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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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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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禀报我王,车骑已现!”


    “丞相,随本王迎上。”齐威王一跺脚,轺车辚辚驶上官道。


    迎面烟尘大起,一支没有旗帜的车队隆隆北来。遥遥可见每辆车都是两马驾拉,驭手全是长衫布巾的儒生打扮。战国时代,便是大国特使,除了骑士护卫,寻常也只有一辆轺车和两辆随车。寻常名士周游,能有一车就算是极大的排场了。这支车队却有十三辆双马快车外加一辆青铜轺车,虽然没有旗帜,却也是气势非凡,绝非寻常学派名士可比。青铜轺车下肃然端坐的是一个五十多岁须发见白的男子,面目清朗肃穆,三绺长须被风吹起,潇洒凝重气度非凡。


    齐威王不禁高声赞叹:“孟夫子果然不凡!”


    来者正是名动天下的孟子车队。这位高才雄辩洒脱不羁而又坚如磐石的儒家领袖,在战国之间已经奔波了二十多年。像当年的孔子一样,他的奔波使儒家学问种子撒遍天下,但却始终没有实现自己的实际追求——为政一国并以儒家理想治国安邦。但孟子没有灰心。他坚信在这大争之世,天下必有他一展抱负的礼仪大邦。魏国他去过多次,原以为富庶繁华的魏国最需要儒家名士,不想魏惠王魏惠王,后因魏国迁都大梁,所以文献典籍如《孟子》也有将魏惠王称为“梁惠王”者。对他奉若上宾,每天和他谈天说地议古论今,却从来不问他治理邦国的大政方略,显然要将他当做食客养起来。孟子雄心勃勃,肩负中兴儒家的大任,岂容得此等难堪与尴尬?但孟子毕竟是孟子,他彬彬有礼地向魏惠王告别,说明了重新出游的愿望。魏惠王哈哈大笑:“好啊好啊,儒家博学,正是从游历天下中得来!本王相赠夫子书车十辆,黄金百镒,以资行色!”孟子内心发凉,长长一躬,断然离开了安邑。他久闻齐国稷下学宫的名声,便借着游学名义到齐国来了。


    “夫子,有人迎接!好像是大臣?”驾车的万章颇为惊讶,高声回头提醒老师。


    后面车上一个弟子站起来瞭望:“啊!是齐王!没错,王旗,是齐王!”


    万章知道公孙丑的眼力极好,“嘘——”的一声挽缰停车,回身拱手道:“夫子,齐王在官道迎接,要否下车,列队缓行?”


    孟子微微睁开眼睛,略一思忖道:“照常行进。”


    “是。”万章向后高声道:“照常行进,切勿喧哗。”一抖马缰,车队辚辚启动。


    官道边的齐威王君臣已经下车,在道边肃然拱手迎候。见孟子的青铜轺车辚辚驶来,齐威王当道拱手高声道:“齐王田因齐,恭迎夫子莅临。”


    万章机警,早已经将车速减缓,此时正好将轺车停稳。孟子霍然从轺车伞盖下站起,深深一躬:“不知齐王在此,孟轲唐突挡驾,多有得罪。”


    “夫子,田因齐专程来迎,非有他事。”齐威王笑迎上前。


    孟子大礼拜伏在地:“孟轲何德何能,竟劳齐王迎候郊外?”


    齐威王连忙扶起孟子,爽朗大笑道:“夫子学问,天下魁首,田因齐自当敬贤礼遇。夫子,这位是我齐国丞相驺忌,这位是稷下学宫令邹衍。”


    驺忌、邹衍一齐拱手:“见过夫子。”


    孟子恭敬还礼:“得见二位大人,不胜荣幸之至。”


    说话间,已到迎送亭外,跪坐在大红地毡上的乐队奏起了祥和宏大的乐曲,孟子肃然拱手:“齐王,此《小雅》乃天子迎送诸侯之乐,孟轲如何敢当?”


