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俩互相抱怨而去,康浩却听得暗笑不已。
次日清晨,康浩尚在拥被高卧,被了阵擂鼓似的打门声惊醒,只听易湘琴清脆嗓音在高叫道:“懒虫,还不起来呀?”
康浩对这位娇纵任性的大姑娘,委实毫无办法,连忙一骨碌爬了起来,匆匆穿爽,打开房门,含笑道:“琴姑娘,这么早——”
易湘琴粉脸一扬,截口问道:“你叫我什么?”
康浩一怔,忙道:“啊,是我忘了,小琴,这么早就叫醒人,有事么?”
易湘琴抿抿嘴,一脚跨了进来,笑道:“还说早呢,看看太阳都照到床上了,孙叔他们来了老半天,大伙儿等得不耐烦,我才进来促驾的。”
康浩急道:“这真是失礼得很,孙老前辈现在何处?咱们立刻就去吧。”
易湘琴道:“也不必急在这一会工夫,你先盥洗清爽,换一件干净些的衣服,我要领你去见一个人的。”
康浩道:“谁?”
易湘琴神秘地笑笑,道:“先别问,反正等会儿就知道了。”
康浩不知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见她喜形于色,便不再追问,依言盥洗更衣,相偕离了后院。
穿过月洞门,康浩循花径,拟走向前院大厅,却被易湘琴纤手一拦,拖向左转,笑着道:“错了,该走这边!”
左边小径,乃是通往易湘琴居住的后进上房的,康浩不禁诧道:“咱们不是去见孙老前辈么?”
易湘琴仰面道:“谁说不了?”
康浩道:“孙老前辈现在上房?”
易湘琴摇头道:“不在。”
康浩愕然道:“那么——”
易湘琴突然“卟嗤”一声笑了出来,掩口道:“告诉你吧,孙叔他们来是来过,现在又有事出去了,要午间才能回来,懂吗?”
康浩摇头道:“可是你催我起身换衣,说要领我去见一个人?”
易湘琴笑道:“真傻,我现在不就是领你去见她么?”
康浩一怔,恍然道:“原来你要我去见的人,是一位女的?”
易湘琴霎霎眼睛,道:“不单是女的,而且是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大美人,怎样?有兴趣去一趟?”
康浩被她俏眼逼视,俊脸不期一红,迟疑道:“小琴,别开玩笑……”
易湘琴娇笑道:“好,不逗你了。说正格儿的,是我两位最要好的姐姐想见你,她们今天一大早,才随我姨父抵达洛阳,听我提起你,便一直逼我去请驾。”
康浩微震道:’“令姨父不就是抱阳山庄庄主,霹雳剑客应伯伦应大侠么?”
易湘琴点头道:“不错,姨妈和我娘是同胞姐妹,大表哥和二表哥就是姨妈生的。”
康浩又问:“现在咱们去见的两位姑娘,又是什么人呢?”
易湘琴道:“他们姓袁,是孪生姐妹,人称‘袁氏双妹’。”
康浩道:“莫非是河间府夺命双环一家人?”
易湘琴又点点头道:“她们是双环中二侠袁祟业的女儿。”
康浩轻“哦”一声,不期想到西淀空宅中,自己曾砍断袁崇基一只左手的事,心里一阵犹豫,默默没有开口。
易湘琴全未留意这些,一面拉着康浩向上房走,一面低声叮嘱道:“等一会儿见了面,你可得格外当心,大姐袁珠人最文静,倒没有什么,那二姐袁玉却惯会拿人取笑,一张嘴巴厉害得很,你千万别招惹她。”
康浩唯唯否否,身不由己来到上房,尚未踏进小厅门槛,就听里面娇笑道:“好呀!人没见面,先嚼舌根,琴丫头,你倒说说明白,谁的嘴巴厉害?”
随着笑语,一位双十年华的黄衣少女已拦在门前。
那少女好大一对眼睛,鹅蛋脸儿,双眉如画,衬着满头乌亮云发,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靥,两只手叉着小蛮腰,妩媚之中,带着几分刚健。
易湘琴连忙松了康浩手腕,赧然笑道:“来!康大哥,我替你引见,这位就是袁家二姐……”
康浩刚抱拳施礼,没想到袁玉纤手一摆,道:“慢些引见,先把话说清楚,是谁嘴巴厉害,不能招惹?”
易湘琴笑道:“二姐,人家又不是说你!”
袁玉抿着嘴道:“不是说我?那是说的谁?”
