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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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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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农啊——”一声无边的怒吼,人们将带来的所有农具抛进兵车空场,抛在一切可能的空地上。片刻之间,栎阳城门前和人海空隙中,堆起了无数座农具小山。


    卫鞅断然命令一声,驭手将轺车赶过农具小山,来到老人们面前。车英顿时紧张,手中令旗一摇,率领一个百人骑队跟了上来。卫鞅回身厉声喝道:“执法尉退下!”车英稍一沉吟,摆动令旗教骑队归位,自己架着一辆兵车来到卫鞅身边。


    卫鞅下车,深深一躬,接过老白丁头顶的血书:“老族长,卫鞅不公,天理难容!请父老兄弟姐妹们静下来吧。”


    老白丁回身高喊:“莫要喊叫,听左庶长处置。”


    卫鞅回身跳上轺车,向面前人海深深一躬:“父老兄弟姐妹们,白氏一族乃秦国功臣大族。百年以来,无数白氏子弟为秦国效命疆场,马革裹尸者不知几多。秦国农耕,白氏领先,乃公室府库之粮货根本。初行新田制,白氏举族勤耕,收成为秦国之首。当此之际,太子私刑滥杀白氏三十余人,致使孟西白三族交农请命。秦国朝野,都在看国府如何处置太子犯法事件,对么?”


    “对!”全场雷鸣般回答。


    “卫鞅身为左庶长,要告知秦国朝野臣民:秦国变法不会改变!新法要义:国无二律,刑无二治,公族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手中这口穆公镇秦剑,就是推行新法的天命神器。卫鞅今日持穆公金剑,对违法人犯明正典刑!”卫鞅说完,向后一挥手,“领书宣读书令。”


    景监走上车英的兵车,展开手中竹简高声宣读:“秦国左庶长卫鞅令:太子犯法,与民同罪。依据新法,尚未加冠之少年犯法,不加肉刑。太子乃十余岁少子,免去肉刑。然太子所为,触法太甚,违背天道,处罚如下:其一,太子须亲为白村死者送葬;其二,白村送葬用度与死者遗属之抚恤,全数由太子府库承担;其三,夺太子封地,年俸减半;其四,太子颁行《罪己书》,将其违法作为昭告朝野,明其痛改之心。此令。左庶长卫鞅。”


    人群相互观望,似有缓和,却仍然愤愤不平。老白丁伏地哭喊:“太子身为储君,如此滥施刁蛮,国体何在啊?!”


    卫鞅厉声道:“将太子傅嬴虔、公孙贾,押上来!”


    两队士卒将两辆囚车推到卫鞅轺车旁。囚车中嬴虔脸色铁青,冷笑不止。公孙贾却瘫吊在木笼中,尿水在衣裤上不断滴沥。


    卫鞅指着木笼高声道:“父老兄弟姐妹们,他是太子左傅嬴虔,他是太子右傅公孙贾。太子无教,太子傅难辞其咎!”


    景监立即高声宣令:“太子左傅嬴虔,处劓刑,另奏国君罢官削爵!太子右傅公孙贾,处黥刑,流陇西山地!”


    老人们唏嘘站起,纷纷点头:“公道难逃啊!”外围的人群骚动起来,高喊:“割鼻子!刺字!”“活该!”“报应!”“此等人做太子傅?杀了才好!”


    车英一挥令旗:“行刑!”


    两辆高大的囚车木笼打开,一名红衣行刑手手持一柄雪亮的短刀,身后跟着一名手端盛水铜盆的武士,大步来到嬴虔囚车前。嬴虔愤然长叹一声,咬牙闭目。在如同白昼般的火把照耀下,万千人众骤然无声,喘息可闻。雪亮的短刀冰凉的搭上了嬴虔英挺笔直的鼻梁——只听一声雄狮般的怒吼,嬴虔满面鲜血,喷溅数尺之外!


    与此同时,公孙贾囚车前的行刑手,从硕大的木炭火盆中抽出一根烧红的长条烙铁,骤然贴上公孙贾细嫩的面颊,尖锐凄厉的吼叫中一股人肉的焦臭随风四散……万千人众无不悚然动容,女人少年惊恐地蒙上了眼睛。


    刑吏高喊:“刑法完毕,验明正身。”


    卫鞅向民众拱手高声道:“依法行刑,还要依法赏赐!”