    齐威王大笑:“夫子啊,乐礼等级当真不成?好听罢了。”


    邹衍笑道:“夫子啊,恪守礼制,何有今日之天下也。”


    孟子也豁达地纵声大笑:“笑谈笑谈,孟轲又迂腐一回。”


    孟子的坦诚爽朗,使略微拘谨的气氛顷刻消散。齐威王笑道:“夫子远来,车马劳顿,先行歇息,来日我当亲为夫子主持论战大会,一睹夫子风采。”


    孟子谢过,由稷下学宫令邹衍陪同着进了临淄城。


    齐威王对驺忌一挥手:“丞相,还有一位,随我去看。”


    君臣二人轻车简从,绕道西门进得临淄,到了一座清幽的府邸前。这座府邸门口没有肃杀森立的卫士,倒像是一座清净的书院。要不是齐威王路上说明,驺忌真不敢相信这是威势赫赫的上将军田忌的府邸。田忌是王室贵族,是齐威王的庶兄,是田氏王族中很有实力的一支。田氏本是在姜齐内部依据封地成长起来的贵族势力,夺取齐国政权后,田氏成为王族,内部却仍然保持着各自的地域势力。这种地域势力被长期默认为田氏各支脉的封地,国家(王室)和封地贵族各收取一半赋税,“封地”的官吏也是贵族推荐国君委派,既听命于王室,又听命于贵族。王权强大的时候,这种“封地”与国家土地没有两样。王权衰落的时候,“封地”贵族便成为几乎完全自治的一方势力。其间变数,完全取决于政权势力的此消彼长。齐国在王族封地这一点上,与天下诸侯及魏楚燕赵韩没有更大的不同,基本上维持在人治的框架内。正因为如此,田忌这种王族大臣,不像驺忌这种士人出身的官员,他们即或不在王室做官,也有世袭的封地,在临淄依然会有很豪华气派的生活。田忌又做了上将军,其府邸无论豪华威势到何种程度,人们也不会觉得惊奇,倒是这种书院般的高雅脱俗,使得驺忌大大地出乎预料。寻常同朝共事,驺忌对王族大臣总是有着一种本能的戒备,很少与这些大臣私人交往,自然也从来没有来过上将军府。今日一看,对田忌的本能戒备顿时减轻了许多。


    也没有人通报,便见大门打开,田忌匆匆迎出,深深一躬,将二人迎进正厅。


    “先生如何了?”齐威王急切问道。


    “禀报我王,先生伤残严重,状况不佳,急需治疗修养。”


    “太医来了么?”


    “太医令亲自前来,已为先生剔去两腿腐肉碎骨,目下先生正在昏睡。”


    齐威王喟然叹息:“一世名家,竟至于此,令人痛心也。”


    田忌思忖有顷道:“臣以为,先生入齐之事,暂且不做透漏。先教先生住在臣府疗伤,痊愈后再做计较。”


    齐威王点点头:“先生乃我齐国人杰,务必倾尽全力,恢复先生身体。”


    “臣明白。”田忌肃然拱手。


    齐威王看看驺忌,微微一笑:“丞相啊,此人乃天下闻名的兵家名士。他能康复,乃我齐国大幸也。丞相可知他是何人?”


    驺忌不喜欢过问不需要他知道的事,也从不对自己不清楚的事贸然开口,所以一直平静地沉默着。然自己也是名士根底,岂能不知天下闻名的大家?见国君相问,笑道:“是否兵家祖师孙武的后裔——孙膑?”


    齐威王大笑:“正是。齐国有此大才,文武兼备,何惧天下?”


    孟子住进了六进大宅,弟子们大为激奋。


    据邹衍介绍,这是齐国中大夫规格的府邸,只有对称为“子”的学派领袖才特赐,寻常名士只是三进宅院。孟子在邹衍陪同下,看了一遍住宅。进大门的两侧是仆役门房,第一进是一个大庭院,山水竹草具备,很是雅致;第二进是正厅,宽大敞亮,陈设华贵;第三进为书房琴室,其宽阔足以摆布他的七八车书;第四进为寝室,帐幔掩映,浴室精巧,为孟子生平未见;第五进是炊厨房,足以让五六名厨师一展身手;最后一进是一片后园连同一个偏院,是门客住房,正好做孟子学生们的住处。看了一遍,弟子们是交口赞叹。孟子虽然没说话,心下也颇为满意。毕竟,这是齐国敬贤,总算是赐给自己的府邸,比住在魏国豪华的驿馆感觉要好得多。


    安顿好之后,万章、公孙丑来劝老师去看稷下学宫。孟子虽然也想看看这座名震天下的学宫,但想想还是忍住了:“你们去,为师要歇息歇息。”万章、公孙丑高兴地去了。


    稷下学宫坐落在王宫的正南。万章和公孙丑对中间相隔的“齐市”实在没有兴趣,但穿过街市的感觉,还是让他们大为惊讶。连绵无际的店铺帐篷,比肩摩踵讨价还价的市人,鱼盐混杂的奇特腥臭,堆积如山的铁材布帛,琳琅满目的精铁兵器,都是他们在任何官市没有见过的。匆匆走出街市,竟用了整整半个时辰。两人不禁大为感慨,说回头一定让老师来走走“齐市”,看老师有何评点?


