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乐山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兄弟你对我已是仁至义尽,都怪我不该练那邪门武功,把自己都练得变成了妖邪,所以,第二次离家,我便下定决心不再练武。这十多年,我兢兢业业地行医济世,就是想补赎从前的罪孽,可惜的是,时不我与,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点小小成就,人却快老死了,唉!”
曹朴道:“大哥,这十多年,你真的在行医济世?没有再做坏事?”
曹乐山道:“当然是真的。从前种种,就像做了一场恶梦,想想自己这把年纪,再想想兄弟你对我的一片苦心,我若再不悔悟,还能算是人吗?”
曹朴诧道:“那么,三天前你为什么又潜回同仁县,盗走了‘青虹剑’和‘霜雪紫莲膏’?”
曹乐山愕然说道:“什么?谁说我又回过同仁县?”
曹朴含泪道:“大哥,你不用否认了,‘青虹剑’和‘霜雪紫莲膏’虽然珍贵,你拿去也就罢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放火焚毁祖茔?为什么要屠杀我全家老幼?你若还有一点人性,怎能狠心下此毒手?”
曹乐山脸上惊容遍布,楞怔了好半晌,才大声道:“这话是谁说的?”
曹朴道:“谁也没说,是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
曹乐山张大了嘴,吁吁地直喘气,眼中泪水竟像决堤河水般滚滚直落。
好半晌,才又长长吸叹了一口气,哽咽道:“这真是从何说起?我已经十多年没有离开过兰州府,最近数月,更卧病垂死,连这张床榻也没离开过,怎能去同仁县杀人放火呢?”
接着,凄然摇了摇头,又道:“一个人是不能做错一次的。一次错了,终生也洗不去污点。二弟,你说你亲眼目睹,我已百口莫辩,就请你杀了我吧。能死在你的手下,总比病死异乡强得多,好兄弟,你动手吧!”
这番话,直听得霍宇寰眉头紧锁,如堕五里雾中。
看他凄楚之色,不像是假的,但除了他,又会是谁?
曹朴道:“那杀人凶徒曾经进过曹家祖茔,盗走一瓶‘霜雪紫莲青’,如果不是你,谁会有石门钥匙?谁又知道祖茔中藏着‘霜雪紫莲膏’?”
曹乐山肃容道:“二弟,这就不对了。我那一柄石门钥匙,不是早在十余年前,就当着你的面毁了吗?”
曹朴道:“或许你毁的,只是一柄复制的膺品。”
曹乐山道:“既然我能复制,难道别人就不能同样复制一柄?”
曹朴一怔,竟为之语塞。
曹乐山又道:“二弟,咱们是同胞骨肉,无论我从前有多坏,你我总是弟兄,怎么说,我也不会狠心杀你的全家,再说,我已是行将就木的人,曹家若绝了后,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曹朴默然无语以对,过了很久,才长吁道:“这件事,也许是我错疑了。不过,石门钥匙决不可能由我泄漏,大哥请想一想,当年相识的朋友中,有谁见过石门钥匙?谁可能会私自仿造?”
曹乐山沉吟道:“没有人见过,记得我持有石门钥匙时,一直住在家里,后来离开,就当你的面毁去了,并未带到兰州来。”
曹朴道:“但那凶徒既然入茔盗药,又杀人夺剑,一定是个对曹家很熟悉的人,很可能就是大哥当年相识的朋友。”
曹乐山叹道:“当年相识的那批狐朋狗友,我早已跟他们断绝往来了,这十多年,辛苦挣得一点名声地位,所交虽不敢说全是富绅显宦,至少没有宵小奸徒,何况,我已经很多年不练武功,跟江湖中人更是毫无瓜葛……”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急急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批人,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系。”
曹朴和霍宇寰异口同声问道:“哪一批人?”
曹乐山道:“大约半个月以前,太原双龙镖局来了许多人,自称有一批重镖被旋风十八骑劫去,要借我的名字,诱擒旋风十八骑,并且说旋风十八骑已有眼线潜在我宅中……后来就利用城外别墅定计,听说跟旋风十八骑血战了整整一夜……”
霍宇寰截口道:“这些经过,咱们都知道了,你只说那批涉嫌的人是谁?”
