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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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第5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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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正厅,使女已经将茶煮好。刚饮得一盏,相里家老便指点着厨下仆人上酒上菜。片刻之间,三案酒菜便整齐备好。吕不韦看得一眼,叫住仆人吩咐道:“再上一案,相里家老入席。”老相里连忙笑道:“不须不须,老朽在小厅陪越执事也是一乐。左右少东不急走,老朽改日专陪一席如何?”父亲笑道:“慢待越执事也是不妥,还是家老明白。不韦有心为敬,也是好事。”两句话便抹个溜平。吕不韦只好一拱手笑道:“如此多谢家老,改日你我痛饮便是。”老相里连连答应,一拱手便笑呵呵走了。


  母亲指着热气腾腾的大爵笑道:“不韦呵,这是家酿清酒,尝尝如何?”


  吕不韦捧着大爵肃然跪起:“父亲,母亲,不韦十年不归,有失孝道。此爵敬我高堂,万寿无疆!”说罢便举爵一饮而尽。父亲却只轻轻啜得一口笑道:“卫商老话,商旅无孝道。说得便是这经商奔波之人,难以尽寻常孝道。不韦说则说矣,却莫为此等事当真上心。大孝者,成先祖之遗愿,大我门庭也,岂有他哉!”母亲也跟着笑了:“说归说,你要门庭大,我却只要儿子好。”此时吕不韦又饮得一口热酒,便对着母亲一笑:“家酿清酒果真香醇,上品!”母亲便高兴得眯起眼睛笑了:“只可惜也,家门无酒徒,娘这酿酒术也无人鉴赏了。”吕不韦哈哈大笑:“娘有几多存酒,全让我带走如何?”“好也!差不多一车够了。”母亲开心地絮叨着,“这吕氏清酒,原本是濮阳有名了。你大父迁出濮阳,关了酒铺,那些吕氏酒痴还追到庄里来买哩。后来吕氏布帛生意大了,你大父便不让娘酿酒,只助着你父验布管布了。这一车,还是那年停酿时藏下的,都快三十年了,便是留给你回来……”母亲又哽咽了。


  “不韦呵,你这十年,缓过劲来么?”父亲呵呵笑着岔开了话题。


  “非但缓了过来,且进境多也!”吕不韦喟然一叹,“十年前,我因援齐抗燕,使吕氏商社陷入困顿拮据,几于倒闭。父亲非但不责怪于我,反书简宽慰我,说此乃天下大义,败则败矣,无须上心。后来,父亲又派人送来老宅镇库底金两万,嘱我撑持下去。若非父亲深明大义,不韦何能撑持到田单复齐……”


  父亲呵呵笑道:“此等事不说了,我知道。你只说目下如何?”


  “后来,商运大开!”吕不韦拍案笑道,“目下,吕氏商社专做三大行生意:盐、铁、兵器。丝绸珠宝维持日常开销。除了秦国,山东十八国国国有店,全部执事工匠两千六百一十三人。”


  “盐、铁、兵,其利几何?”


  “盐、铁之利,十倍上下。兵器之利,三五十倍不等。”


  “四宗生意,年出货量几多?”


  “盐两万车上下,铁百万斤上下,兵器年成交两三次,每次百车上下。”


  父亲默默掐指运算一番,声音都颤抖了:“利金,三十万上下!”


  “不止。”吕不韦摇摇头,不无骄傲的伸出了拇指小指。


  父亲默然了,良久,终是粗重地叹息了一声兀自喃喃不断:“上天,匪夷所思也匪夷所思也,吕氏终成天下巨商了,天下巨商了,好生想想,好生想想。”


  吕不韦笑道:“父亲所想,可是金钱之出路?”


  “不韦,随我到书房。”父亲断然一句,径自摇着车轮走了。


  大书房中,红红的木炭火映着父亲紧锁的雪白长眉,吕不韦颇是犯难,把不定该如何向父亲说明自己的转折决断?父亲不是昏聩老人,不说,问心有愧也。然父亲毕竟已经风烛残年,如此渺茫的冒险说得太透,累他老人家忐忑不安,也是问心有愧。反复思忖,也只有随着父亲的话头随机应变了。


  “不韦,六十万金,堪比一个诸侯国了。”父亲第一次没有了呵呵笑脸。


  “活金堪比,真正财富不堪比。”


  “商家无闲钱。如此巨金,你要派何方用场?”


  吕不韦思忖道:“商家以牟利为本。敢问父亲,耕田之利几何?”