    出得街市向南百步之遥,是一道宽阔的松柏林带。走进松柏树林,阵阵清风啾啾鸟鸣,便将身后的大市隔在了另一个世界。眼见一座高大的木牌楼矗立在夹道林木中,楼额中间雕刻着四个硕大的绿字——学海渊深。木牌楼前立着一方横卧在石龟之上的白玉大石,上面刻着四个斗大红字——稷下学宫。木牌楼极为宽阔,最豪华宽大的王公马车也可以直驶而进。木牌楼两边各有两名蓝衣门吏垂手肃立,一名红衣领班在门前游动。牌楼后遥遥可见大片绿树掩映中的金顶绿瓦和高高的棕红色木楼。


    万章、公孙丑被这宏大的气魄震慑了。走遍天下,哪个国家能将学宫建得如此肃穆恢弘?原想稷下学宫纵然有名,也无非是学风有名而已,学宫本身无非是一片房子,能有何令人向往处?今日一看,不说里边,仅这外观,就和王宫、太庙具有同等的庄严气势。这种气势绝不是房子庭院的大小,它意味着文明在齐国的神圣地位,这在哪个国家能做到?


    不由自主地,两人对着白玉大石深深一躬。红衣执事看见,上来拱手道:“请二位士子出示府牌。”公孙丑恍然笑道:“啊,府牌是在这儿用的?我等新来懵懂,请谅。”说着两人各自掏出一张小铜牌递上。红衣执事看后笑道:“啊,二位是孟夫子门生,请进。要否派人带二位一游?”万章道:“多谢。不用了,我等自看方便些。”


    二人走进学宫,却见牌楼大门内是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大道两边是平展展的草地和树林,林间石桌石凳错落有致,形成了一个一个天然的聚谈圈子,激烈争论的声音隐约可闻。时见长衫士子手捧竹简在林间长声吟诵,使人顿生读书清修之心。林荫大道的尽头,却是一片一片的树林与屋顶,十几条小道网一般通向纵深。一时间,二人竟不知何去何从。正在徘徊迷惘之中,一个年青的蓝衫士子从一片树林中飘然而来:“二位,可是孟夫子高足?”


    “正是。在下万章、公孙丑。阁下高名上姓,如何识得我等?”


    “我乃宋国尸佼。孟夫子来齐,学宫早已人人皆知了。”士子一指林间,“二位请看,都在准备和孟夫子论战。”


    “原来是‘宇宙’说的尸佼学兄!久闻大名也!”公孙丑很是高兴。


    “宇宙说浅陋,何敢当大名二字?”


    万章笑道:“敢问尸佼学兄,何谓宇宙?”


    尸佼爽朗大笑:“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如此而已,何足道哉!”


    “尸佼兄儒也法也?抑或只取治学之道?”万章笑问。


    “时也势也,何须守定儒法?”


    公孙丑揶揄笑道:“首鼠两端,何其狡也?”


    三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尸佼道:“二位初来,我陪二位一游。”


    三人同行,谈笑风生,自是话题汹涌。相互究诘了片刻,尸佼笑道:“就此打住。稷下学宫要看的主要是三个地方,争鸣堂、大国学馆、诸子学院。其余厅堂馆舍,最具一看的就是藏简楼了。你们看,前面就是争鸣堂。”


    走进一片树林,但见一座大门突兀耸立。从外面看,它很像一座大庭院。大门正中镶嵌着四个铜字——论如战阵。进得大门,遥见正中一座大殿坐北面南,两侧为长长的廊厅;中间是宽阔的露天大场,大场中一排排长条石板上都铺着红毡,看样子足有千余人的坐席,显然便是论战的主会场。大殿口正中的木架上立着一面大鼓,两支鼓槌悬于木架,却是大笔形状。大殿两侧各有一方丈余高的白玉大碑,右刻“锤炼学问”,左刻“推陈出新”,白玉衬托着斗大的红字,入眼便令人振奋。


    “好大气魄,当真没想到也。”公孙丑油然感慨。


    “我师就要在这里,论战天下学子?”万章问。


    “对了。稷下学宫规矩,凡诸子名家来齐,必得举行争鸣大论战。久闻孟夫子雄辩无匹,稷下士子都想求教一番也。”


    公孙丑不禁兴奋点头:“好!看尸佼学兄如何挑战?”


    万章微微冷笑:“只怕稷下学宫没几个人能与我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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