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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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起舞-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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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叽叽喳喳地笑。我冒冒失失地说:“闻主任,其实您还是很有风度嘛。”我 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个老大夫打了一巴掌。
  闻达说:“你不要打她。她这是在夸奖我。我本来就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嘛。”
  我更冒失地溜出了一句:“那您为什么要穿两只不同的皮鞋呢?换一双新皮鞋呀。”
  闻达的脸红了,讷讷地说:“是吗?是两只不同的皮鞋吗?我怎么不知道?”
  老大夫们又赶紧出来打圆场。说:“闻主任,别理会这些小丫头,你给她们一点颜 色她就开染坊。”
  闻达咕噜着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找了一个什么借口,说着就走了。老大夫们警告 我说:“年轻人,开玩笑一定要注意分寸。你说闻达什么都行,就是别提他的个人私事 和家庭问题。他怕老婆怕得大气都不敢在她面前出。所以谁挑他这根筋,他就发恼,那 可是不给一点面子的。幸亏现在他的心情格外地好。否则,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大家正说话,闻达的妻子从大门里进来了。认识她的老大夫们赶紧迎上去与她 打招呼,请她坐下喝饮料。她彬彬有礼地应酬说:“不了。你们这么忙,我就不坐了。 我只是给老闻送一点日常衣物来。”
  闻达见了他的妻子,大口大气地说:“你来干什么?我很忙啊!”
  他的妻子说:“我知道。”
  闻达说:“知道还来干什么?我的衣物够用了。”
  他的妻子朝我们笑笑说:“你看你这个人,牙刷牙膏毛巾都没有带嘛。好了,我不 打搅你了。你们大家忙,我走了。”
  闻达很神气地对他妻子的嗯哼了一声,一步都没有送,打发走了他的老婆,又忙自 己的去了。
  我说:“看这样子,他老婆哪里敢扔他的皮鞋?”
  秦静说:“我也这么想。”
  我们站的老大夫们一个个都语塞了,大惑不解地说:
  “是啊。可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闻达这么对待他老婆。这两口子在玩什么把戏呢?”
  闻达突然地又出现在大厅里,吼叫说:“你们还在这里嘀咕什么?女同志应该有意 识地克服喜欢嘀咕的毛病。现在你们赶紧去做准备工作。下午三点开大会,我将宣布封 锁疫点的决定以及布置具体工作。”
  不说别的,光听“封锁”这个词,我都觉得够刺激的。我们将封锁他们!
  我、秦静、赵武装根本就没有赶回家去收拾衣物什么的,我们就在附近的商店里买 了日常用品,然后凑在一起谈心。
  赵武装说:“八年了。我等了八年了。我们终于要像模像样,真刀真枪地大干一场 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有效地控制霍乱的传播,将它彻底消灭在臭塘乙村。然后我将 写出漂亮的流行病学调查报告,寄给世界卫生组织。然后,我将会被邀请参加世界卫生 组织年会或者其他的专业学术会议。我将再申请去大学进修,将来——”赵武装越说越 出神,即兴地勾画起他一生的蓝图来。
  我说:“做你的好梦吧。”
  秦静很不满意我打断赵武装,她说:“你何以见得他是在做梦?”
  一觉醒来,我发现秦静对赵武装的态度已经公然改变。我说:“秦静什么时候站在 赵大夫一边了?这可是稀罕事。”
  秦静恼羞成怒地狠狠掐了我一把。秦静掐我的时候才发现闻达就站在我们的身后。 秦静的脸红得发了紫。但是闻达对秦静的害羞神态好像没有什么感觉。闻达只是对赵武 装的话有极大的兴趣。他认真地插话了,说:“做梦也没有什么不好。其实人生就是一 场梦。你不做这种梦就会做那种梦。与其随波逐流,不如选择一个自己的梦想。有时候 一个人坚持做梦,梦想可以成真。”闻达脸上的线条柔和地舒展开来,说话极富人情味, 好像很愿意参与我们的谈心。
  我们三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都希望他能够敞开 心扉说下去。我谦恭地引诱道:“梦想可以成真吗?您有体会吗?”
