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湾 作者:赵树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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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湾 作者:赵树理-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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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林虎走后,灵芝把登高叫回家里去问他说:“爹!你为什么要卖骡子?”“人家都说咱养骡子是发展资本主义,还不赶快卖了它去走社会主义道路吗?”“难道不卖骡子就不能走社会主义道路?”“不卖骡子怎么走?”“入社!”“入了社谁给咱赶骡子?”“连骡子入!”“你说得倒大方!他们有的入个小毛驴,有的连小毛驴也没有,偏是我入社就得带两头骡子?要入骡子大家都入骡子!光要我入骡子我不干!”“可是人家大家都没有骡子呀!”“谁不叫他们有骡子?”“人家都没有你……”“没有我翻得高!没有我会发展资本主义!是不是?别人都这样整我,你也要这样整我!是不是?”灵芝停了一下说:“你叫我怎么说呢?你发展的是哪个主义呀!”这时候,登高很想向灵芝发一顿脾气,可惜想了一阵找不出一条站得住脚的道理来。灵芝接着劝他说:“爹!你自己都愿意入社了,为什么偏舍不得入骡子?况且社里又不是白要你的!社里给你公平作价,每年按百分之十给你出息,还不跟你卖了骡子把钱存在银行差不多吗?”登高又带气又带笑地说:“你才到社里去帮了三天忙,就变成社里的代表了!这话真像社里人说的!”登高老婆见登高的眉头放开了一点,自己的牵挂也减轻了一点,便想法子给登高开心说:“谁让你答应把她换给人家社里呢?换给人家自然就成了人家的人了!”灵芝说:“我爹也答应入社了,社就跟咱们成了一势了。我一方面是替社说话,另一方面还是为我爹打算。牲口人社不吃亏这个道理,近几天来我们宣传小组赶紧给群众讲解还怕群众有误会,我爹是党员,在入社以前先卖骡子,那还怎么能叫群众不发生误会呢?要是准备入社的人跟着我爹卖起牲口来,恐怕全体党、团员,全体社员都会反对他!”登高说:“我卖骡子又不是怕社里不给我报酬!”灵芝说:“可是怎么向群众解释呢?况且既然不是怕吃亏,又真是为了什么呢?连我也不懂!”登高说:“这会闹得连我也不懂了!我本来是想卖了骡子给自己留下一部分活动款,可是真要入了社还留那款叫活动什么呢?”登高老婆说:“你们都不懂,我自然更不懂了!”灵芝问登高说:“那么你不卖骡子了吧?”登高说:“我这脑袋里这会乱得很!等我好好考虑一下再说!你且不要麻烦我好不好?”灵芝从他这些话里知道他还没有真打算入社,只是也有一点活动口气,便最后向他说:“我只再问一句话!你们这次支部会开完了没有?”登高说:“你又问那干吗?你怕烦不死我哩?”灵芝听他这么说,知道还没有开完,便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她想:“只要那个会没有开完,自然就有人替我麻烦你!”
    夜深了,灵芝回到自己房子里睡不着。有三件事扰乱着她:下午造的那份表还有毛玻爹的病还没有彻底治好。有翼才说了个“我舅舅”就被他妈妈管制起来了。她脑子里装满了这些东西:农业总收入、农业成本、土地应得、副业总收入、副业成本、公积金……摆零货摊、雇人赶骡子、等别人建设社会主义社会、卖骡子、“是党员呀还是不觉悟的群众”……仓、缸、箱、筐、“我舅舅”、常有理的嘴脸……这些东西,有时候还是有系统地连成一串,有时候就想到“仓、缸、箱、筐”应该记在“农业成本”项下,或者想到“卖骡子”不能算“副业收入”……总而言之:越想越杂乱。最后她给自己下命令说:“尽温习这些能解决什么问题?快睡!明天早一点起来正经搞!”
    睡是睡着了,可是睡得不太好,一觉醒来天还不明。这时候她的头脑很清醒,想到头天下午制的那个表,就跟放在桌面上看着一样。她觉着只要把两三个项目前后调动一下次序就完全可用了。她穿上衣服走出院里来,想去她爹房子里的外间桌上看一看表,可是伸手去揭帘子就又打了退步。这只表是她爹搞小生意买来的。她想要是她爹醒来了,一定要以为“我要不发展资本主义,你哪里会有个表看?”想到这里她又寻思说:“算了!不看你的!等到社会主义时候大家都会有一个!现在我到旗杆院民兵那里看去!”