曹乐山兴奋地道:“我虽不能肯定,但想来此事颇有蹊跷,我和旋风十八骑素昧平生,他们为什么派人来我家卧底呢?由此推想,那伪冒我名义在同仁县杀人夺剑的,八成也就是旋风十八骑了。”
他显然不知道霍宇寰就是旋风十八骑的首领,居然举例为证,说得头头是道。
如果换了别人,只怕真会信以为真呢!
曹朴却苦笑着摇摇头,道:“大哥,你猜错了,这件事决不是旋风十八骑干的……”
曹乐山争辩道:“怎见得不是他们?旋风十八骑乃黑道巨寇,什么事不敢干?上次迎春被他们捉去,险些不能回来。二弟,你最好去双龙镖局打听一下,便知道那批人的下落了。”
曹朴听了,竟为之哭笑不得。
霍宇寰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老夫子说得对,咱们就去双龙镖局打听一下吧,也许能得到一些线索。”
曹朴皱眉道:“可是──”
霍宇寰向他使了个眼色,道:“病人体弱,不能打扰太久,咱们暂且告退,让老夫子休息吧。”
曹朴会意,起身道:“这样也好,大哥请好好休养,过两天,兄弟再来看望你。”
说着,亲自扶持曹乐山睡下,又替他掖好被角。
曹乐山道:“二弟,何必急着要走,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吗?”
曹朴道:“小弟既然来了兰州,自会常来看望大哥,今天你说的话太多了,别累了身子。”
曹乐山叹口气道:“能够骨肉重聚,死亦瞑目。二弟,你一定要快些来,晚了,只怕就见不到愚兄了。”
曹朴心里一阵酸,含泪颔首,依依而别。
三人默默退出了“同仁堂”药铺。韩文生迎着问道:“怎么没有动手呢?”
霍宇寰没有回答,只挥挥手,道:“留两个小兄弟继续监视,其余的撤回白龙庙。”
第十八章 井底乾坤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大伙儿围坐在破庙大殿上,都有说不出的怅惘。
时已入夜,殿上仍然没有燃灯,黯淡的月色由破瓦缝隙间洒落众人脸上,脸色和月色同样黯淡。
大家都低着头,谁也没有开口,心里全像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
过了许久,霍宇寰忽然轻吁了一口气,缓缓道:“老爷子,我有句冒昧的话请教,对令兄说的话,你认为是真的吗?”
曹朴凝重地道:“我不敢断言他说的都是真话,但有两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霍宇寰道:“哪两件?”
曹朴道:“他的确有病,而且,双手都没有受过伤。”
霍宇寰点点头,道:“这个我也相信。不过,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不知老爷子信不信?”
曹朴道:“老弟不妨说来听听。”
霍宇寰徐徐道:“我在想,他们会不会弄一个人来假冒令兄曹乐山?”
曹朴骇然一惊道:“这──只怕不可能吧?”
霍宇寰道:“可能性当然很小,但也并非绝无可能。因为事隔十余年,你对他的面貌已经记不十分真切,仅由头胸两处伤痕作为辨认根据,要假造两处伤痕,却不是什么难事。”
曹朴道:“可是,他怎会一眼就认出是我?”
霍宇寰道:“我怀疑的正是这一点,当时房中光线很暗,他又是个病重的人,乍见之下,你尚且不敢确认是他,他却一眼就认出你来,岂非不合情理?”
曹朴张口结舌,竟无词以对。
霍宇寰又道:“还有,你们兄弟已经多年不见,好不容易又骨肉重聚了,他居然没有一句话提及儿时旧事,又没有叫仆妇们向你行礼拜见,临分别时,更没有问起你今夜住宿何处?”
曹朴叹道:“看来确有问题,但这些话,当时你怎么不说?当时只要随便提几件故乡琐事一问,岂不就当面拆穿了吗?”
霍宇寰道:“我也是事后才想起来的。同时,另外还有一点疑问令人不解。”
曹朴道:“另外还有什么疑问?”
霍宇寰道:“咱们今天才赶到兰州,以脚程计算,凶徒最多早半天抵达,他们怎会料到你会来,竟然事先备了一个假冒的人?”
