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埋伏在淇阳川严阵以待。谁知数日之后,还是不见魏军动静。嬴豹机变,下令五千骑士改做步卒,此日深夜一举突袭,攻进了这座只有几百名非战军士的险要城堡。一占领淇阳,嬴豹立即飞报白起,并分兵扼守:一万铁骑埋伏在大道两侧山塬,五千铁骑隐蔽在城内。焦急等待了半个月,嬴豹丝毫不敢大意,探马飞骑撒出周围百里,生怕魏军不走白马津大道。新垣衍一动,嬴豹大是振奋,立即亲自坐镇城外伏击山头,要一举歼灭新垣衍三万铁骑。
新垣衍铁骑风驰电掣,不消半个时辰,冲进了淇阳川大道。待到大队飞一般掠过淇阳城下,恰恰是大军全部进了谷口。正在此时,两岸山头战鼓如雷号角凄厉,林木萧疏的塬坡上旌旗招展,黑色铁骑漫山遍野呼啸着压顶杀来。几乎同时,淇阳城头也是战鼓隆隆,五千黑色铁骑开关杀出,直接堵住了谷口。
新垣衍飞快地向两面山坡一打量,一声大吼道:“秦军不多,百骑一阵,杀出淇阳川!”一声吼罢,夺过中军司马手中的大旗连连摆动发令,“前军一万,向前杀!后军一万,回头杀!中军一万,杀向两面山坡!”一阵发令完毕,将大旗又往中军司马怀中一塞,举剑高喊:“跟我杀!”带领一千名护卫精锐旋风般杀向东面山坡。
但凡遭遇突然伏击归路被断,大将胆气最是要紧。同是魏军,新垣衍身先士卒奋勇酣战,三万魏军骑士斗志大涨,人人怀死战之心,战场形势立时改观。此时的秦军铁骑,战力已是天下之冠,更兼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人人都以为一个冲锋便可击溃魏军。谁想魏军非但没有惊慌大乱,反倒是冲上来要反咥秦军。虽说战力有差又是远道驰驱,但兵力却多过秦军一倍,又是死战突围之志,一时间与秦军大规模纠缠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
嬴豹是秦军的骑兵主将,寻常时日,全部十万铁骑都归他帐下,是秦军威名赫赫的猛士大将。今日伏击战,他本在山头用金鼓旗帜发号施令,指挥全军截杀方向,为的是秦军兵力少,怕包不住魏军。开战片刻,他看出情势不对,紧皱的眉头猛然一挑:“司马掌旗,铁鹰骑士上马,随我下山,直捣新垣衍大旗!”话音落点,人已飞身上马,长剑只一举,带着两百最精锐的铁鹰骑士惊雷闪电般压下山来。
秦军的铁鹰骑士是重装骑兵,骑士本人首先须得是铁鹰剑士,人人一口十五六斤重的长剑,人马皆是铁甲裹身,只露出两只眼睛,铿锵压来,寻常刀剑箭矢碰到便飞,根本无法凑上去厮杀。如此两百骑激荡烟尘,却没有任何呐喊,直对着“新”字大旗卷来。战*法通例:大将被俘,领兵五十人以上之官佐全部斩首;护卫与大将同死,有功无罪。唯其如此,大将的护卫亲兵都是精锐死士,新垣衍的一千护卫铁骑自然也是魏军精锐骑士无疑。眼见这股没有旗帜的黑色铁流汹涌压来,护卫千夫长一声大吼:“百人队护旗护将,他队三层列阵,杀!”顷刻间与黑色铁流轰然相撞。
一交手,嬴豹的铁鹰骑士大显威风,也不列秦军骑士最擅长的三骑锥,只是单兵散开一个扇面,竟一路砍杀过来。饶是魏军护卫死战不退,却是木片撞到铁塔一般,搭上去便咔嚓飞迸出去。新垣衍在河外与秦军曾有过恶战,冷眼一看,心知不是对手,举剑一声大喝:“退下山坡,东向突围!”此时恰恰有一股魏军骑兵冲来裹住了黑色铁流,新垣衍与残余的几百名护卫骑士趁机摆脱厮杀,冲下山立即号令魏军全部回头向来路冲杀突围。
眼见魏军的红色骑兵潮水般卷回,谷口的五千秦军铁骑迅速退后,摆开了三个方阵轮番截杀。但是,拼死突围的魏军死命蜂拥而上,秦军骑士拼死力战,伤亡过半也是无法堵住。正在此时,东面喊杀声骤然大起,漫天火把中大队黑色铁骑飓风般杀来,一面“白”字大旗在火光照耀下分外清楚。