    景监高声宣读第三卷竹简:“白氏族人勤耕守法,国府特赐铜额一方,以为国人楷模。白里死者,皆以战死记功,各赐爵一级,由长子、长女承袭。族长白丁,为民请命,亦赐爵一级。白里粮赋,免去三年。”


    四名卫士抬着一块“勤耕守法”的铜字大额从轺车后走出。卫鞅走到老白丁面前:“老族长,白村安葬死者之日,卫鞅当亲自前来吊丧。”


    老白丁热泪纵横,扑地长拜:“左庶长啊,你是国人的再生父母呀……”霍然站起,高声嘶喊,“收农!”人们也哄然大喊:“收农了!”纷纷拥挤着从农具堆中抽回一件,也不管是否自己的了。顷刻之间,十几座农具小山又回到了农人们的肩上。满场哭声,满场沸腾,“新法万岁!”“国府万岁!”“左庶长万岁!”的喊声回荡在栎阳城外的广阔原野上。


    人潮退去,栎阳城渐渐地平息下来。卫鞅回到府中,已经是四更天了。


    景监、车英和王轼都没有回家,一齐跟到左庶长府。卫鞅吩咐厨下搞来几大盆凉苦菜、大笼蒸饼以及热腾腾的羊肉汤,四个人吃得满头大汗,才发现真正是饿极了。


    吃喝完毕,王轼拭着额头汗水问:“左庶长,下着如何走法?”


    卫鞅笑道:“下着?自然是继续二次变法了。”


    “不是。左庶长,我说的,是背后的那只黑手,如何揪法?”王轼忿忿道,“这是明摆着的怪事!太子目睹沙石充粮,铁的事实。白村没有作弊,也是铁的事实。这新麦纳赋,究竟在何处出了鬼?岂非大有蹊跷?背后无人,岂能如此怪异?”


    景监接道:“对。且此人绝非等闲,几乎要将新法整个掀翻!”


    “更阴毒的是,给左庶长树了死敌。太子、公子虔、公孙贾,牵扯着多少势力?不将这个藏匿极深的黑手明正典刑,国无宁日!”车英一脸黑霜。


    卫鞅沉吟有顷,似乎不想延续这个话题,想想又笑道:“你等说得都对,看得也准。白里与太子府中间,肯定有一段引线还埋在地下。然则,目下硬扯这根线,还不到时机。最大的危险,是诱发混乱动荡,而使变法搁浅。此所谓鼠伏于器,投而忌之也。要推动变法,唯有后发制人。只要变法无可阻挡,大局便可底定。诸位须得牢记,当此之际,阴谋,须得阳治。谁人违法,便决然处置。但却无须大动干戈,试图一网打尽。”


    卫鞅意味深长地一笑:“水下的怪物,不会永远不露出水面的。”


    三人会意地点头,相视微笑。


第十章蒹葭苍苍(1) 

    一、鼎沸中游离的浮冰


    七月流火,秦孝公终于回到了栎阳。


    大半年之中,孝公在陇西郡与北地郡走遍了每个县,还跑了许多零散的农耕区和游牧区。这两个地区虽然土地辽阔,但却很是荒凉偏远。在秦部族还没有成为诸侯国的时候,陇西和北地是他们的故乡。那里的许多河谷与草原都曾经是他们的生存本土,是被包围在戎狄部族海洋中的无数个孤岛。成为占据周人本土的大诸侯国之后,秦人举族迁入成为战争废墟的关中,无数个孤岛般的故乡便被戎狄部族席卷吞没了。直到秦穆公时期,秦国为了安定后方,全力西进,使三十多个戎狄部落国臣服于秦国旗下,这两个地区才成为秦国真正的领土。穆公之后百余年虽说时有叛乱,土地不断缩小,民众不断减少,但最主要的河谷草原却依然在秦国治下。秦献公时期,为了这块后方根基不再被继续肢解,便将这块辽阔的地区划做了两个郡,陇西郡和北地郡,专设官府,常驻军旅,取代了原先依靠部族头领治理的传统方略。


    秦孝公之所以坚持巡视这两个边陲地区,一是他从未到过这两个郡,很需要有实际的踏勘了解。最重要的是,这两个郡虽然荒凉辽阔,但却是秦国西部北部的屏障。陇西之外,是流动无常的匈奴、西羌、诸胡与月氏部族等,他们的草原骑兵随时都有可能闪电般进攻陇西。北地郡在目下更重要,北面的阴山草原有匈奴部族,东北面的云中山地是虎视眈眈的赵国。东面是秦国的河西地区,原本有漫长险峻的太行山与黄河天险,却被魏国在三十年前逐步蚕食,河西尽失,将北地郡压缩到洛水流域以西。如此一来,魏国、赵国、中山国就都成了觊觎北地郡的凶恶对手。