  “劳作立身,其利十倍。”


  “珠玉之利几何?”吕不韦问。


  “珠玉无价,其利百倍。”


  “若得谋国,其利几何?”


  “谋国?”父亲大是愣怔,“邦国焉得买卖?何谋之有?”


  吕不韦字斟句酌道:“譬如,拥一新君,掌邦国大权。”


  “……”父亲默然,良久,竹杖笃笃顿地,“如此谋国,其利万世不竭!”


  吕不韦顿时如释重负,轻松笑道:“父亲明白若此,不韦便大我门庭,或可做一回范蠡、白圭般的国商。”


  “业已选准利市?”


  “奇货可居,惟待上路。”


  “不韦呵,”父亲竹杖点着石板,“志固可嘉,风险却是太大也!”


  “父亲说得对。”吕不韦悠然笑道,“谚云,商险在财,政险在身。以奔波之劳、情义之失、荡产之危为代价,而谋财货之利,商人之险也。以心志之累、终身毁誉、身家性命为代价,而谋定国之利,从政之险也。世无风险,雄杰安在?我吕氏积三世之力,累金巨万,便当有大图谋也!巨财小谋,岂非暴殄天物?大谋者,谋国为上。若不谋及天下苍生安危,不将吕氏一族刻于青史之上,我金价值何在?你我父子,又于心何安?”


  父亲静静地倾听着,老眼中闪烁着异乎寻常的光彩,终是拍案长吁一气:“不韦呵,有志气!比父亲强。老父亲信你。纵然破财灭族,老父不悔也!”


  “父亲……”吕不韦泪水盈眶,对着白发苍然的老父亲便是深深一躬。


  此后几日,吕不韦便是沉沉大睡,日上三竿方起,用过饭便与等候在厅堂的族人们饮茶聚谈。三五日过去,家主们来遍了,厅堂没有等候者了,吕不韦便自己在庄中挨家拜会,族人完了便拜会田户工匠与仆役,一连月余,竟是忙碌得不沾家。进入腊月,终于将全庄人家走了一遍。大寒这日,吕不韦吩咐厨下在自己的小庭院备好了三案酒菜,特意请来了父亲与相里家老,备细说了自己走动月余所得知的诸多隐情,末了满腹感慨道:“吕庄生计,囿于卫国之迂腐旧制太深,与天下潮流远矣!不韦之见,吕庄之法须得有变,否则,吕氏一族终将生出祸乱也!”


  吕不韦所说之生计,便是吕庄的“田商两分”现状。当此之时,天下已经是战国中后期,卫国却依然是井田旧制悠悠不变。由于吕氏族人是“国人”,便有着一份永远不变的“王田”——每户三百亩,不管你是否耕耘,这份根基之田都是世代承袭的。然则,吕氏族人户户为商,几百年下来,已经没有一人耕田了。田土是根基,虽然不耕,却也得占着。于是,吕氏族人便各自容纳了多少不等的逃亡隶农,来替代耕耘。这便是所谓的“附庸田户”。这些田户,原本大多是他国逃亡的奴隶,替主家耕田,自然只是求得吃饱穿暖而已,田中五谷所收,便悉数归于“国人”主家。若是浅尝辄止,似乎一切都是平和的天经地义的:逃亡隶农衣食无着,吕氏族人收留了他们,他们便理当为吕氏族人无偿耕耘;更何况,吕氏族人并无王族国人作威作福的恶习,善待隶农,与他们同庄而居,虽是贫富是天壤之别,却是比濮阳城内王族国人的田户强得多多了。然则,祸乱之根恰恰便在这里:濮阳王族国人的田户,大多是卫国残留下来的公田老隶农,终生无出国门,根本不知道天下大势潮流,认定了做牛做马便是隶农的天命;吕氏族人容留的逃亡奴隶却不一样,四海漂泊而来,对各国变法潮流与新田制大体上都能说叨得一二,留在吕庄,图得是卫国尚算太平,吕氏族人尚算宽厚;然则世事一旦有变,或起战端,或遇天灾,或是国事之乱,隶农们终究是了无牵挂抬脚便走,轻则逃亡一空,重则劫主造反入山为盗,如同楚国的盗跖军一般。生计旧制而致灭族之难,吕不韦所说的祸乱根源正在这里。


  一席话说罢,父亲与老相里竟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少东说得是。”这次却是相里家老先开口,“族人皆商,户户累金百千,若果真有动荡之险,后果不堪矣!少东阅历甚丰,必有良策。”