乱军中的新垣衍立时凉气灌顶,嘶声大喊:“白起主力来了,卷旗,快逃——”魏军轰然炸开,纷纷向黑暗中夺路逃命,“新”字大旗骤然消失,新垣衍与残余护卫也四散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去了。秦军追杀出三五里,白起断然下令回兵。嬴豹已经杀得性起,大叫着要捉回新垣衍祭旗。白起大喝一声:“军令如山,收兵!”嬴豹见白起恼怒,才气咻咻地收兵回营。
次日清晨清点战场,魏军尸体两万六千余;秦军战死八千,重伤两千余,轻伤三千余,也就是说,嬴豹的一万五千铁骑几乎非死即伤,是前所未有的惨胜。更要紧的是,若非白起的五千精锐铁骑杀到,很可能伤亡更为惨重。气得嬴豹咬牙切齿地发誓:“新垣衍,下次不杀你复仇,嬴豹誓不为人!”白起默然半日,长长地一声叹息:“惨胜若败,我之错也!我军兵少,新垣衍才敢死战。看来,不能纯粹靠战力,还是要有兵力优势。”见白起如此自责,嬴豹哈哈大笑:“说甚来?打仗能不死人?他死战,我才上劲,有咬头!”白起摇摇头,再没有说话。
三日之后,大梁传来消息:信陵君冒死强谏,请自率二十万步军北上,与秦军决战河内,却被魏襄王与丞相魏齐托词拒绝。秦昭王很是纳闷道:“这魏嗣当真老了?还有几十万大军,为何就不发兵?怪煞!”魏冄笑道:“这老小子,只要看住自己那张王座,管你丢城失地。信陵君若大军在握,老小子能放心了?”秦昭王大是感慨,摇头叹息一声:“国君做到这般地步,只怕是上天难救也。”魏冄拍案道:“不管他,我看,立即设置河东郡,大跨一步出山东!”秦昭王思忖道:“设郡守土,诸事繁多,王舅都想好了?”魏冄悠然笑道:“当此之时,先要有设郡魄力。河内设郡,大出山东三百里,何等震慑之威?至于诸般细务,我自会与白起商讨妥当,禀明太后定夺。你尚年青,回咸阳读书便了,操个甚心?”秦昭王目光一闪笑道:“我留在王舅身边,是想长长本事,回咸阳憋闷得慌。”魏冄笑道:“只是不要出事,随你。”
大梁不发兵的消息在河内迅速传开,河内魏人大失所望,只要秦军一到,立即开城投降。不消旬日,秦军兵不血刃地接收了剩余城堡。至此刚好一个月,河内六十三城全部被秦军占领,无一遗漏。
白起飞马赶到怀城与魏冄会合。匆匆咥完一顿军食,魏冄递过来一卷竹简:“看看,你我磋商一番,报太后定夺施行。”白起打开竹简,顿时眼前一亮:
请设河东郡书
臣启太后:河内初定,夺城六十三,地四百余里。河内毗邻函谷关,与我本土相连,若得设郡而治,化入秦国,则可一举震慑天下,立大秦东出之根基,诚为不朽之业也。唯其如此,臣等请设河东郡,诸事如左:
其一,郡治所设于怀城。怀居河内之中枢,有镇抚之便。
其二,河东郡设置十三县,蒲坂、安邑、左邑、皮氏、野王、轵、修武、山阳、河雍、朝歌、淇阳、共、汲。
其三,郡守县令本土出,属员遴选旧吏,数比关中诸县减半。
其四,十年之内,不行秦法、不收赋税、不征兵役。
其五,河内驻军两万铁骑,粮草辎重由秦本土输送。
臣魏冄白起顿首
“好!”白起阖起竹简,“丞相思虑周全,我无异议。只是,丞相这次拉上我……”魏冄大手一挥打断笑道:“不是送你功劳,是老夫要借你大将军威风。”白起不惯笑谈,脸色通红道:“丞相哪里话来?这一仗打得不干净,有甚威风来?”魏冄哈哈大笑:“呜呼哀哉!一个月拿下六十余城,还叫不干净?”白起喃喃道:“淇阳川太窝心,战死八千骑士。”魏冄眼睛一瞪道:“日后不得将此事挂在嘴边絮叨。天下本无事,絮叨多了便出事。你是严于责己,未必人人如此看。明白了?你只记住:只要打胜,莫说死八千人,就是死八万人,老夫也给你兜着!看谁个敢多嘴?”白起一笑道:“丞相胆气,为将者之福也。”魏冄喟然一叹:“官场如战场,自古皆然也。老夫也只是给做事者搂住后腰而已,岂有他哉!”
白起恍然想起方才一个念头,指着竹简笑道:“丞相,这郡所何以设在怀城?安邑是魏国旧都,何不设在那里?”