曹朴以手搔头,喃喃道:“是啊!他们怎会对你我的行踪弄得如此清楚……”
霍宇寰道:“咱们由老鸦岭一路追蹑凶徒,行踪泄露犹有可说,老爷子却从未离开过同仁县境,对方居然也料到你会到兰州来,这就叫人想不通缘故了。”
韩文生突然接口道:“大哥既然怀疑那曹乐山是伪冒的,何不先将他擒下,再仔细盘问他?”
霍宇寰摇头道:“同仁堂药铺已在咱们监视之下,擒他易如反掌,但真凶下落未明,打草惊蛇,反而不好,目前咱们最好是伪作受愚,先使对方警惕松懈,然后再出其不意,将他们一网打尽。”
韩文生道:“这件事应该如何进行呢?”
霍宇寰道:“我想,同仁堂药铺的假冒曹乐山,只是一种障眼法,真凶很可能藏匿在城外曹家别墅内,咱们今夜倾全力先把曹家别墅彻底搜查一遍,务必要查出真凶藏身之处。”
韩文生道:“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霍宇寰道:“现在就开始──”
孟宗玉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忽然道:“霍大哥,这样不妥。”
霍宇寰道:“你有什么意见?”
孟宗玉道:“小弟以为这样大举搜查,同样会打草惊蛇。而且,那真凶并不笨,他不可能藏在那曹家别墅里。”
霍宇寰道:“怎见得呢?”
孟宗玉道:“自从上次双龙镖局利用曹家别墅设伏之后,那地方已经毫无隐秘可言了,凶徒要潜匿疗伤,一定会选择更安全的地方,而最好的藏身之处,不在郊外,而在闹市。”
霍宇寰动容道:“唔!话是不错,但闹市中人烟稠密,咱们如何进行搜查呢?”
孟宗玉道:“依小弟愚见。根本不必搜查。”
霍宇寰微诧道:“不必搜查?”
孟宗玉道:“是的。要从闹市中找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咱们只须按兵不动,严密监视着同仁堂药铺,那凶徒一定会自己露出尾巴来。”
霍宇寰值:“为什么?”
孟宗玉道:“因为咱们急于搜寻凶徒藏身之处,凶徒也同样急于想了解咱们的动向,如果咱们按兵不动,凶徒必然起疑。”
霍宇寰点头道:“不错。”
孟宗玉接道:“他一起疑,不外两途,一是跟同仁堂连络,探询咱们午后入店的经过,一是直接派人刺探咱们的行踪。换句话说,咱们越沉着,他就越不安,咱们想寻他很难,若等到他自己露出尾巴,再捉他就容易了。”
霍宇寰道:“可是,时间拖延越久,对他越有利。万一他比咱们更沉着,岂不弄巧反拙?”
孟宗玉笑道:“这就好象猫捉老鼠一样。猫追急了,老鼠就躲在洞里不动,过一会,听不见猫的声音,便会伸出头来瞧瞧──鼠窃之辈,总是多疑的。”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好!咱们今夜就去老鼠洞口守候,看看有什么动静。”
孟宗玉道:“趁夜前往,人不宜太多,有我和大哥同去便足够了。”
霍宇寰点点头,对韩文生道:“咱们走了以后,立即将山下桩卡撤回来,大家都退入竹林内去,空出庙宇,禁燃烟火,若有人前来窥探,不可声张出手,只须暗中跟踪着他。”
叮嘱一番之后,便和孟宗玉束扎起身,由土岗后侧绕路下山。
这时尚未夜深,城门口还有行人进出,为了掩蔽行迹,两人故意从静安门入城,在街上兜了个大圈子,才转到西关大街的“同仁堂”药铺附近。
一切还是老样子,药铺店门紧闭着,静悄悄不闻人声,两名留守的小兄弟,分别隐藏在前街和后巷阴暗处。
霍宇寰询问午后情况,两个小兄弟异口同声回答道:“店门始终闭着,没有人出来,也没看见人进去。”
孟宗玉道:“大白天里,他们自然也想到附近有人监视,若有行动,多半会在下半夜。”
霍宇寰将两名小兄弟遣走,举目四望,见左前方横巷里有一棵高大的白果树,枝叶茂密,正好遥对着同仁堂后院门。
于是,对孟宗玉道:“咱们分头守候吧,你负责后面巷子,我监视前街大门,若有动静,再互相联络。”
孟宗玉道:“好的,只是大哥千万请记住,不可单独涉险。”
霍宇寰笑笑道:“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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