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如何?”
白山是前军大将,秦军的绝对主力,来者又大都是他的部将,白起还是他的族侄,甘茂自然首先盯住他说话。也是白山沉稳持重,在军中极是顾全大局,甘茂也想教他体察自己的一番苦心,否则这仗是没法打的。白山一直在默默思忖,此刻看了白起一眼,大手一挥:“走!回帐准备去,好好打仗。牛曳马不曳,军法从事!”众将锵然一拱:“遵命!”一齐出帐去了。白山向甘茂一拱手道:“上将军,末将告退。”也径自走了。
甘茂虽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老大不快。这十万旌旗究竟谁说了算?一个前军主将,竟然比他甘茂更有威慑力,哪个上将军受得如此窝火?可甘茂没有办法,秦王要立威,自己要军功,这仗肯定要打。可这些老军头个个都在商鞅、车英、司马错、樗里疾主军的时期磨炼出一副谋略头脑,连是否师出有名他们都要想,如何能教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只管打仗了事?甘茂之所以不敢大动肝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心病:他虽然喜好谈兵,但毕竟没有真正打过大仗,领兵十万攻城略地更是头一遭。打仗还得靠这些战将猛士,此时他若拿出镇秦剑行使军法,无异于引火烧身,甘茂岂能掂量不出此中轻重?虽说是自己忍下了,但看白山脸一沉将军们便慨然领命,甘茂还真有些不是滋味了。
次日黎明,甘茂升帐发令:大军压向宜阳,午后立即发动猛烈攻杀。
十多年前,宜阳本来已经被秦军占领。但在秦国大破合纵联军后,张仪为了彻底拆散合纵,又将宜阳归还韩国,与韩国缔结了歇兵盟约。但韩国从此大为警觉,对宜阳铁山重兵防守,驻守了五万新军。如果仅仅是这五万韩国新军,也不在秦军话下。可秦惠王一死,张仪司马错同时离秦,紧盯秦国的山东六国情势骤然大变:魏赵楚三国立即呼吁恢复合纵联军,抗击秦国东出。韩国呼应最力,率先出兵五万。齐国虽想置身事外,但也不想开罪山东战国,便只出了八千铁骑。唯有燕国内事吃紧,破例没有出兵。在甘茂大军集结东出的同时,山东五国也同时向韩国边境集结了十万大军,连同驻守宜阳的五万韩军,十五万大军决意大战秦军。
联军主将是魏国老将晋鄙,宜阳守将是韩国上将军韩朋。这两人都是第一次合纵联军的参战大将,对秦军战力与神出鬼没的打法依然余悸在心,这次分外谨慎。两人反复计议,没有像第一次合纵那样摆开正面决战的架势,而是以“固守宜阳,耗秦锐气”为宗旨,扎成了遥相呼应的三角阵势:韩朋的五万韩军分为里外两大营驻扎,宜阳城堡内两万精锐步军全力固守,三万精骑驻扎城外铁山西麓,深沟高垒,在外围阻击秦军;晋鄙的十万大军则驻扎在宜阳东北位置的洛水北岸,背靠熊耳山,前临洛水河谷,可从侧后随时向西向南驰奔救援;三方相互距离不过十里,大军瞬息即至,策应极是快捷。
对于这种大势变化,秦武王知道,甘茂也知道。但君臣二人却丝毫没有在意,一拍即合,义无反顾地挥师东出了。在秦武王而言,自从以卒伍之身征战巴蜀两年,对秦军锐士的战力自信已极,根本没有将六国联军放在眼里,反而认为这恰恰是彻底摧毁六国战力的绝好时机。在甘茂而言,除了强烈的功名之心,也与秦武王完全一样,对秦军战力充满自信,对合纵联军视若无物。辞行之时,甘茂对秦武王慨然道:“秦国根基已固,东出函谷摧毁六国,此其时也!臣先行一步,三日攻下宜阳,恭迎我王驾临周室。”秦武王声震屋宇地哈哈大笑道:“好!本王处置好镇国事宜,与上将军会师孟津。”
大军兵临洛水,前军却停止了推进。自领五万中军的甘茂正在疑惑,前军斥候飞马来报:“宜阳阵势异常,前军不能攻城,前将军请令缓攻!”甘茂顿时愣怔,催马来到前军白山大旗下,却见大军在山下已经展开阵形,白山却带着十几员大将在山头瞭望。
甘茂飞马上山,身形与声音一齐落下:“白山将军,有何异常?”
