的陈年老酒,最上等的竹叶青、状元红,您老来多少?其他的蒸炒烘炸烤,煎煮炖涮爆,树上干果藤上瓜,死的牛羊活的虾,山上跑的鹿麝獐,水里游的鲜鱼汤,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海里蹦的土里打洞的,老客你爱吃什么,只管请吩咐,俺这就叫灶上的给您准备去。”
秦玉听他口齿伶俐,滔滔不绝,心里一高兴,道:“不论什么,只拣你们这儿拿手的做上来,另外先打半斤状元红来。”
伙计应了一声,大声交待了下去,转身待走,秦玉突然将他唤住,笑道:“伙计,我这跟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见过没有?”
伙计连忙笑道:“老客您这是小看俺了,俺们这间鸿兴大酒楼,在济南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老字号,府里衙里,东兴街李翰林,西骑楼的玉状元,没有一个不来照顾俺们这小店的,老客您要找谁,俺这就先替您去报一声,准得派车派轿子来接您啦!”
秦玉笑道:“我不是找本地方的人,我是向你打听打听,可有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穿一身天蓝紧身劲装,长发披肩,瓜子胆儿,中等身材,大眼睛,骑马带剑的姑娘,或单身或有几个人同路,你可看见过有这么一位,或是来你们这儿吃酒,或是从附近经过的么?”
那伙计听了,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直敲着脑袋,口里依依唔唔,又将秦玉所形容的模样儿背念一遍,沉吟着说:“唔,是像有这么一位姑娘,大眼睛,巧身段,骑着马,挂着剑,只看一个侧面,已经够叫人想三天的了……唔!是好像有这么一位……”
他说着,好像恨那脑袋瓜儿不管用似的,用力敲着,噗噗噗直响。
秦玉听说有这样一个姑娘,早已直了眼,也无暇计较这伙计话里面不规矩,只睁大两个眼睛,瞪着那伙计,急问:“是吗?在哪里见到的?几个人一路吗?向哪个方向去的……”
谁知他越是追问得急,那伙计越是想不起来,脑袋敲得直响,一下下好像全敲在秦玉心上,过了好半晌,伙计突然“啪”的一声在自己头上一巴掌,叫道:“对啦,俺记起来了!”
秦玉忙问:“在那里?在那里?”
伙计道:“这是前三天……唔,就是前天,中午,不错,就在中午,俺亲眼见到有这么一位姑娘,骑着马,打俺们这店门口经过,俺还招呼她:姑娘,里面坐,喝壶酒呀!她连正眼也没瞧俺一眼,自顾自过去了,不错,一点不错,正跟您说的是一个样儿,一丝一毫也没有不一样。”
秦玉急问:“是一个人?是几个人同路的?”
伙计道:“一个人,就只她独个儿。”
秦玉“啊”了一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问:“她骑的那匹马是什么颜色的?”
伙计斩钉断铁地说:“白的,一根杂毛也没有,嘿,那才是一匹好马哩!”
秦玉忍不住心里一酸,微微有些恨意,暗中道:媚儿,你好狠心呀,原来是你自己偷偷走的!
他又问:“你看见她是向哪个方向去了么?”
那伙计想了想,说:“她也是从西向东,跟老客您一个方向,大约总是奔了泰山崂山了,那姑娘是个会家子,练武的全是来在这几个地方,俺山东地方,泰山、崂山全是有名的名山,俺估计她准是去了那儿。”
秦玉黯然点头,又问:“从你们这儿,是往泰山最近了?”
伙计道:“一点也不错,俺这山城偏南,从文峰山上去也是泰山.再不然奔正南,过中宫,由界首上山也可以,界首上去,可就是正峰。”
秦玉又点点头,道:“谢谢你啦,我的酒莱好了吗?好了就早些上来,状元红再给我加半斤。”
那伙计见秦玉脸色不对,一面就着,一面关切地问:“老客,敢情那位姑娘你是相识的……”
他见秦玉眼中泪水盈眶,没有理睬他的问话,又低声殷勤地说道:“老客,俺们这里状元红劲太大,半斤也差不多了,您能喝得了一斤状元红么……”
秦玉听得气起,眼中刹时喷火,大喝道:“我叫你送多少来就话多少来,尽啰嗦什么!”
