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布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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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花布幔-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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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话的正是姐夫沈建树!“不卖了!不卖了!”小髻手慌脚乱地将剩下的杂志归拢到一
块,好像这样能弥补自己的失态。
    沈建树只看到一个小姑娘在低头售书,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堂妹。
    在窄窄的家里,他们原没有多少机会说话。所有支使小髻的指令,都是由阿宁发出的。
沈建树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管,他缺一本资料,想在这旧书摊上碰碰运气,不想竟这么巧!
早知如此,该绕过去。
    “姐夫,你别对姐姐说。”小髻央求道。
    沈建树点点头。看到小髻风尘仆仆卜的样子,又很有些于心不忍。一个小姑娘,若不是
为了给自己带孩子,何至于背井离乡呢!想起阿宁说小髻不买票的事,他总有点难于相信。
纵是真的,也只能说小髻家的经济太窘困了。他去过家庭服务处,知道阿宁给的工资太少,
私下说过几次,阿宁也不听,反说他把亲戚当外人了。
    沈建树掏出身上的钱,说:“你这些书是帮别人代卖的吧?就算我买了。你把钱交给人
家,回去吃饭吧。”
    小髻很感动地看着姐夫,突然觉得他有点像电视中的那男主角,那么亲切。当然,沈建
树绝没有那么潇洒,可他的神气像。
    小髻不接钱:“我答应了帮人家卖书,就得把这事办好。我不光是为了挣点钱,我想看
看自己能不能在北京这干点事。”
    沈建树微笑了,这已经不太像最初那个拘谨的乡下姑娘了。
    “怎么,姐夫不相信?”
    “不是,我是说,你真要干事,就该干点比这有意义的事。你可以看书,学点东西,电
视里每天都有讲座……”
    小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姐夫走了。
    田大妈好像从地里钻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包子,快趁
热吃吧!”
    小髻顾不得说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全忘记了城里的女孩子,即使在这时候,也是一
小口一小口地去揪。斯文而娇柔。
    吃饱了,小髻这才恢复了平日的安静。有些腼腆地说:“大妈,这是包子钱和粮票。”
    “快别这么见外!大妈这就给你钱。”田大妈说着,将手绢包里的卖书款抽出一张,
“这十块是你的辛苦钱,别嫌少。”
    小髻双手推拦:“大妈,这书是有本钱的。我不过站着看看摊,哪能要这么多钱!”
    “姑娘,你要是硬不要,就是嫌少,大妈可就拿你当外人了!”田大妈佯装着沉下脸。
    “这……”话说到这个份上,小髻只好把钱收下,心里高兴得蹦蹦直跳。十块钱,抵上
给姐姐干半个月了。
    大妈没有说以后还要不要小髻帮忙卖书,小髻自然也不好问。
    “今天有个人,想找一本《计算机》第四期。”这个问题,小髻可得问清楚。
    “这可难了。咱们的书,是从废品收购站买回来的。按废纸的价买,照咱们这个价卖,
哪能不赚钱呢!当然这得有熟人。请客送礼,不过还是咱的赚头大,这你也看到了……”
    小髻点点头,她拿的钱,不过是几分之一。
    “话又说回来,人家卖什么书,咱才能有什么书。所以,要想指名道姓地找哪本书,那
才是大海捞针呢!你知道人家卖没卖呢?就是卖了,那么多废纸旧报,谁能担保一定能过咱
们手给挑出来呢?也许这期在咱地摊上摆着,下期在哪个小贩手里,正给人包五香花生米
呢!”


    阿宁感到了小髻的离心离德,又苦于没有办法弥合。日子疙疙瘩瘩地朝前过着。小髻每
月请两天假,既不多,也绝不少。如果阿宁批的时候不那么痛快,小髻就会甩出一句:“那
你扣掉一天的工钱好了。”阿宁不由得想起政治经济学里讲过的工人自发反抗之类的话,不
敢再坚持了。要知道,她每天不在家,小髻若真来个消极怠工,冷淡了费费,她可吃不消。
    沈建树和小髻的关系倒很密切。沈建树给小髻带回一些书,有时阿宁吩咐小髻干事,沈
建树听到了,不声不响就去做了。
    “这算怎么回事!一家子人,就我唱黑脸。你想让小髻在咱们家学成一个大学生吗?”