  闻达说:“当然。我就是这样的。我年轻的时候遇上一次鼠疫,现在又遇上了一次 霍乱。我一直在研究许多种传染病,我相信将来还会有奇迹发生的。”
  至少我们三个人相信现在有一桩奇迹正在发生。我们从来不知道闻达曾经遭遇过鼠 疫疫情。闻达个人的故事,在我们站里永远存在于传说之中。他的眼睛永远严厉而冰冷, 游离在他自己躯壳之外,更游离在大众的世俗生活之外。谁都不可能与他谈心。在这个 时刻,闻达却主动地谈起了他的往事。这是夏日宁静而情懒的午后,我们四个人坐在防 疫站后面的葡萄架下面。透过铁栅栏,看得见一辆设备齐全的白色新防疫车泊在那儿。 这车是我们昨天晚上梦想的,此刻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它像一个实现了的神话为我们 营造着非凡的气氛。
  秦静用她从来没有过的敬重对闻达说:“闻主任,我从课本上只知道我国消灭了鼠 疫。您能够给讲详细一点吗?”
  闻达说:“那是一九五二年,在黑龙江的甘南县突然发生大量的肺炎病人。但是传 播之迅猛,死亡率之高震惊了卫生部和政务院。那时候我可能比你们现在还年轻一点, 在印度尼西亚学的就是卫生防疫,回国就直接插班到大学卫生系学习。消息传来,我立 刻报名去了疫区,一去我就发现那是鼠疫,非常典型的鼠疫。我提出了对疫区实行紧急 处理的流行病防治方案,划出了半径为十公里的警戒圈,在警戒圈里再划大隔离圈,大 隔离圈内再划小隔离圈,一层层地进行检疫和预防接种。我们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后来 我光荣地被特邀出席了世界卫生组织的年会。”
  我说:“听说您当年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还穿着乳白色的皮鞋?”
  闻达呵呵笑了。他说:“谈不上风度翩翩吧。不过的确是非常神气,我的妻子就是 那个时候看上我的。”
  闻达居然还谈到了他的妻子。这使我们禁不住去瞟他的皮鞋。我正在转动脑筋想把 话题进一步引向深入,赵武装阻拦了我。秦静说:“后来呢?闻主任。”
  闻达说:“后来就是今天了,我又抓住霍乱了。我一定会战胜它的。你们相信吗?”
  我们说:“相信。”
  我说:“闻主任,后来您和您妻子的故事呢?”
  闻达一下子就变了脸,说:“你呀,怎么像一个家庭妇女,喜欢打听这样的一些事 情。这样下去没有出息的。”
  闻达的话说重就重,我一下子被砸得愣在了那儿。秦静说:“闻主任,有一个问题 您可以回答我吗?为什么我们的教科书上一提鼠疫霍乱天花就说消灭了?”
  闻达对赵武装说:“秦静不错。她爱学习。你要好好对待她。”
  闻达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使秦静吃惊得大眼圆睁,秦静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赵 武装非常意外,傻笑着不住地点头。闻达却又没有把话接着说下去,他还是只对疫情有 兴趣,他说:“说消灭了也没有什么不对。上次的鼠疫,我们就是把它消灭了。这次的 霍乱,我们也一定能够把它消灭,对于消灭,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不管什么课本什么书, 它说消灭了,我们可以理解成这一次消灭了。这一次不是永远。要记住,微生物与我们 同在这个生活空间,它们无孔不入,它们的繁殖,变异是没完没了,没完没了的。一旦 为它们提供了外因,立刻就会造成发病。说消灭不重要,怎么理解消灭很重要。我们流 行病医生应该有自己的理解。懂吗?”
  秦静说:“懂了。”
  闻达说:“很好。”闻达的话戛然而止,他看了看手表,恢复了平常的严厉和冰冷, 站起来匆匆地就走,走两步又回头,甩着指头警告我说:“进封锁区是不准带书包括教 科书的,到时候没有抄的机会的,给带菌者开药可是一定要写拉丁文的。所以你要抓紧 一点一滴的时间把拉丁文学好。”说完扭头就走了。
  我冲着闻达的背影说:“是秦静喜欢带书。你弄错了。”
  秦静说:“是我是我。我委屈你了。”
  我说:“不要与我这个家庭妇女说话好不好?”
  秦静说:“但是我当然可以不要书而流利地开处方。”
  我说:“谁又不能够呢?还以为我真的是家庭妇女不成?”
  赵武装说:“别与秦静计较了,我也给你赔个不是行不行?”