  父亲脸色少有的阴沉着:“事虽至大,也得看办法如何。”


  “我意只在八个字:分买田劳,除人隶籍。”吕不韦拍着书案一字一顿,“分买田劳,是一体两事。其一,分买耕田。便是族人将耕田分出一半给田户,以目下田价之五成折算,卖给田户,许田户在十年之内以谷物劳役抵消。其二,此后,族人以田户代耕,须得出金买劳,如此两便。除人隶籍,便是将族人所握田户之隶籍证物悉数销毁,将老壮田户、隶籍仆役之身躯残留的印记悉数医治,不能医治者则掩盖,使田户仆役与我族人同为吕庄庶民。如此做去,祸根消除,吕氏必得平安也!”


  “壮哉少东也!”老相里拍案赞叹一句,却又皱起了眉头,“这除人隶籍,本是邦国之权。一庄私除,若是卫国官府追究起来,只怕难以应对。”


  “此一时彼一时,目下大势,卫国何敢追究?”吕不韦便将路过濮阳时卫怀君的种种做作说了一遍,末了笑道,“卫国君臣,心思尽在聚敛搜刮,只要收得税金,何管你是隶籍还是国人?再说,若卫怀君稍有异动,我族便扬言迁徙赵国,他却舍得么?”


  “好好好。”老相里笑得很是开心,“少东见得透,老朽茅塞顿开也!”


  父亲又呵呵笑了:“这分买田劳,未免繁琐。吕氏族人左右不缺那几个钱,索性将耕田送给田户一半,也是个世代人情。”


  “父亲差矣!”吕不韦认真地看着父亲,“荀子有言,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田户有勤懒良莠,若无偿送田,使垂手而得,便不知珍惜,勤耕劳作之心必减。作价卖于田户,则能激励人人勤耕,争相早日抵消债金,以使耕田归己。当年齐国之田氏,正是这般‘私制’崛起也。秦国奖励耕战,变疲民为锐士,奥秘也正在于奖勤罚懒,岂有他哉!”


  父亲长吁一声,竹杖便是一点,“相里家老,此事你便筹划了,宜早不宜迟,来春启耕前便分买田土。”


  “老朽遵命!”相里家老慨然一拱手,却又嘿嘿笑得不亦乐乎。


  “笑个甚来?”一语未了,老父亲也呵呵笑了。


  “老也老也,竟经得一回‘吕庄变法’,高兴也!”言未落点,三人便一齐大笑起来。


  整个冬日,吕不韦便帮着老相里奔波谋划,将这“吕庄变法”搞得分外扎实细致。老田户们感奋不已,全然忘记了窝冬,整日价忙碌备耕,偌大吕庄便是一片热气腾腾。大年那日,吕庄社火通宵达旦。父亲与老相里硬是被田户们抬了出去,神灵般坐在火把簇拥的高车上在全庄周游。吕不韦破例没有出门,陪着母亲在燎炉前守岁。


  “不韦呵,娘有一事,你须得有个说法。”老母亲第一次这般认真。


  “娘,又是婚配事了。”吕不韦笑了。


  “婚配事小么?”母亲板着脸,“你业已三十有六,该当续弦了。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当真,不让娘看看孙儿了?打实说,我已托家老在濮阳物色得一女,大夫门庭,人家对你也略微知道些个,若是提亲,量来没有大碍。教娘说,这次便成亲,你只要住得三月,妻有身孕你便走,娘不拦你。商旅多别,难为人丁呵……”


  “娘……”吕不韦眼睛也红了,“娘,儿多年未得续娶,并非定要官门之女。目下世事,商旅之家已经不再卑贱了。儿若想做个大夫,立即便能做。儿对母亲起誓:两年之内,定然婚配,否则,听娘指妻!”


  “你呵,”母亲点点儿子的额头笑了,“有可意女子么?”


  吕不韦一点头脸却红了:“只是,年岁太小,有些不当。”


  “太小?二八小女?”


  吕不韦点点头:“若是大得几岁,也许便给娘带回来了。”


  “是这女子要嫁你,对么?”


  “娘说得是。”


  “不韦呵,”母亲慈和地笑着,“女小不为过。只要她家门有教,能跟你甘苦始终,纵是迟得两年再娶,又有何妨?娘只担心,你不用使女,身边又没有个女子操持衣食寒暖,终是活得不浑全呵。”


  “娘,”吕不韦勉力笑着,“夫妻为人伦之首,儿只是不甘轻率罢了。两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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