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潮起伏中,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后院月洞门传过来。
康浩单掌虚扬,扇灭一灯火,人却斜倚榻上未动,暗中凝神倾听院内动静。
灯火熄灭,那脚步声也同时停止了,片刻之后,突见一团黑忽忽的东西破窗而入,直射榻上。
康浩吃了一惊,慌忙挺身跃起,一抄手,将那东西接住,不料人手既冷又滑,而且不停蠕动,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活青蛙。
康浩掷去青蛙,推窗飞落院中,沉声喝道:“是什么人深夜相戏?” .月洞门后“嗤”地一声轻笑,答道:“是我,怎么样?”话落,缓步转出一身红衣的易湘琴,娇靥微仰,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
康浩吁了一口气,苦笑道:“原来是易姑娘,夜色已深,姑娘怎的犹未归寝,却如此的戏弄在下。” ,易湘琴嫣然道:“我睡不着,想找人谈谈,谁叫你听见脚步声,就熄灯装睡呢,这院子里青蛙多得很,你再不肯出来,我会一只一只都支进你房里去,看你怎么办。”
康浩道:“其实,在下并不知道你来了,刚熄灯准备入睡就……”
易湘琴哼道:“鬼才信呢,我老远见你房里一直亮着灯,才进园门,灯就灭了,哪有这么巧。”
康浩耸耸肩,道:“姑娘不信就罢,时已不早,在下委实正要入睡,姑娘也请回房休息吧!”说着,便想拱手告退。
易湘琴急道:“喂!慢些,我还有话要问你。”
康浩道:“有话不能明天再谈么?”
易湘琴道:“如果等到明天,现在我就不来了,我这人有个毛病,心里闷不得事,假如不把事情弄明白,会整夜睡不着觉。”
康浩淡淡一笑,道:“好吧!既然如此,姑娘有话就请问吧! ”
易湘琴明眸轻转,道:“你要我就这么站着说话?”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在下房中脏乱,不便接待姑娘……”
易湘琴颊上微酣,轻嗔道:“我又不是说要到你房里去,花园里随处都有石椅石凳,咱叫该坐下来才好说话呀!”
康浩一声“哦”,笑道:“在下愚蠢,竟没想到这个,易姑娘,请!”
两人走进荷池边一座凉亭,各自坐下,易湘琴美目深注,怔怔凝视着康浩,过了许久仍未开口。
康浩倒被她看得大感不安起来,含笑问道:“易姑娘,你不是有话要问在下么?怎么……”
易湘琴忽然摇头叹道:“我看你这人很怪!”
康浩一怔,道:“姑娘觉得在下哪里怪?”
易湘琴道:“我也说不出哪一点怪,反正你就是个怪人,好像跟所有的人都不同。譬如说吧,像现在咱们坐在这亭子里,清清静静的聊天闲谈,本来是件爽心乐事,可是,你却一脸不耐烦,倒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
康浩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没有不耐烦呀!”
易湘琴凝目道:“你别想瞒我,一个人心有所思,必然形之于色我看得出来,你好像很讨厌我,是不是?”
康浩忙道:“在下决无此意……”
易湘琴截口道:“那么,你就是有什么秘密,不愿让我知道?”
康浩哑然失笑道:“这更是姑娘多心,咱们相识才仅半日,彼此所知原本就不深,只能说了解不够,并不能说有什么秘密。”
易湘琴摇头道:“可是我的感觉却不一样,我总觉得,咱们并不是今天才认识,好像从前曾在什么地方遇见了过。”
康浩暗吃一惊,讶道:“没有啊,在下怎么记不起来呢?”
易湘琴微笑道:“或许是我记错了,不过也真奇怪,自从日间在酒楼上看见你,我就觉得似很面熟,尤其你的眼神和说话的声音分明在什么地方见过。”
康浩也展颜一笑,掩饰道:“但愿曾有幸早识姑娘。”
易湘琴注目道:“你这是真心话?”
康浩笑道:“在下不是善于虚伪奉承人的人。”
易湘琴欣然伸出纤手,翘起小指头,道:“来!咱们钩个指头。”
康浩诧道:“钩指头干什么?”