易湘琴正无词以对,厅内又走出另一位黄衣少女,笑叱道:“二妹也真是,初次见面,就拦住人家不让进来,琴丫头不要紧,瞧人家康少侠多尴尬,还不快闪开去。”
袁玉不依,娇嗔道:“谁叫她背后骂人啦!”
那黄衣少女道:“人家已经说过,又不是骂的你。”
袁玉道:“那她骂的是谁?”
黄衣少女笑道:“就算骂我吧,快让路。”
袁玉扬扬黛眉,朝易湘琴一撇嘴,也笑道:“看在康少侠份上,暂且饶你一遭,等会儿咱们再算账。”接着,侧身让路,又向康浩检衽一礼,道:“康少侠别见怪,咱们跟琴丫头闹惯了,你多包涵!”
康浩连忙拱手道:“姑娘言重了。”
大家人厅重新叙礼坐下,康浩才看清袁氏双妹竟是生得一般模样,又都穿的一身黄衣,甚至说话的声音也十分近似,假如不是一个端庄娴静,一个爽朗活泼,实令人分别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由于袁氏双妹的形肖神异,康浩又想到自己的师父,前后才仅数月,师父的容貌依旧,性情却已大变,假如一母有胞的,孪生姐妹心性都不尽相同,一个遭受重大刺激的人,会不会遽然改变性格呢?
康浩人在厅中,思想早已飞驰千里,袁珠端然正坐,静静的也没有开口,只有袁玉和易湘琴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又拌嘴笑闹,燕语莺声,喋喋不休。
那袁玉洒脱豪爽,颇有男子气概,一双眼睛,尽在打量着康浩,忽然,娇笑问道:“有件事,我总是不明白,想请教康少侠。”
康浩忙敛社应道:“不敢当,姑娘请问。”
袁玉闪目笑道:“我好奇怪,咱们琴丫头一向眼高于顶,视天下男人如粪土,怎的竟跟康少侠一见如故,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康少侠能告诉咱们么?”
康浩不禁一怔,口中呐呐道:“这……这……”
袁玉掩口葫芦,道:“我是想到就说,如有失礼之处,少侠休怪!”
易湘琴见康浩受窘,攘臂呼道:“这什么奇怪,让我告诉你。”
袁玉笑骂道:“人家现在是请教康少侠,谁问你啦?亏你倒脸厚,不害臊!”
易湘琴顿脚叫道:“大姐,你也不管管她,瞧她越说越不像话了!”
袁珠这才转责妹妹道:“二妹,玩笑要适可而止,咱们跟康少侠还是初见。”
袁玉笑道:“初见有什么关系,人家昨天也才初见,可不就已经哥哥妹妹,叫得挺亲热了?”
易湘琴娇靥飞红,接口叫道:“你要是瞧着眼红,也可以叫声大哥,谁也没拦着!”
这一来,窘得袁玉粉面尽灵。急忙笑啐道:“去你的,你二姐才不是那种人,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尽管放心吧。”
姐妹陶笑闹不停,尤其在女多男少的情况下,女娃儿的坦率和大胆,出口毫无顾忌,往往比男人们玩笑犹有过之。
康浩初履江湖,第一次跟女孩子交往,就碰上嘴不饶人的袁玉,直臊得玉面发烫,心跳怦怦,低头发坐针毡。
袁珠瞧着过意不去,含笑解释道:“咱们和小琴,还有怀玉山白云山庄的李家姐妹,都是异姓金兰之交,大家年龄相若,见了面,总是疯疯癫癫的,少侠不要放在心上。”
正谈着,一阵步履声响,日月双剑并肩走了进来。
说也奇怪,那袁玉正和易湘琴笑闹得起劲,一见应家兄弟出现门外,顿时收敛了笑语,厅中立即沉静下来。
应龙犹未感觉,双手——拱,道:“前厅酒筵已经齐备,家父请三位姑娘和康兄前往一叙。”
话完,袁氏姐妹默然未应。
应龙眉峰微蹩,又道:“家父有命,请姑娘们……”
易湘琴冷冷截口道:“好啦!知道了,先去告诉一声,说咱们随后就来。”
应龙游目一匝,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忙笑道:“我爹的意思是,大伙儿都已经入座相候,所以,要咱们兄弟陪诸位现在就去……”
易湘琴不悦道:“姨父有没有交待?如果咱们一定要等一会儿再去,那时怎么办?”
应龙尴尬地一笑道:“那……那……那……”
易湘琴冷哼一声,道:“那什么?那是请咱们去吃饭,并不是咱们犯了法,要你们来押解去受审问罪的,大表哥,你说对不对?”
