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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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第5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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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不韦哈哈大笑:“惟君纳言,管他何人主意也!”转而思忖道,“朝议在即,纲成君是否还当与老三太事先通说一番?否则任谁当殿争执起来,反倒显得纲成君一意孤行也。”蔡泽还想说什么终是不无酸涩地笑了笑,好好好,也只有这般处置了。


  三日后朝议,所有大臣都异口同声地赞同“孝文” 諡号,华阳太后与新君嬴异人也没有任何异议。蔡泽获得了举殿君臣的一致赞赏,大大地风光了一回,回府细细思忖,愈想愈觉得吕不韦琢磨出的这一个字竟是不可思议的微妙! 先得说说这个“孝”字。在远古文明中,“孝”本来是一个广博的德行。《书?尧典》有云:“克谐以孝。”克者,胜任也,完成也。便是说,能做到和谐四方人众者为孝,何等远大的一种境界!春秋战国之世,“孝”渐渐具体化血缘化。儒家以养亲尊亲、善事父母为孝。孔子有云:“今之孝者,是为能养。”孟子有云:“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墨家反儒,以“兼爱”为“孝”之根基,将“孝”扩大为所有亲人而不仅仅是父母。是故,墨子有云:“孝,利亲也。”孝之内涵如此这般明确后,便有了“孝子”。顺从而尊敬父母者,孝子也。《诗?大雅?既醉》有云:“威仪孔时,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但是,作为概括贵胄层人生业绩言行的一种传统礼法,諡法对字意的讲究依然是以原本的广博性为准则。尤其是单字,諡法几乎从来都是以原意古意为准。从諡法看去,“孝”是德的最高境界,不仅包容了对父母的孝行,更意味着以大德治国的操守与功业。作为秦国圣君的秦孝公,諡号只一个“孝”字,着眼处自然是大德之至,而决不仅仅是孝顺父母。若从此看去,只做了一年国君的嬴柱显然是难以企及的。


  奥妙处便在諡法,两字组合相辅相正,从而产生出第三种内涵!


  諡法之“文”,重奠基,重融会和谐,重文明开创,重守成养息。《易?系辞下》有云:“物相杂,故曰文。”儒家则将“文”定义为一种与“质”与“野”相对的修养气度。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然则对諡法而言,“文”如同“孝”一样,既包含了气度修养,却也决不仅仅是气度修养。


  諡法传统:单字取古意,多字取合意。合意者,组合之意也,现世之意也。依照諡法讲究,嬴柱这般国君无论单用“文”字或单用“孝”字,都是不堪其名的。然若两字组合,内涵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化之要,便是单字之意向春秋战国以来的世俗化具体化靠近!一个“孝”,更多的指向孝子的孝行之德,至高大德的含义淡化了;一个“文”,更多的指向个人修养气度,文明开创与功业之意淡化了。如此一来,“孝文”两字尽落实处,便与嬴柱对秦昭襄王的忠顺孝行及温文而不失睿智的禀性很是切合。没有这个“孝”字,或者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字来配,都有显然失当处,自然会召来朝议论争。作为主持国葬首席大臣的蔡泽,必然便是第一个难堪!但是,蔡泽却毫无庆幸之意。他心下难解的疙瘩是,自己身为天下治学名家,如何竟没揣摩出嬴柱諡号的微妙处?也没琢磨出这个字来配?吕不韦一介商旅,如何便有此等见识?究竟是政道洞察力比自己强,还是学问才华在自己之上?第一次,蔡泽隐隐感到了吕不韦的威胁,心下不禁猛然一沉!新君即位,第一次朝会的首要大事便是拜相。新君嬴异人不是雄主气象,太后华阳也不是宣太后那种既明于政事又热衷权力的女主。当此之时,领政丞相便异乎寻常地重要,几乎必然的是开府丞相。蔡泽入秦,梦寐以求者便是这种开府丞相。惟有成为开府丞相,才能施展计然派的治国主张,也才能建立商鞅那般千古功业。然事有乖戾命有蹉跎,蔡泽入秦近二十年,却只做了一年开府丞相,从此便虚之高阁,戴着一顶封君高冠开始了有爵无职或有爵游职的权力漂泊。游职者,一事一任也,无确定权力职守也。在秦国,只有声望甚大然未获信任从而被拜为上卿的入秦名士,才会落到这般有名无实的地步,秦惠王时的那个犀首便是如此。蔡泽其所以没有象犀首那般扬长而去,说到底,心中存了一个不可动摇的想头——秦昭王之后秦国必然恢复开府丞相,而开府丞相非蔡泽莫属!事实也在一步步证实着蔡泽的想法:秦昭王的最后几年,以他与老太子嬴柱共领相职;孝文王即位,他又与新太子嬴异人共领相职,除了开府,已经成为事实上的丞相;历数秦国大臣,论资望论才干论学问,无一人堪与蔡泽一争相位;便是放眼天下,山东六国也从来没有听说有大家名士希图入秦。如此看去,蔡泽显然便是秦国开府丞相的惟一人选,自然也是最佳人选。除了天塌地陷秦国崩溃,便没有任何意外。