易湘琴格格娇笑道:“钩指头就表示咱们永远是好朋友,无论什么,都得推心置腹,互不隐瞒,而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康浩微一沉吟,笑问道:“姑娘生长名门,千金之体,不嫌折节下交……”
易湘琴把头连摇,叫道:“不听!不听!狗儿念经,你少说废话,肯不肯?一言决定!”
康浩一笑,伸出了右手,两人小指互钩,拇指相碰,手一紧,休看近似儿戏,满腔赤心挚情,已尽在不言中。
好一会,易湘琴才依依不舍地松手,嫣然笑道:“现在咱们是好朋友了,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叫我易姑娘,我也不叫你康公子,以后,我称呼你为康大哥,好么?”
康浩道:“好是好,可是,我应该改口称呼你什么呢?”
易湘琴道:“你就叫我: ‘小琴’吧!我爹和我娘都是这样叫我的。”
康浩点头道:“好!小琴,时候不早,你该回房去休息了。”
易湘琴嗔道:“刚叫你大哥,你就摆架子,想管我?”
康浩笑道:“不是我充大哥架子,委实时候不早了……”
易湘琴道:“好啦!就算我给你做大哥的一次面子吧,我再问一件事,问完立刻就走,如何?”
康浩道:“你想问什么?”
易湘琴含笑道:“告诉我,你的师父是谁?”
康浩全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心弦猛震,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易湘琴美目深注,似有些困惑,又似期待,接口问道:“康大哥,为什么不说话呢?”
康浩迅速定了定神,轻喟道:“关于这个问题,小琴,我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才好……”
易湘琴道:“啊!我明白了,有很多武林异人,隐居深山大泽,不愿世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也不许弟子擅提师门来历?”
康浩摇头道:“不是这个原因。”
易湘琴又道:“那么,是为了师门仇家太多,担心引起意外事故?”
康浩又摇头道:“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易湘琴茫然问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康浩叹息道:“因为家师已经故世了。”
易湘琴道:“既然已经故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康浩道:“家师故世,乃是含冤而死,如今,我正在追查冤情,欲为师门洗雪,假如泄露师承来历,就不易成功了。”
易湘琴激动地道:“康大哥,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一定不会再告诉别人,而且,我可以帮助你去查,协助你达成为师雪冤的心愿。”
康浩苦笑道:“谢谢你,但我现在还不急需要帮助,等到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易湘琴道:“现在,先告诉我不行么?”
康浩柔声道:“小琴,不要逼我,假如能说,我早就说了,我是一个孤儿,幼失怙恃,由师父抚养成人,师徒情如父子,为了师门沉冤,我的肩负已经够重,但愿你能体谅。”
易湘琴目中泪光一闪,急忙举手掩住康浩的口,含情脉脉地说道:“不用再说下去了,只要你记住咱们已经是好朋友,有一天,你认为可以把隐情告诉人的时候,别忘了第一个要先告诉我!”
康浩颔首道:“我会记住的。”
易湘琴嫣然一笑,站起身来、,姗姗步出凉亭,道:“耽误你睡觉,我走了,明儿见吧!”
康浩抢行几步,说道:“我送你回房去。”
易湘琴含笑点头,皓腕轻舒,挽着康浩臂弯,向上房走去。
她心地纯真,举止毫不矫作,偎在康浩身边,宛如小鸟依人,是那么温顺、安详、亲切而自然,令人醺然如沐春风,却绝无任何冒渎邪念。
回到上房门口,易湘琴又执着康浩双手,仰面叮嘱道:“记住啊!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人帮助,我总是帮我的。”
康浩笑着答应了,挥手作别,独自踏着月色返回后院,刚进花园月洞门,目光所及,不由一惊…… 。
他分明记得房中灯火已经熄灭了,窗子是开着的,这时却发现自己卧房中正亮着灯光,而且,窗榻也掩闭了,灯光摇曳下,更有人影晃动,好像正搜寻什么东西。
康浩情知有异,剑眉双挑,暗吸一口真气,蹑足欺近,侧耳倾听房中动静。
房内有两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正在翻枕掀被搜索,另一个在哑声催促,道:“老二,快一些,那小子就快回来了。”
老二却冷冷答道:“放心,不会这么快,那土胚子几时见过漂亮妞儿,会舍得这么快就回来么?”