    秦孝公最想知道的,是这两个鞭长莫及的地区变法成效如何?能不能在变法之后成为坚固的西北屏障?半年巡视下来,尚算满意。卫鞅的每道法令都及时地送到了郡署,由戎狄部族头领担任的郡守也还算忠实地执行了变法法令,废除了隶农制和牧奴制,河谷耕地和草原牧场也都分给了农人牧民。两郡的府库都充实了许多,愿意从军的青壮年也大大增加。秦孝公当即颁布了两道书令:第一道,两个郡守各晋升爵位两级,从原来的第七级公大夫爵,晋升到第九级五大夫爵。这在地方臣僚中可算是最高爵位了,因为卫鞅的左庶长爵位也才是第十级。两个郡守自然是感奋异常。第二道:两郡庶民的赋税减去三成;两郡府库所征收的财货十年内用作军务官俸,免缴国府赋税。如此一来,两郡的财政压力大大减轻,郡守吏员庶民无不称颂欢呼。两个郡守向国君慷慨激昂地立誓,决意建立两郡骑兵,对各种侵扰坚决回击,绝不使敌国再压缩秦国土地。


    陇西北地的夏天是宜人的,除了正午前后炎热两三个时辰外,早晚的山风河风凉爽干燥,没有一点儿闷热难当的感觉。虽则如此,秦孝公整日在山川奔驰,少有歇息,几个月下来,也成了一个地道的西部汉子,黝黑发亮,精悍结实。一路东行,过了陈仓山顿觉一阵湿热,身上立时汗津津的。秦孝公本想到玄奇的河谷庄园再去看看,却知道在他离开墨家总院的同时,玄奇也已经到齐国去了。孝公站在山头上望了一阵,叹息一声,便回头走了。走了一段,秦孝公却又回马向河谷纵深驰去。


    到得小庄园外,孝公吩咐两名卫士留在小河边,独自一人推开篱笆走了进去。院子里两株桑树绿叶正浓,树下却没有养蚕的竹箩。小场院中堆着一个麦草垛,篱笆外的麦子显然已经收割打过。小屋的木门没有上锁,门上写着两行大字:入山采药狩猎迷路之人,可进屋食宿。孝公感慨地叹息一声,推开屋门,屋内几样简单陈设都用布苫着,除了一层灰尘,还是那样整洁冷清,显然还没有人光顾过这个小小庄园。孝公四顾,拿下古琴上苫盖的那块白布翻了过来,掏出怀中一锭干墨,在布上用力写下两行大字,又将白布翻过来原样苫盖妥当,方才走出小屋。他本想在这里独自住宿一夜,听听那山风松涛,看看那明亮孤独的月亮,替她理一理庄园桑树,重温一次那永远烙在心头的美丽的河谷之夜。


    但是,他又必须匆匆离开这里。事情太多了。在陇西他已经大体知道了栎阳发生的动荡。风险关头,他相信卫鞅的品格与能力。但风险之后的善后,应该由他这个国君来出面,不能再纠缠卫鞅。正因为这一点,秦孝公才要冒着酷暑赶回关中。


    赶到栎阳,已经是晚汤时分。秦孝公梳洗完毕,对黑伯叮嘱几句,只身出门了。


    匆匆来到嬴虔府前,秦孝公惊讶得愣怔了半天。大门已经用砖石封堵,黑漆漆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一个人影,往日里生机勃勃的上将军府变得一片死寂。秦孝公端详徘徊,终于来到小小的偏门。奇怪的是,小偏门也关着,一个卫士也没有,一盏灯笼也没有。想了想,孝公举手敲门。


    偏门内一阵脚步,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公子不见客,请回。”


    “嬴渠梁到此,家老开门。”


    吱呀一声,小门打开,家老涕泪纵横地跪倒在地上:“君上!公子大冤哪……”


    秦孝公扶起家老,没有说话,自顾向里走去。整个庭院也是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个房间有灯光。家老轻步抢前,将秦孝公领到后院小山下,向山顶的石亭上一指,低声哽咽道:“公子整日整夜地在那里……”


    秦孝公挥挥手,示意家老离去,独自踏着石阶走上石亭。


    硕大粗朴的石亭下,一个披散长发的高大黑影背身站立。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他身体微微一阵颤抖,却依然没有回头。秦孝公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高大黑影的身后,深深一声叹息。高大黑影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回身,也没有说话,连一声叹息也没有发出。


    两个人默默地站着,足足有半个时辰,谁也没有说话。


    “就刑护法,大哥有功。”秦孝公终于打破了沉默。


    高大的黑影依旧石像般的沉默。


    “公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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