这一声大喝,把那伙计吓得浑身一阵抖,赶紧暗暗连声,躬身退了下去,一路走,一面心里在骂:这小伙子有点毛病不是?一会儿有说有笑,一下子翻脸就不认识人了,倒霉,碰上这块料。
此时秦玉心中,真如万把钢刀在穿戳,又气又羞,又喜又愁,气的是自己估计全错,柳媚原来是自动溜走的,那许多如水柔情,全是做作,那许多亲切依偎,全是虚假,就连竹林中入睡,也是假装出来的了。羞的是自己一片真心,坦露无遗,却丝毫也未放在她眼里,半分也没有动她的心。喜的是无意之间,巧得线索,差一些掉头他去,被她妙计骗过,这样看来,她必然走的另一条路,才未被自己追及,同时,连夜骑马疾赶,才在自己两天以前经此,幸喜她所遗失的金质彩凤,刚好头向这一方,而自己又误猜误撞,追到这里,终于探出踪迹。
愁的是即使能追上她,但她既然对自己无意,却要自己难以处置,杀了她吧于心又不忍,她总是被自己爱过的人,不杀她吧,这口怨气,却又向哪里去出呢!
他左思右想,越想越苦恼,越想越彷徨,好几次真想干脆回头,不必再找她了,但想想又不能死心,非得再见她一面,亲口问问她,看她到底以何词作答。
他自怨自艾,泪向眼内流,酒往腹中撒,转眼之间,一斤状元红已经涓滴不剩了,又叫伙计再添一斤。
店里伙计真傻了眼啦,不添怕他生气,添了更怕他喝醉了耍酒疯,硬着头皮,替他又倒上十两来。
秦玉哪还知道一斤和十两有什么不同,酒来了就向肚子里倒,倒光了又要添,伙计们但欲出言相劝,先就被他骂了回去。
就这么克扣份量,已经真真实实四斤状元红下了秦玉的肚子,但秦玉仗着内力精湛,却尚未醉倒,伙计们全都直了眼,只埋怨那一位多话的伙计,不该把那女人经过的事告诉他。
借酒浇愁愁更愁,又道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秦玉暴饮之后,千般相思,万种情恨,齐上心头,泪水涟涟,襟衫尽湿,哭一阵,喝一阵,恨一阵,叹一阵,完全是个疯子模样,直到日影西斜,方才踉跄扶醉踏出鸿兴酒楼,迈步出城,歪歪倒倒,直奔泰山而来。
济南在泰山,足有百来里路,当不得秦玉仗着体力,疾驰死赶,何消三四个时辰,午夜之后,已经赶到山下。
秦玉满腔沸腾热血,抢步上山,也没有目的,也不知去处,全凭一股子冲动,飞掠登山,只拣那最高的山头,翻纵而上。
也不知走了多少山溪幽壑峻岭奇峰,越过了多少流泉飞瀑,苍峦峭壁,蓦然间,山回路转,来到一所宏大的寺院附近。
论泰山上的寺院庙宇,真是多如恒河沙数,难计难列,但这一座禅院,依山而建,甚为宏伟,最奇的是此时时过午夜,寺中却依旧灯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昼。
秦玉被酒精浸透了的头脑,浑浑沌沌,百余里翻山越岭的奔走,更使他喉干舌燥,焦渴难耐,遽然见了这偌大寺宇,也不叩门招呼,拧身腾跃,越墙而进。
他一只脚刚刚踏上山门边的围墙墙头,陡的眼前一亮,紧接着是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习武的人,天生有一种本能的惊惕,眼前一出意外,秦玉不自觉的矮身缩腰,脚尖轻点墙头,人如一鹤冲天,轻飘飘隐入山门上那块扁檐之下。
他吃力地睁大了朦胧醉眼,凝神细看,原来这墙内是一片广场,靠东是一根高约四丈的天灯灯杆,大殿正门在西面,殿后层层叠叠尽是房屋,想来这庙子还真不小。
这时候,广场四周,插着十来支粗大的火炬,左右两分,从山门一直排到正殿门口,是以场上光亮异常,秦玉在寺外遥见的灯火,想必就是这些火炬所发。