应龙连声道:“对!对!对,都怪小兄不会说话,好好一件事,却惹得表妹不高兴。”
应虎阴笑接道:“大约是咱们来的不凑巧,刚才还听见表妹在谈笑风生,偏偏一见到咱们两们,就变喜为怒了!”
易湘琴拂然不悦,道:“就算是,又怎么样?” 。
应虎笑道:“既然表妹嫌咱们打扰了高兴,咱们就遵命先行告退,总该好了吧!”说着恭恭敬敬的欠身一礼,退出厅外。
康浩连忙站起,拱手道:“姑娘们不妨从容些,在下随应兄先走一步。”
易湘琴讶然道:“你不跟咱们一块儿么?”
康浩道:“抱阳山庄应大侠见召,想必有事垂询,我是晚辈,去迟了,岂不失礼。”
易湘琴回头望望袁氏姐妹,袁珠颔首道:“别让应伯父久候,索性大伙儿一齐去吧。”
袁玉却悄悄跟易湘琴扮了个鬼脸,懒洋洋站起身子,轻轻吁道:“走吧!我也真有些饿了。”
易湘琴竟也发迹主意,欣然随众离了后院上房。
一路上,大家都很少开口,尤其月剑应虎,不时以怨毒的眼光投注康浩,眉宇间隐隐泛射出憎恨和杀机。
酒筵设在客栈第二进院落的正厅上,为了接待抱阳山庄“霹雳剑客”应伯伦,后面两进院落已经全部腾让出来,闲杂人等一概在第二进院门前挡驾。
抱阳山庄名列“三庄二岛一竹林”,在武林中声誉不焉地终南“一剑堡”,更凌驾四门五派之上,是以康浩揣测,那抱阳山庄庄主应伯伦,如非威猛魁梧,必然就是一位精明深沉的老者。
谁知一见之下,竟是大谬不然。
应伯伦号称“霹雳剑客”,人与名号却恰巧相反,不仅生得白净无须,一派斯文,看上去顶多只有四十刚左右,跟“活灵官”孙天民的威猛虬髯,迎然互异。
康浩以晚辈之礼拜见,应伯伦十分谦和,含笑欠身,仅受了半礼,大伙儿便依序人席。
酒过数巡,应伯伦目注康浩,敛容说道:“晨间抵步时,听孙洪二位谈及老弟的诱敌之计,巧思独远,深令老夫佩服,据说老弟身负师门沉冤,现正浪亦天涯谋求昭雪,如此志向,尤属难能可贵,老夫生平最敬忠诚血性青年,倘蒙不弃,抱阳山庄随时愿为老弟稍尽棉薄。”
康浩恭敬地答道:“庄主盛意,晚辈谨代先师领谢,唯以碍于师门隐衷,目下未便掬诚诚坦陈始末,乖理之处,尚祈庄主曲谅。”
应伯伦点首叹道: ;奇人异土,多不屑为艺人所拘,老夫虽无缘识荆令师,亦可概见令师必属绝世高人,惟叹无福,悭于一面。”
说到这里,转过话题道:“譬如此次风铃魔剑杨君达复出之变,以事而论,又何不是激于冤怨,说句不怕开罪四门五派的话,九峰山承天坪那档子事,的确做得有欠妥当。”目光一扫洪涛,不期然住了口。
七步追魂手洪涛笑道:“庄主尽请说下去,洪涛虽身为四门一份子,却深愿敬聆庄主主持公论。”
应伯伦微笑道:“我说这话,乍听起来,好像有些吃里扒外,实则自问言出肺腑,绝无偏袒。”
微顿,浅浅喝了一口酒,才接道:“二十年前,杨君达以十柄风铃剑威震武林,罕有匹敌。若非天纵奇才,何克臻此。惟以其人孤高自赏,不入俗流,过于恃才傲物,难免遭人嫉妒。于是,众口烁金,千夫所指,皆以‘魔剑’相称,说穿了,不过是‘暗存畏之之心,阴萌排斥之念’,渲染匏大,故甚其词,以图一快私心,藉泄妒恨而已。
“于是乎,杨君达被天下武林目为‘邪魔’,也成了‘煞星’,既不谅于正派,更不见容于邪道,终于勘破世情,孤隐深山。”
“接着,才又有这场牵强附会的谣传,居然硬指一个死了的人,竟重面江湖,滥杀无辜……”
康浩听得神情震撼,目中异采连闪,不觉脱口道:“如此说来,庄主竟是不信这些血腥杀劫系风铃魔剑所为了?”
应伯伦凝容说道:“老夫不敢说眼光独到,但自忖颇知那杨君达的心性和为人,此人自视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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