  然则不可思议的是,商人吕不韦偏偏在此时悄悄进入了秦国。


  自与吕不韦相识,蔡泽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商人。毋宁说,蔡泽从来都没将此人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作为酒友棋友,蔡泽喜欢吕不韦。对吕不韦不时显露的曾经有利于自己的那些谋划才情,蔡泽则认定只是“阅世明智”而已,与政道大谋岂能同日而语?至于学问,吕不韦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虚心求教之态,蔡泽更不会去想了。十余年来,吕不韦惟有一长获得了蔡泽的认可,这便是重义结人!且不说那教人惊心动魄的百人马队死士,便是田单、鲁仲连、范雎、平原君、信陵君,包括他蔡泽在内的一班名动天下的英杰,或是毛公薛公等风尘奇才,只要与吕不韦相交,便能神奇地迅速成为至交,实在令人不可思议!服则服矣,揣摩之下,蔡泽却将吕不韦的这一长处或多或少归结于商旅之能——但为牟利,轻财交人而致义名!也就是说,在蔡泽心底里,吕不韦的重义只是商人的一种交人方式,于其人是否真正重义是不相干的,至少事有别的。惟其如此,蔡泽对吕不韦保护嬴异人从赵国逃回这一震动秦国朝野的壮举,根本就没有往深处去想。在他看来,一个商人为国家立了大功,自然可以步入仕途做官。蔡泽相信,丞相统辖的任何一个经济官署吕不韦都可胜任,然而吕不韦也就仅仅如此而已!


  回想起来,这吕不韦入秦后竟是步步出人意料。先是不做上卿宁做太子府丞,惹得蔡泽大为蔑视。后来又突然秘密承手官市,与六国商人好一场商战。蔡泽这次却是赞同,以为吕不韦操了本行便是正途。谁知便在人人都看准此人充其量在“吏班”做个“大吏”时,吕不韦却然突然成了名副其实的高官——太子傅!蔡泽便大不以为然。这太子傅历来都是王师,虽无实权却是人人景仰的高位大臣,最是要学问道德之臣掌持,让一个商人做太子傅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也!然则如何?非但做了,吕不韦还做得有声有色,蔡泽不禁又是大大地出乎意料。然则即使如此,蔡泽还是没有想到吕不韦会对自己这个丞相构成威胁。直到吕不韦不意做了顾命大臣——至少在蔡泽看来是偶然的——几乎同时又做了假相,除了最初的那种被排除在关键时刻之外的愤懑,蔡泽依然不认为吕不韦会对自己构成威胁。其所以如此认定,蔡泽的根本因由便是吕不韦的才具不堪领政大任,假相只是一个暂时职掌,即或破例成为常职,充其量也只是自己这个开府丞相的副手而已,而假相副手与真正的丞相之间可是天壤之别。


  然则,这次的諡号事件却使蔡泽蓦然惊醒了。依吕不韦目下的势头,只要才具被一班大臣认可,加上新君嬴异人对他的信赖,完全可能成为开府丞相的另一人选。果真如此,蔡泽的功业大梦岂非将永远化为泡影?


  这一夜,蔡泽通宵辗转未眠,天刚一亮便驱车进了王城。


  华阳后刚刚从沣京谷扫墓回来,很有些伤感。


  阿姐华月夫人是被刑杀的,不能入夫君墓园合葬,也不能独起陵寝安葬,只能草葬在她生前钟爱的这片山水废墟。若非嬴柱对阿姐有着一份说不清的情愫与癖好,亲自出面向老父王求情,阿姐便当真要落个死无葬身之地了。毕竟这沣京谷是老周王城,也是老秦人凭吊祖先勤王立国之功的地方,而并非真正的荒山野谷。自这个阿姐一死,华阳后顿时便没了心劲儿,连对老夫君也失去了抚慰逢迎的兴致,若是这个老夫君再活得三两年,只怕她眼见便要失去这个体弱而心骚的秦王夫君的专宠了。那个久居冷宫的夏姬其所以能被秘密召入章台,还能与老夫君死灰复燃,能说不是自己懒于逢迎抚慰的苦果么?阿姐在世时的华阳夫人,在王城是个完美无瑕的女子,超然于一切纷争之外,只倾心关注自己体弱多病的夫君;在夫君嬴柱的眼里则更是个须臾不能离开的可人儿,非但聪慧柔情善解人意,更有两样长处是嬴柱身边的所有女人都无法比拟的:一是奇绝如方士一般的救生护理之法,一是可意无比的卧榻风情。虽然如此,从来没有生儿育女的她其所以始终是老太子嬴柱的正妻且始终专宠于一身,实在是有着老阿姐的一半功劳。