哑声音也恨恨道:“他妈的,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我看那小子,是活得嫌腻了。”
老二道:“谁说不是,老子刚才看见那恶心模样,真他娘的,恨不得剁他一百剑。”
哑声音道:“可也怪,那小子明明是会家子,怎么房里没有兵刃呢?”
老二哼道:“或许他用的奇门兵刃,随身带着,没留在房里……”
微顿,忽又一声轻呼,道:“喏,包裹在这儿了,大哥把灯移近些咦!这是他妈的什么带子,竟像是纯金铸的,敢情小于还是个土财主……”
康浩听到这里,冷然一哂,单掌虚扬, “蓬”地一声,震开了房门。
门开处,日月双剑应家兄弟顿感惊惶失措,原来应龙正撑着灯、应虎手里兀自握着“定穴护元带”,包裹里衣物金银,全摊在床榻上。
哥儿俩看清门口站着康浩,心里一虚,张口结舌,脸上双双变色。
康浩缓步而人,冷冷问道:“贤昆仲深宵光临,有何见教?”
日月双剑面面相觑,答不上话来,应虎人较机灵善变,口齿也比乃兄伶俐,怔了片刻,连忙含笑道:“咱们有点小事,特来跟康兄商议,不料康兄外出未遇,所以……所以……”
康浩接口道:“所以二位就搜索在下的私物和包裹,这么说,二位是疑心在下躲在包裹中了?”
应虎脸上了阵白一阵红,呐呐道:“康兄休要误会,咱们……咱们的确不知道这包裹就是康兄的……好在咱们兄弟人还投有走,康兄不妨当面检视,假如财物有了短少,咱们兄弟愿意负责赔偿……”
康浩冷然一笑,道:“二位既然没有走,财物自是不会短少了。”
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等于“捉贼连赃”,自然没有损失,换句话说,假如没有当场捉住,财物必然会有短少。
可笑日月双剑出身富豪之家,竟被人当面指责涉有“小偷”的嫌疑,居然逆来顺受,不敢反驳,正应了一句俗话:做贼的心虚,放屁的脸红。
应家兄弟胀红了两张脸,恨不得寻个地洞,钻了进去,赧然报拳一揖,说道:“天幸康兄财物未缺,咱们兄弟这就失札告退……”
康浩笑道:“怎么?二位不是说,有事跟在下商议么?”
应虎陪笑道:“不!没有什么大事,明天再谈也不要紧!”
应龙道:“时间不早了,康兄还是请安歇吧,有话咱们明天见面再谈!”
康浩却摇摇头,道:“在下不惯打哑谜,二位如果真有事,索性现在谈妥,不必等到明天。”
日月双剑本来只是藉口,并没有特别事故,被他一逼,不能不托词掩饰,应虎心念转动,笑道:“并非什么大事,咱们兄弟想到明夜诱敌之时,康兄尚无合手兵刃,所以物来请教,是准备一柄木剑呢?或是另需佩带防身兵刃?”
康浩一声“哦”,道:“难得贤昆仲如此关切,依在下之见,有一柄木剑:已经足可防身了。”
应龙接口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替康兄特制一本木剑,以备应用。”
康浩道:“在下先谢了,贤昆仲还有没有其他指教?”
应家兄弟连称“不敢”,急急告退,狼狈而去。
两人转过月洞门,才算松了一大口气,应龙埋怨道:“都是你慢吞吞不着急,现在好了吧,被那小于倒打一钉钯,不单落了贼名,明天还得替他准备木剑,这该有多冤!”
应虎反唇相讥道:“咱们说好是由我搜查,你负责把风,谁叫你不当心,被那小子闯进房门都不知道?”
应龙怒道:“你还怪我?若非你强要进他房里去搜查,会有这种窝囊事?现在你搜出什么了?查出什么了?”
应虎哼道:“怎么没有?那条纯金带子,便是可疑之物!” …
应龙道:“可疑个屁。人家有钱,便用黄金铸只尿壶,你管得着么。”
哥儿俩互相抱怨而去,康浩却听得暗笑不已。
次日清晨,康浩尚在拥被高卧,被了阵擂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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