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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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第8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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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也,一起,去看看。”嬴政皇帝断断续续地说着,却没有一个字触及李斯前边的劝谏之辞。李斯遂一拱手道:“出巡路径不难排定。须陛下预先定夺者,留守咸阳与随同出巡之大臣也。其余诸事,无须陛下操心。”


  “冯去疾、冯劫留守。丞相与蒙毅,随朕一起。”


  “陛下,要否知会长公子南来,开春随行?”


  “扶苏?不要了。那小子迂腐,不提他。”


  嬴政皇帝不明白自己如何一出口便拒绝了李斯,且将自己的真实谋划深深地隐藏了起来,竟不期然承袭了赶走扶苏时的愤懑口吻。其实,嬴政皇帝一瞬间的念头是:不能教扶苏再回咸阳陷入纷争了,必须亲自为扶苏蒙恬廓清一切隐藏的危机,全面谋划一套应变方略,而后再决断行止。这一想法,嬴政皇帝不想说。虽然,嬴政皇帝又说了许多出巡事宜,可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再也没有将这一最深图谋知会李斯的欲望了。


  暮色时分,李斯走出了皇城,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李斯的心绪沉重而飘忽,如同那沉甸甸又飘飘然的漫天大雪。秋冬以来,皇帝的言行似乎发生了某种不可捉摸的变化,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心事。何种变化?何种心事?李斯似乎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了某种影子,可又无法确证任何一件事情。以嬴政皇帝的刚毅明朗,不当有如此久久沉郁的心绪。然则,这又能说明何事?皇帝盛年操劳,屡发暗疾,体魄病痛自然波及心绪,不也寻常么?皇帝主持完王贲葬礼归来,第一件事便想减轻天下徭役,究竟动了何等心思,仅仅是听到了刘邦结伙逃亡与黥布聚众作乱么?果真如此,倒也无可担心。然则,皇帝的沉郁,皇帝那日听到关中老秦人流散情形后的肃杀默然,似乎都蕴藏着某种更深的意味。况且,历来敬重大臣的皇帝,那日径自将他一个人丢在书房走了,这也实在是绝无仅有的事了。然无论皇帝如何扑朔迷离,至少,有一点似乎是明白无误的:皇帝开始思索新政得失了,开始想不着痕迹地改正一些容易激起民众骚动的法令了,提出改变徭役令便是显然的例证。那么,为何有如此动议?是皇帝对整个大秦新政的基本点有所松动,还是具体地就事论事?若是后者,无须担心,李斯也会尽力辅佐皇帝补正缺失。然则若是前者,事情就有了另外的意味了。举朝皆知,对大秦新政从总体上提出纠偏的,只有长公子扶苏一个人,扶苏的主张是稍宽稍缓,尤其反对坑杀儒生。若基于认可这种总体评判而生发出补正之议,将改变徭役征发当做人手处,则李斯便需要认真思谋对策了。原因很清楚,李斯既是大秦新政的总体制定者之一,又是总揽实施的实际推行者;帝国君臣与天下臣民对大秦新政的任何总体性评判,最重要的涉及者,第一是皇帝,第二便是首相李斯。而自古以来的鉴戒是,天子是从来不会实际承担缺失责任的,担责者只能是丞相;没有哪个臣子会公然指斥皇帝,更不会追究皇帝的罪责,但言政道缺失,第一个被指责的必然是丞相;丞相固然为群臣之首,但也是臣子,并不具有先天赋有的不被追究的君权神授的神圣光环。也就是说,假若皇帝真正地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了扶苏的主张,他这个首相便须得立即在总体实施上有所变更,向宽缓方面有所靠拢;否则,秦政“严苛”之名,便注定地要他李斯来承担了。可是,皇帝是这样么?他有意提到扶苏,皇帝如何还是一副厌恶的口吻……


  “禀报丞相,回到府邸了。”