“上将军请看。”前军主将白山一拱手,将甘茂请到最突出的山岩上。
甘茂遥遥望去,但见宜阳城头旗甲鲜明,城北铁山的西麓大营也是旌旗猎猎战马嘶鸣,东北河谷地带更是大营连绵不断。甘茂虽然没打过大仗,却也算得通晓兵家,心思敏捷,自然看出了其中奥妙,不禁皱眉道:“莫非我攻任何一处,必遭两面夹击?”
白山答道:“正是。我若攻城,山麓韩军必来袭击侧翼背后;我若先取山麓,必遭城内与河谷大军夹击;我若直取河谷,则两支韩军必然同时从背后掩杀。目下不能贸然攻城,需得一个万全打法。”这位在战场上威猛绝伦的前军大将,打仗却从来不鲁莽从事,这也是张仪喜欢带他领军出使震慑六国的因由。
“议出战法了?”甘茂显然有些着急。
“正在查勘,尚未计议,敢请上将军示下。”
白山本是一句职责所在的请示,可甘茂却骤然满脸通红。身为上将军,战法谋略本应在出兵时便已了然于胸并备细交代给领军大将。司马错是此等做法的极致,跟着他打仗,所有的将领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时日一长,将领们对司马错的军令几乎是不问所以便立即实施。在秦军而言,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兵临城下尚无对策的尴尬局面,白山淡淡一问,事情便变得分外敏感,十几员大将的目光齐刷刷聚到甘茂脸上,甘茂如何不感到难堪?虽然如此,甘茂毕竟聪颖练达,勉力一笑道:“接掌三军,甘茂实是勉为其难,若一令出错而致败,甘茂领罪事小,大秦颜面何存?我等都是为国效命,打仗还得诸位将军切实谋划才是。”一席话倒是妥帖坦诚,将军们的目光也顿时温和了许多。
白山爽朗一笑,大手一挥:“也就三坨十五万,硬咥也行。都说话,如何打?”
一群大将都皱着眉头相互观望,一时没人开口。猛然,前军副将蒙骜伸手一指山岩边:“白起,你憋着看个甚?来说说看。”
甘茂蓦然回首,才看见山岩边伫立着那个敦实厚重的年青千夫长,一尊石雕般独自凝目遥望,对身后的纷纭之声置若罔闻。听见蒙骜声音,他才转身大步走了过来向甘茂与白山拱手一礼道:“白起以为:三营虽成虎势,但可一鼓下之。”
甘茂眼睛一亮:“噢?快说。”
蒙骜一拍掌:“看,我就知道白起有主意。”
白山却是淡淡一笑:“你小子胆大,我听听。”
“诸位请看,”白起指着遥遥可见的茫茫军营与城堡,“敌军三营虽互成照应之势,然却有两道缝隙:宜阳城与铁山军营之间有一道流入洛水的小河,叫西渡水,河谷狭窄险峻;洛水东北的熊耳山双峦竞举,晋鄙大军救援宜阳的最近通道,便是这双峦峡谷。末将斗胆直陈:兵分五路,三面开打,一举攻下宜阳。”
一个千夫长能对地形如此熟悉,本来已经令人咋舌了,待“兵分五路,三面开打”一出,众将更是一阵愕然沉默。一城两营加两道峡谷,正是五处。秦军十万人马分做五路作战,显然是一场头绪繁多的高难大战。但凡将领,打仗最喜欢军令简单明确头绪少,若遇谋略之战,则必须有高明的统帅全盘调度,领军大将也需要用心掌控,否则很容易变成一场自相掣肘的混战。而今统帅,却是军前赖众谋的甘茂,谁敢指望他能统一掌控战局?前军主将白山,也历来是领军力战的勇猛大将,从来没有运筹过全局大战。而一个千夫长,更是不可能调度全军。纵然五路筹划可行,居中调度不力也是枉然。将领们心念电闪,谁也不敢可否了。
白山目光一闪:“上将军,我看还是另谋战法。”
“且慢!”甘茂大步跨前,逼到白起身前,“白起,你且说完。”
白起没有丝毫慌张,一拱手道:“第一路:三万铁甲步军开出双峦峡谷,列阵阻截晋鄙联军;第二路:步兵一万,夜晚从洛水上溯,潜入西渡水河谷,切断宜阳内外两营;第三路:五千精兵从双峦峡谷绕道铁山之后,夜袭铁山韩军;第四路:三万精锐铁骑在铁山前原野上严阵以待,当韩军混乱拥出大营,便在旷野展开截杀;第五路:两万重甲步兵全力攻城。此战并无繁复关节,要害在同时发起,攻杀猛烈,不给敌手喘息之机。”
“你是说,只要我军准时到位,同时发起,剩下便是全力攻杀?”甘茂目光炯炯。
“上将军所言极是,除此无他。”白起脆捷利落。
甘茂转过身来道:“白山将军以为如何?”