  我说:“你们倒越发像真的了。”
  秦静自然是又与我扭成一团。赵武装在一旁不知帮谁才是好。在这个宁静而又慵懒 的午后,在封锁疫点的前夕,我度过了青年时代最后一段有趣的时光。后来就再也没有 兴趣与伙伴逗笑说傻话了。
  在大会召开之前,我一直趴在办公桌上练习新霉素和磺胺眯的拉丁文写法。秦静不 见了,她不用练习。从这天下午起,她不再与我如影随形。
  11
  晚饭异常地丰盛。还是由食堂送到我们站里来的。荤菜有红烧肉、糖醋带鱼,蔬菜 有冬瓜、豆角,豆制品有家常豆腐、干子炒榨菜,汤有丝瓜鸡蛋汤。二号病疫区处理现 场指挥部的领导同志都来了。与我们一同在大会议室吃饭。以汤代酒为我们壮行。
  六点整,总指挥长挥动了一下小红旗,说了一声:出发,总指挥长是副市长,大家 总也没有记住他的姓氏。不过这倒没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感觉到副市长和蔼可亲,一声: “出发”也吼得很有气势。一个副市长亲临现场,无论如何都能够说明我们事业的重要 性和伟大性。大家看上去自我感觉都比较膨胀,个个笑逐颜开,跃跃欲试。不由自主地 就把巴掌都拍红了。
  真正的出发时间是六点四十分,因为所有专业性的准备工作都必须经过闻达的检查, 然后由他根据封锁疫区的程序调配车辆。到处都有人在叫“闻主任”。闻达“哎哎”地 答应着,匆匆跑到前面又匆匆折身跑到后面,痛心疾首指手划脚地批评化验室粪样盒带 少了,药房的药品品种太单一,万一还发现有其他疾病患者呢?你不给予治疗吗?闻达 扯着嗓子叫道:“要知道,我们是去封锁,封锁,封锁!里面的任何人是不能够出来的。 我们要给他们提供治疗,防疫,吃,喝,拉,撤,等等,等等。”
  消杀科的装备不合格。我们流行病室只带五只储槽是肯定不够的。闻达臭骂赵武装 说:“你吃了八年的稀饭吗?臭塘乙村有九十九户人家,四百四十五点五口人,是计划 生育的大漏洞。计划生育不归我们管,但我们不能不给没有户口的人接种疫苗!你告诉 我?五只储槽够吗?”
  赵武装只得严肃地回答:“不够。”
  我自告奋勇他说:“我和秦静拿储槽。”
  我拉着秦静跑到供应室,请窗口的护士们都让开,对漂亮的小谢说:“我们可以再 拿五只大储槽吗?”
  秦静说:“能够尽量快一些吗?”
  我和秦静既客气又优雅,装出有几分怕她的样子。小谢气得翻着白眼,用力地把储 槽一只一只地顿在领料台上。我们抱起储槽,目不斜视地一直走出走廊才愉快地笑起来。
   


 





 
 

化蛹为蝶
  孤儿小丁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世界上没有哪个孤儿院就直白地叫作孤儿院,一般都要起一个幸福美满的名字作招牌,小丁所在的孤儿院叫作红星福利院。
  红星福利院是全国民政系统的模范孤儿院。院长王美是个没结过婚的老处女,十分他讲究规矩和整洁,孤儿小丁从小就是王美的眼中钉肉中刺。
  王美再三要求孤儿们将自己的床铺整理得像军营一样,被子要叠得如豆腐块。小丁却再三地弄不好,王美气恼得将小丁的耳朵拧了个三百六十度。小丁大哭,边哭边说: “我没见过军营,我没见过豆腐块。”
  王美说:“没吃过肉还没见过猪在地上走?”
  小丁说:“我没见过猪在地上走。”
  王美也气得流出眼泪来,拿手打自己的脸,说:“我前生作了什么孽!我前生作了什么孽!”这时候院里的好孩子们便一拥而上,王妈妈长王妈妈短地劝慰。小丁便被好孩子们七嘴八舌指责一番,然后罚他打扫厕所。
  孤儿小丁的的确确是没有见过猪在地上走的。红星福利院位于市中心,高深的围墙,水泥溜的地面,红砖做的房子,只是在操场的一侧有一座花坛,里面种了一圈黄杨木和一些鸡冠花,这些矮小的草木连鸟儿都引不来,逞论其它动物。
  王美的红星福利院一寸杂草都不生,以绝对的洁净和紧跟社会形势的黑板报一直荣居模范孤儿院榜首。小丁在红星福利院受尽了欺凌和折磨。但有一点使小丁无法逃离王美的掌心,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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