  辎车停住了。李斯静了静神,掀帘跨出了车厢。


  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李斯蓦然觉察到自己的脸颊又红又烫,心头似乎还在突突乱跳,不禁自嘲地笑了。李斯啊李斯,你这是如何了,害怕了么?不。你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从来都是信心十足的,从来都是义无反顾的,你怕何来?论出身,你不过是一个上蔡小吏,一个自嘲为曾经周旋于茅厕的厕中鼠而已。是命运,是才具,是意志,将你推上了帝国首相的权力高位而臻于人臣极致。李斯没有辜负这一高位,李斯不是尸位素餐者,李斯尽职了,李斯尽心了,李斯的功勋有口皆碑,皇帝对李斯的倚重有目共睹;自古至今,几曾有过大臣的子女与皇帝的子女交错婚嫁?只有李斯家族做到了……那么,你究竟心跳何来?害怕何来?对了,你似乎觉察到了皇帝意图补正新政的气息,你觉察到了有可能的朝局变化。对了,你李斯怕皇帝补正治道,你这个丞相便要做牺牲,上祭台。是也是也,假若当初你不那么果决地反对扶苏,而只是教冯劫姚贾他们去与扶苏辩驳,今日不是便有很大的回旋余地么?可你,立即向皇帝禀报了扶苏的不当言行,使皇帝大为震怒并将扶苏赶去了九原监军,如此一来,扶苏岂不成了你李斯的政敌?扶苏是谁,是最有可能的储君。与储君相左,你李斯明智么?如今,皇帝有可能与储君合拍了,你若再与皇帝政见疏离,与储君政见相左,你这个丞相还能做下去么?而一旦被罢黜查究,安知对秦政不满者不会对你鸣鼓而攻之?其时,所有的功业都抵挡不住那潮水般的汹汹攻讦。商君功高如泰山,尚且因君主易人而遭车裂,你李斯的威望权力功业能大得过商君?若将“苛政”之罪加于李斯之身,又岂是灭族所能了结?李斯啊李斯,谨慎小心也,一步踏错,千古功罪啊……


  踩着寸许新雪,走进火红的胡杨林;嬴政皇帝觉得这个早晨分外清爽。


  “父皇!”一个清亮的声音从红叶中飘来,流露出浓郁的惊喜。随着喊声,一个少年手持短剑飞跑而来,扑到了嬴政皇帝怀中。“啊,长不大的胡亥也!”嬴政皇帝慈爱地拍打着少年汗水淋漓的额头,抚摸着少年一头乌黑厚实的长发,“大雪天,起这么早做甚?”少子胡亥抬头赳赳高声道:“雪天练剑!胡亥要杀匈奴!”嬴政皇帝不禁一阵大笑:“你小子能杀匈奴?来,砍这根树桩看看你力道。”胡亥脆生生说声好,退后两步站定,嗨的一声吼喝,双手举剑猛力剁向面前一棵两三尺高的枯树桩。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短剑卡在了新雪掩盖下的交错枝权中。胡亥满脸通红,使足全力猛然拔剑,剑未拔出,双手却滑出了雪水打湿的剑格,噗地向后跌倒,人便滚进了雪窝之中。嬴政皇帝乐得仰天大笑,拉起了一身黑白混杂的小儿子,右手轻松地拔出了短剑笑道:“父皇少时也用过这般短剑,看父皇还会用不会,教你小子看看。”说罢马步站定,沉心屏气,单手缓缓举剑将及头顶,陡然一喝斜劈而下,只听咔嚓一声大响,树桩的三分之一便飞进了雪地。与此同时,嬴政皇帝也瘫坐在了雪地上呼呼大喘,一时脸色苍白。


  “父皇万岁——”胡亥兴奋地高喊着。


  “万岁你个头!”嬴政皇帝喘息着笑骂了一句。


  “父皇起来起来。”胡亥跑过来扶起了父亲,比自己劈开了树桩还高兴。


  “你小子说说,方才看出窍道没?”


  “父皇大人,力气大……”


  “蠢!”嬴政皇帝又笑骂一句,“那是力气大小的事么?”


  “父皇明示!”胡亥一脸少不更事的憨笑。


  “记得了。短剑开物,忌直下,斜劈,寸劲爆发,明白?”


  “明白!”胡亥赳赳高声,两眼却分明一团混沌。


  “你小子也!看着灵气,实则猪头!比你扶苏大哥差几截子!”


  嬴政皇帝很是生气,骂出来却禁不住一脸笑意。不知为何,嬴政皇帝看见这个小儿子便觉得可乐,从来生不出在长子扶苏面前的那般威严肃杀。这个胡亥也是特异,十五六岁的大少年了,永远地一副童稚模样,脆生生的声音,憨乎乎的笑容,白白净净的圆面庞,恍然一个俊俏书生一般。不管父皇如何训斥,这小胡亥永远都是脆生生地答话混蒙蒙的眼神憨乎乎的笑脸,教嬴政皇帝又气又乐。后来,皇帝也就索性只乐不气了。此刻,胡亥便脆生生道:“不!胡亥的法令修习第一!扶苏大哥比不过!”


  “噢?那你小子说,以古非今,密谋反秦,该当何罪?”


  “儒家谋逆,一律坑杀!”


  “问你儒家了么?”


  “禀报父皇!这是老师教的!”