场子两侧,立着两座兵器架子,刀枪剑戟,应有尽有,这时,场中正有两个提剑的中年汉子却是俗家装束,一南一北,相对而立,这两人都在四十上下,面貌儿十分相似,一色的青衣紧身,手提长剑,只是向北站的一个年纪好像较大,头上黑色英雄巾,面南的一个年龄看来较轻,却用一块红色包头。
秦玉暗忖:这两人不知是什么路数,究竟和媚儿又是什么关系,看起来他们是两弟兄,正在这儿练剑呢,我且不要惊动他们,看看他们弄些什么鬼。
这当儿,那包黑色头巾的汉子忽然举剑平胸,笑向另一个年纪轻的说道:“老二,咱们再演一遍,师父大约功课也完了,好请他老人家来给咱们讲评讲评。”
围红头巾的老二也道:“好吧,咱们今天夜里要是能得师父说一个好字,马上就求他老人家放咱们明天下山,替大师兄二师兄报仇,唉!自从他们平空这一死,咱们两个算倒了霉啦,招回山来,一关就是十多年,这份罪也真够受的了。”
第 十 章 情深恨长
老大笑道:“得啦,别再一心二用了,早些将这套阴阳剑法练熟,师父自然会令咱们下山,否则,尽在心里想媳妇儿也没用,十年都过了,何况这几天呢!”
老二笑笑,没再开口,两人各举长剑,凝神相视,游走了半个圈,只听那年长的老大轻呼一声:留神!长剑“刷”地半转,寒光闪闪,斜劈老二的左肩。老二根剑使架,“当”的一声响,火星四射,紧接着老二也低啸一声,手中剑刹时犹如金蛇乱窜,纠缠而上。
那老大却不进招,一味闪避腾挪,让过这一轮快攻,二十招一过,老大又挺剑进击,老二改攻为守,又是二十招。
忽然间,两个人齐声叫道:起!两支剑倏的化作两条金龙,左转右旋,你退我进,竟然是一种互辅互成,配合严密的剑阵。
秦玉抬头见东方那根天灯杆上,有一个方斗,恰好容身,心道:且到上面去细细看你两个家伙练的什么奇妙剑法。他一时兴动,也忘了口渴,轻轻吸了一口气,长身一掠 乳燕翻云般,业已上了四丈高下那个方斗。
他这样轻纵巧翻,并没有带起多大的声响,哪知下面这两个练剑的汉子似已警觉“叮当”
一阵交激,剑影一敛。身形乍分,那老大游目四下里望了望,道:“咦!我好像听见一声衣袂飘风的响声,难道有什么人会在半夜间上咱们庆元寺来吗?”
老二侧耳倾听一阵,笑道:“你别疑神疑鬼了,这深在哪还会有人来,咱们正练到紧要处,被你这一打断岂不可惜,来,咱们继续练下去!”
老大却道:“不!我想不会听错,这两天不是说天目山空空大师有几位师弟妹要来吗?
别是他们来了?”
杆顶上的秦玉突听他提到空空大师,全身猛的一震,刹时间酒意全消,凝神静听,心下冷笑道:好呀,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呢,想不到你们倒走在姓秦的后面啦,我就在这里等着,叫你们来一个出其不意,媚儿,媚儿,我倒看你对我怎么说!
他在灯杆上咬牙切齿,又怨又气,广场上这两兄弟果然停止了练剑,齐齐拔身上了墙头,伸长了脖子,向夜色迷漫的山下四处探望。
望了一会,老二又道:“瞧你不信吧,哪有半个人影呢,听说他们要从直隶过来,再快也得要十来天以后,哪能这么快。”
老大说:“我知道,本来是说待护送顾府的人离开了北方,他们才能来,但前天师父回山来,却说已在冀西定县附近见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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