“这你却不明白。”魏冄呵呵笑着,“安邑虽是旧都,城大繁华,然也是魏国老根,许多事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若官府在此,反倒是多有不便。但凡敌方旧都,只能文火细炖,岁月化之。怀城不同,此地本是殷商古邢国,城名邢丘,周武王伐纣灭之,改邢丘为怀。怀者,安抚追念也。怀城居三河三河,春秋战国对河东、河外(河南)、河内(河北)的简称。之冲要,又靠近洛阳,本是晋国老周人根基。民有周秦同源之说,料民理事便顺当一些。再说,国尉不以为,怀地乃是兵家咽喉么?”
白起点头笑道:“这倒是了。安邑有事,函谷关大军半日可达。怀城两万铁骑,可是令赵魏韩寝食难安了。”
“着!正是这个道理。”魏冄一阵大笑。
三日后,宣太后书令直达河内,由秦昭王宣读立行:对白起战功与魏冄谋划大加褒奖,当场擢升白起为大良造爵,职封上将军;魏冄晋爵封侯,虚封穰地,是为穰侯。三军将士并河内吏员,即时论功封赏,尽皆晋爵一到三级,一时人人振奋。魏冄雷厉风行地在河内设置郡县、颁布法令,要将这片中原冲要地带结结实实地化入秦国。
在这忙碌时刻,咸阳接到郢都秦商的快马义报:鲁仲连入楚,正在策动屈原复出恢复合纵,联兵抗击秦国。
第六章滔滔江汉(1)
一、碧水风雪云梦泽
大雪纷飞的冬日,鲁仲连接到了田单商队的快马急书:河内沦陷。
这时,春申君正在府中与鲁仲连拥炉小酌。一看书信,春申君倏然变色:“噢呀自作孽,魏国四十万大军睡大觉了?还有信陵君,都到北溟逍遥游去啦!”鲁仲连粗重地喘息着沉默着,猛然一拳砸到案上:“秦国猖狂,欺六国无人乎!”霍然起身,“春申君,我这便上路。来春清明,你我到汨罗相见!”春申君一连声嗟呀惊叹:“噢呀呀,说好来春上路了。这大雪塞道,如何走法?”鲁仲连急迫道:“等不得了,不见秦人冬天打仗么?”说罢转身便走。到得庭院,一片风雪骤然扑面。春申君大急,跟在后面紧走急说:“噢呀慢点,你看这天气,总得备辆车带些干肉干粮啦。”鲁仲连也是边走边说:“不用。经常上路,还能饿着?有风有雪,干净。”春申君转声对跟来的仆人喊道:“噢呀,别跟着乱跑,快去牵马。”说话间到了门庭,仆人已经牵来了鲁仲连的骏马在廊下等候。春申君看见鞍辔齐整的骏马,恍然锐声道:“仲连且慢,家老,快去拿我那领貂裘来啦!”
鲁仲连大笑道:“风雪见猛士,那物事上身累我,不要。”笑罢一拱手告辞,飞身上马,两腿一磕,那匹铁灰色骏马一声短促的嘶鸣,骤然大展四蹄,箭一般冲入茫茫风雪之中。只留下春申君怔怔地伫立在风雪地里,兀自唏嘘叹息。
出得春申君府邸,漫天皆白,整个郢都城垣都陷进了茫茫雪雾之中。鲁仲连有主见,径自走马向城南而来。郢都临水近江,云梦泽伸展出的小江河多在城垣西南,西门南门修建了直通外水的水门。水门下常有各种船只停泊,供旅人官员等从水路出城。寻常时日,一见客官过桥进得码头,船家便在各自船头笑脸相迎,没有人争相呼唤,只任你挑选上船。不管客官跨上哪家船只,其余船家都会遥遥招手,操着或急促或温软的水乡口音喊一声:“客官顺风——”离去船家也会对同行笑盈盈喊一声:“再会——”回头再笑着一句,“客官,侬坐好了。”小船便悠然荡出码头,飘出水门,融入茫茫水天之中。那份殷殷之情,总是给旅人一片温馨,令远足者怦然心动。鲁仲连熟悉楚国,更是喜欢水乡独有的这一份明亮柔昵,但来江南,能坐船从不乘马。如今风雪漫天,陆路难行,水路却不似北方冰冻,正好不耽搁行程。
谁想一过那座石桥,水门下一片空寂,大小没有一只船。
“有船么?可有船家出水——”鲁仲连焦急,大袖一抹脸上雪水,一声高喊,连呼三遍,都是空无应答,不禁重重地叹息一声,一时愣怔在风雪之中。
“客官,侬有急火事了?”背后码头石下突兀冒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鲁仲连惊讶回头。一堆雪丘中钻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精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