    灵芝快走到旗杆院门口,一条手电筒的光亮照到她脸上来,吓了她一跳。原来打谷场和旗杆院中间有个岗位。在这岗位上的民兵,一方面监视着村里通到场上的路,另一方面也算旗杆院的门岗。站岗的民兵叫住灵芝问明了原委,便放她过去。灵芝走进旗杆院,见东西两个房子的窗上都有灯光:“难道是李世杰早就来了吗?”她刚这么一想,就听见东房有人问“谁?”紧接着就听见枪栓响了一声,她就赶紧答应说:“我,我!”她走进去,见玉生站在账桌后边,手里握着枪。玉生见是她,就把枪放下了。她看见民兵的表放在账桌上,走过去看了看才四点二十分;表旁边放着个笔记本,上面压着个尺子。玉生问她:“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玉生在四点钟才把最后一班岗换出去,估计在这时候不会有人活动,所以一听到灵芝在院里走动就紧张了一下。灵芝说:“有一份表画错了,我来改一改。我没有表,不知道才四点多钟。”她又问玉生说:“你怎么到这边房子里来带岗?”玉生说:“我想捎带着琢磨个东西,翻得纸沙沙响,怕扰乱别人睡觉。”灵芝听他这么说,才注意到他的笔记本翻开的一页上画着几个齿轮和圆圈,尺子中间有一排窟窿,有个窟窿里还钉着一个针。她听说玉生和小俊离婚是因为一支有窟窿的尺子吵起来的,猜想着一定就是这个尺子了。她把尺子拿开去看下面的图,玉生说:“你可不要笑我!我们弄的这些东西,可不能比你们有文化的人那么细致!”灵芝看了看,觉着是粗一点,不过也都很有道理,便问他说:“发明什么机器吗?”玉生说:“见了人家的机器连懂也懂不得,还要发明什么机器?我不过是想把咱们那些水车改装一下!咱们不是就要开水渠吗?开了渠下滩就不用水车了,可以把水车都搬到上滩的渠上来。下滩的井是两丈深,上滩水渠上要安水车的地方才六尺深。水越浅水车越轻,轻了就用不着一个牲口。我想或者是用报上登的那个变轴的办法把水车加快,或者再想个办法能让一个水车挂双筒,那就能叫一个抵两三个用。”灵芝问他现在琢磨得怎么样,他便把他画的那些图一张一张翻着解释给灵芝看。灵芝见他画的那些齿轮的齿子有些过长,向他说:“这么长的齿子不行!”他说:“实际上不是那么长的。那是因为尺子上的窟窿只能钻那样密,所以画得长了。”灵芝听他讲完了,觉着他真是个了不起的聪明人,要不是有个“没文化”的缺点,简直可以做自己的爱人了。她又拿起那个尺子来看了看,觉着完全用手工做那么个东西实在够细致,可是要拿它当个画图的仪器用,却还粗得可怜。她想为了社里的建设,也该把自己在学校用的那些圆规、半圆量角器、三角板、米达尺借给玉生用一用,便向玉生说:“这个尺子画这些图不够用,我可以借给你几件东西用!”说了便回家去取她那些东西。
    她把那些东西取来,一件一件教给玉生怎么用。玉生说:“谢谢你!这一来我可算得了宝贝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明,民兵也撤了岗,玉生也回去睡觉去了,灵芝便坐到账桌后去修改她的表格。

 
 
 
 
 

    赵树理》三里湾》25三张画
    25三张画
    九月十号是休息日。这天早晨,社里的青年们在旗杆院搭台子。这个台子搭起来很简单,只要把民校的桌子集中到前院北房的走廊前边,和走廊接连起来,上面铺几条席子,后面挂个布幕把北房门遮住,便是个台子。这个台子,差不多每十天就要搭一次——有时候只开个会,有时候也演戏——因为搭的次数多了,大家都很熟练,十分钟便搭成了。这次的台上,除了和往常摆设得一样以外,还添了老梁赶制的三幅大画。青苗、十成、黎明、玲玲他们那一伙人在休息日都是积极分子,才搭台就跑来了。他们看见正面挂着三张新画,大一点的孩子一看就认得是三里湾,指指点点先给小的讲解,讲解了一阵就跑到村里去宣传,逢人便说:“台上有三张画,都画的是三里湾,有一张有水,有一张有汽车!”集体宣传了还不算,又都分散回家去拉自己的爹爹、妈妈、爷爷、奶奶。