  “老师?啊,赵高教的好学生也!”嬴政皇帝大笑起来。


  “父皇!儿臣一请!”


  “噢?你小子还有一请?说。”


  “儿臣要跟父皇游山玩水!不不不!巡视天下,增长见识!”


  “啊呀呀,你小子狗改不了吃屎,还装正经也!”


  嬴政皇帝乐不可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时自觉胸中郁闷消散了许多。小胡亥红着脸不知所措。嬴政皇帝抚摸着胡亥厚实乌黑的长发笑道:“小子别噘嘴了,开春之后,父皇带你去游山玩水,啊。”胡亥哭丧着脸道:“父皇,儿臣没记好,没说好,你不要学了嘛。”嬴政皇帝又是一阵大乐,笑道:“你小子也!赵高教你两句话都记不住,自家说本心话也便罢了,还卖了人家老师。”胡亥赳赳高声道:“胡亥没卖老师!老师好心,教胡亥教父皇高兴,说这是头等大事!”“好好好,头等大事。”嬴政皇帝连连点头,“左右教你小子跟着游山玩水便是了。父皇也多笑笑了。”


  少年胡亥高兴地走了,说是该到学馆晨课了。


  嬴政皇帝兀自嘿嘿笑着,骂了句你个蠢小子读书有甚用,径自徜徉到白雪红叶交相掩映的胡杨林中去了。对于自己的二十多个儿子,十多个女儿,嬴政皇帝亲自教诲的时日极少,可说是大多数没见过几面。可以确知的是,嬴政皇帝叫不全儿女们的名字,记不全儿女们的相貌,更不清楚大多数儿女的学业才具。依据嬴氏王族的法度:由驷车庶长(帝国时期为宗正)在每季的末月,对皇子公主的诸般情形向君主归总禀报。在秦王嬴政之前,这一法度的具体实施的通常形式是,君主亲自听取禀报,而后再亲临考校,对王子公主一一督导,每年至少四次。


  自从嬴政亲政,皇族法度发生了一次巨大的变化——废除了皇后制,实际上也自然地废除了嫡庶制。这一变化也必然带来了后宫秩序的变化:最是人际繁杂交错的后宫没有了主事的国母,即或是爵位最高的妻子,也无法具有王后皇后那样的权威。于是,历来自成体系的皇室后宫不再成为最特异的封闭式天地,而一并纳入了皇城辖制体系——事务人事俸禄等以皇城体系各自归署辖制,皇帝的一大群妻子与一大群儿女,则由太子傅官署与宗正府会同管辖(除了皇子公主的学业归太子傅官署,其余有关血统认证爵位确定等一概由宗正府管辖)。


  从实际效果说,这一变革完全打破了此前数千年稳定的君王后宫传统,带来了诸多无所适从的混乱,也带来了诸多未曾预料到的开放与方便。最大的混乱是,包括皇帝一大群妻子在内的后宫的所有女子,其言行功过没有了细腻有度的考察,过错也很难做到及时制裁。因为,对皇帝的妻子们与各等级的女官宫女们,由内侍官署的太监们履行督导是很难的,而由分别隶属于郎中令与宗正府的皇城机构与皇族机构的朝官们履行督导,更是不可能的。于是,皇帝的妻子们尽管爵位高低不同,但因为其荣辱不再与所生子女的嫡庶地位相连,而在实际上没有了差别。这种嫡庶之别,是宗法制根基之一,在古代的地位差别几乎是本质性的。由于没有了这一最为重要的差别,其导致的实际后果便是:所有的后宫女子都可以做皇帝的妻子,不同仅仅在于爵位高低;而只要能为皇帝生下一个子女,则立即便是实际上的妻子。于是,女子们的诸般矛盾自然多了起来,谁能与极少见到的皇帝尽可能多地同榻共枕,便成了最为实际的争夺内容。


  与这种表面混乱相连,最大的好处是后宫女子相对开放了,活动方便了。后宫管理的官署化,使女子们和皇子公主们接触朝官的机会大大增多,与外界交往的机会自然也大大增多了。自然而然地,后宫不再是全封闭状态了。当然,这里有一个大根源,这便是战国的奔放风习依旧在焉。战国之世,各国风习都很奔放自由。起自马背部族的秦人赵人,更是远远没有后来的拘谨。秦昭王的母亲宣太后,能对着外国使节公然谈论丈夫与自己的性交方式;嬴政的母亲赵姬能与外臣公然私通,且与后来的嫪毐生下了两个儿子。凡此等等,皆从一个侧面证实了那时的大自由风习。


  然则,嬴政皇帝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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