白山沉吟一阵,扫了将领们一眼,慨然拱手道:“以我军战力,只要居中调度不出差错,此法可行!”一句话意味深长。
甘茂毕竟也算通得兵家,有大将们认可的战力,自知其余关键在中军统帅,一时雄心陡长,慷慨高声道:“甘茂身为上将军,若在谋略议定之后尚不能调度全军,当真尸位素餐也!为使诸位将军放胆赴战,本上将军特简:千夫长白起晋升中军司马,訾议中军号令。”
一言落点,众将齐向甘茂投来敬佩的目光,异口同声一嗓子:“上将军明断!”
这就是军中将士:只要你实打实说话,不泛酸,有公心,便认你是个人物。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甘茂晋升了白起,将军们觉得高兴。若是凭斩首军功,白起早该做将军了,就是做前军大将,也是无人不服。曾在他卒伍下的大力士孟贲、乌获都做了秦王的殿前将军,爵位比白起高了六级;与白起同时做卒长的蒙骜,也已经是前军副将了。白起却是屡辞超拔擢升,硬是要一战一级地做,年青的将军们便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愧疚,总盼白起早日做将军,他们才心安理得地做将军。今日甘茂将白起擢升为中军司马,这可是职同各军主将而又比主将更为要害的职位,白起当之无愧。
谁知白起却向甘茂深深一躬,慨然挺胸道:“白起请命上将军:自率本部千人,夜袭铁山韩军。”
“白起,你不做中军司马?”甘茂大为惊讶。
“回上将军:中军司马王龁才堪胜任,不须增添白起。”
“奇袭既要五千人马,何以自请一千?”
“回上将军:白起熟悉地形,部属有八百铁鹰锐士,骑步皆精。”
甘茂对秦军状况虽不是了如指掌,可也知道铁鹰锐士的威名,听说白起一个千人队中竟有八百名铁鹰锐士,不禁哈哈大笑道:“好,天意也!”转身对中军司马王龁一挥手,“传令三军扎营造饭,开掘壕沟设置鹿砦,聚将幕府大帐!”连珠发令,显然是成竹在胸了。
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秦军在宜阳以西十里之外扎下了连绵大营,一片紧张忙碌中炊烟袅袅升起,向宜阳三大营弥漫了过去。幕府大帐中,甘茂与二十多个将军秘密商讨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各种细节一一稳妥落实,暮色时分大军开始了隐秘的移动。
宜阳上将军韩朋终于松了一口气。
本来,三大营绷紧了心神,准备与秦军马到即战。这也是秦军历来战法:大军不显则已,显则立即接战,从不延误,几乎每次都是以雷霆万钧之力压倒对方。然则,这次却很奇怪,秦军推进到十里之遥停了下来,两三个时辰没有动静,扎营之后,又是一片忙乱地构筑壕沟鹿砦,紧接着又是炊烟四起,依旧没有攻城动静。韩朋在城头瞭望,不断接到斥候快报,对情势自然清楚,只是急切间弄不清其中奥妙,一时困惑莫名。看看秦军毫无攻城迹象,韩朋对宜阳守将叮嘱几句,飞马出城,从西渡水河谷的秘密小道来到晋鄙大营。
“老夫也一直在踏勘秦军动静。”
晋鄙虽然只有五十余岁,正在盛年,却总是自称老夫,厚重稳健中也不乏几分矜持。看韩朋情急模样,他捋着灰白的长须悠然笑道,“以老夫之见,秦军虽是虎狼,却是一时无处下口,要与我军对峙相持,找到破绽相机开战。上将军以为如何?”
“相持对峙?这在秦军可是闻所未闻。”韩朋突然有些兴奋,能与秦军相持,那在山东六国可是大大的风光了。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甘茂领军,一只老鼠率一群老虎,徒然鼠窜而已。”
“老将军是说,今日秦军已非昨日秦军?”
“正是。”
“我军当如何开战?”韩朋精神大振。
“开战倒是无须着急。”晋鄙是惯有的稳妥,“秦军远来,又急于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