    吃过早饭,大家陆续往旗杆院走——有的是本来就要来开会,有的是被小孩们拉来的。干部们都到幕后的北房里开预备会,其余的人在前边院里看画。
    村里人,在以前谁也没有见三里湾上过画,现在见老梁把它画得比原来的三里湾美得多,几乎是每一个人都要称赞一遍。这三张画,左边靠西头的是第一张,就是在二号晚上的党团员大会上见的那一张。第二张挂在中间,画的是个初秋景色:浓绿色的庄稼长得正旺,有一条大水渠从上滩的中间斜通到村边,又通过黄沙沟口的一座桥梁沿着下滩的山根向南去。上滩北部——刀把上往南、三十亩往北——的渠上架着七个水车戽水;下滩的渠床比一般地面高一点,一边靠山、一边用堤岸堵着,渠里的水很饱满,从堤岸上留下的缺口处分了好几条支渠,把水分到下滩各处,更小的支渠只露一个头,以下都钻入盛旺的庄稼中看不见了。不论上滩下滩,庄稼缝里都稀稀落落露出几个泼水的人。第三张挂在右边,画的是个夏天景色:山上、黄沙沟里,都被茂密的森林盖着,离滩地不高的山腰里有通南彻北的一条公路从村后边穿过,路上走着汽车,路旁立着电线杆。村里村外也都是树林,树林的低处露出好多新房顶。地里的庄稼都整齐化了——下滩有一半地面是黄了的麦子,另一半又分成两个区,一个是秋粮区、一个是蔬菜区;上滩完全是秋粮苗儿。下滩的麦子地里有收割机正在收麦,上滩有锄草器正在锄草……一切情况很像现在的国营农常这三张画上都标着字:第一张是“现在的三里湾”,第二张是“明年的三里湾”,第三张是“社会主义时期的三里湾”。
    大家对第二张画似乎特别有兴趣:有的说“能有这么一股水,一辈子都不用怕旱了”,有的说“今年一开渠,明年就是这样子”,有的说“增产一倍一点问题也没有”……妇女们指着经过村边的那一段渠说“这里能洗菜”见“天人感应”。,“下边这一段能洗衣裳”,“我家以后就不用担水了,一出门就是”……小孩们也互相订计划说“咱们到这里洗澡”,“捉蛤蟊,“捉鱼”……看菜园的老王兴进来了。这老人家,因为菜园里离不了人,他和另外一个人轮班休息,两次休息日才能休息一次,大家都说:“老汉不容易碰上这个!让老汉好好看看!”说着便把他招呼到前排。老汉指着左边那第一张说:“这一张我见过了。你们都没有我见得早!就在我那园里画的!”有人逗老汉说:“菜园是你的吗?”老汉哈哈哈笑着说:“很奇怪!我总觉着是我的!就跟我个孩子一样!”老汉看到第二张,就指着画问老梁说:“老梁同志!你怎么把我园里的水车画丢了?”老梁说:“这渠里有了水,还要水车干吗?”老汉又哈哈哈笑着说:“这画的是开了水渠以后的事呀!我就没有注意到大水渠!”又有人逗他说:“你只看见你的菜园子了!”老汉看到第三张上菜园子那地方种了麦子,把种菜的地方调到黄沙沟口偏东一点的地方,便又指着向老梁说:“这个可不行!把菜园子搬到村边来,买菜的来了路不顺!”老梁说:“你就没有看见通到河边的这条汽车路吗?”又向下边的画边沿上指着说:“要是把这画再画得大一点,这一边就是大河,到那时候大河上已经修起可以走汽车的桥来了!”“可是汽车怎么能通到东山上呢?”“三里湾可以有汽车,难道东山上就不会有汽车吗?到那时候,种下的菜主要是为了自己吃,离村近一点,骑上个自行车一会就拿回来了。”又有人说:“每家都到园里拿菜多么麻烦?还不如用个人推上个排子车往各家送!”另一个人说:“算了算了!那些小事情,到了那时候自然不愁想不出更高的办法来!”王兴老汉说:“到那时候都用了机器,我们的技术还有没有用呢?”又有人逗他说:“老汉!你还能活多大!”老汉说:“我死了还有你们哩!你们不是也有些人正学习这种技术吗?”老梁说:“大的耕种方面用机器,小的细致工作还得用手工。自然到那种条件下工作要有新的技术,可是新的技术往往都是从旧技术基础上进步成的!人只要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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