  当年,华月夫人一从宣太后口中晓得了要将妹妹嫁于嬴柱,便早早敦促她反复练习家传救护术,并千里迢迢地从楚国老族中寻觅到了早已失传的救心药秘方,说这是她的立身术,定然要反复揣摩娴熟。后来,阿姐不幸寡居,便成了太子府的常客。凭心而论,起初她对阿姐与太子夫君的不拘礼仪的种种谈笑是心有芥蒂的。有一次,这位阿姐借着不期而至的大雨与她同宿了一夜,喁喁细语了一个通宵,她才真正从心底接纳了阿姐。毕竟阿姐有历练有见识,给她将宫中秘闻与牢牢笼住嬴柱的利害说了个透亮,最使她惊心动魄的,是阿姐搂着她几乎贴在她耳边说得那番话。阿姐说,宣太后为她物色夫君时曾经对她有过秘密叮嘱:魏冄霸气太重,迟早要出大事;入秦芈氏后继无人,惟一的指望,便是以她两姊妹与嬴氏王室联姻,只要一人能成气候,芈氏一族便有了根基……


  从那一日起,她便与阿姐越来越亲昵了。终于,热辣辣的阿姐俘虏了她,也俘虏了年过不惑的嬴柱,三个人变成了一个人……有了智计百出的阿姐,她非但真正巩固了夫人爵的妻位,且在立嫡周旋中使芈氏一族在秦国宫廷成就了举足轻重的夫人势。然则,她与阿姐被廷尉骤然关进大牢的那个晚上,她却绝望了。阿姐搂着她反复叮嘱,一切有阿姐,小妹一定会无罪,要忍着心痛走下去,芈氏不能没得侬!阿姐在她耳边哈着热气说,晓得无?侬非但要做王后,还要做太后!只一样记得了,没了阿姐,侬只毋做多情女!


  ……


  “禀报太后:纲成君请见。”


  “教他到这厢来了。”华阳后思绪扯断蓦然醒悟过来。


  蔡泽被侍女曲曲折折地领进了大池边那片胡杨林。秋阳透过树叶撒满了古朴的茅亭,一个高挑妩媚的背影沐浴着一片金红立在亭下,绚烂得耀人眼目!倏忽之间蔡泽有些后悔,竟愣怔着不知该不该向前走了。


  “晓得是纲成君了。”亭下曼妙的楚音飘了过来。


  “老臣蔡泽,见过太后!”


  “进山喊林么?侬叫得好响。”绚烂金红的背影转过身来咯咯笑了。


  “老臣有事禀报,敢请太后移步政事房!”


  “哟!侬不会小声说话么?”见蔡泽一头汗水满面通红,华阳后笑不可遏,“与丞相说话便得到政事房,是礼还是法?老夫子林下不会说话了?”


  “老臣……”


  “行了行了,进来坐了,亭下与政事房一样了。”华阳后笑吟吟将蔡泽让进茅亭,转身一拍掌,“上茶,震泽新绿了。”隐隐地听得一声答应,片刻间便有一名侍女飘进亭来在靠柱石案上支好茶炉,一片木炭火特有的轻烟便淡淡地飘了起来。


  “老臣不善饮,白水即可。”


  “哟!侬是茶痴谁不晓得了?我的震泽茶不好么?”


  “老老臣是想说……”咫尺之内裙裾飘飘异香弥漫,蔡泽皱着眉头大是局促,分明站在石墩旁却硬是坐不下去。华阳后蓦然醒悟,退后两步径自坐在了大石案对面的另一方石墩上笑道:“侬入座慢慢说了,何事?”


  “老臣两事。”蔡泽坐进石案前,稍显从容地一拱手道,“其一,先王国葬已罢,太后对新君亲政之事将如何处置?其二,比照先例,先王遗孀当由新君尊奉名号,目下太后沿袭王后之号,尚未有太后名号,不知太后做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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