阿宁冲沈建树嚷。当然是趁小髻不在家的时候。
    “读些书,总没有坏处。我总想,小髻到咱们家一趟,该让她学点东西。大家都是一样
的人嘛!”建树很诚恳地说。
    阿宁再说不出什么。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总不能反对自己的堂妹学习现代科学文
化知识吧?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一个当保姆的,学这些还能安分守己地做家务带孩子
吗?小髻刚来时多纯朴老实,现在变得油滑多了,城市真是个大染缸。小髻的心思,她现在
越来越摸不准了。
    阿宁把上班时必带的一本资料,放在家里。
    小髻抱着费费看电视,不时亲亲费费的小鼻子。费费的鼻子很像姐夫,高挺而周正。费
费的嘴很像姐姐,薄而棱角分明,并不难看,却总叫人觉得不可亲。
    费费这阵听话,小髻正好安心听课。不想,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
    会是谁呢?小髻凭着女人的敏感,立即断定这是姐姐。她迅即扫了一眼四周,房间很整
洁,费费浑身上下也收拾得很干净,就是厨房里还泡着一个碗。那是给费费蒸完蛋羹的碗,
不泡很难洗。这该算不了什么吧,阿宁姐也常这样做的。
    “下面,请同学们把书翻到第九十页……”一个温和的女中音,打断了小髻的忙碌。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小髻赶紧走过去,啪地把电视关上,把罩子蒙好。
    “有份资料忘记带了,只好跑回来一趟。”阿宁面色有些发红,对小髻解释。
    这是姐姐的家,姐姐什么时候想回就什么时候回,犯不着说这么多话。话说得多了,就
漏馅。然而小髻还是很紧张,这是主人在冷不丁抽查她的工作。
    还好。一切都井井有条,不是匆促之中现收拾打扫的,费费也很乖,身上散出好闻的儿
童霜气味。无论阿宁眼光多么挑剔,应该说小髻是一个称职的保姆。
    不过,屋里有一种气氛。那是人片刻之前还沉浸在另一种情绪中,一刹时转不过来的表
情。连费费都直瞪瞪地看着她,好像没缓过劲来。
    阿宁又不动声色地环顾屋里。电视机罩是歪的,她走过去抚平,用手指触了一下荧光
屏,温热如费费的额头。
    “小髻,你在看电视?”
    “嗯。”小髻回答。
    “这么好的天,该多带着费费在楼下去玩。一天关在家里让他看电视,眼睛该受影响,
也许变成对眼。”
    “没那么严重吧?”小髻心里不服。
    “你再来看。”阿宁走到电表前。“这个月走了这么多度,天天看电视,光电费,就是
一笔不小的开支。”
    小髻不语。电表转盘飞速旋转着,红色三角标志一晃而过,片刻后又折返回来。好像一
个红衣小姑娘在骑旋转木马。
    “电视机我已经关了。”小髻低声说。
    “这是电冰箱在耗电。”阿宁叹了口气,“你也许觉得我太小气,可钱就这么多,不当
家不知柴米贵,你也得体谅我。”
    小髻点点头。她不是不讲道理的姑娘。阿宁姐说的是实话。
    “彩电显像管是有寿命的。看一小时就少一时。我和你姐夫,除了工资,没别的钱。一
天多开几小时,别人家的能用十年,我们这台五年就得坏。就算到时候能攒出再买一台的
钱,求人走后门,还不知买到买不到呢?”
    阿宁买这台彩电真是费了力气。父母在外地为官,是很清廉的那种。她和沈建树都是普
通技术人员,朋友也都是清高而没有实权的,为买彩电,颇费功夫。后来还是出高价托人从
黑市买到的。
    作为亲戚,小髻该体谅难处。作为保姆,主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小髻还有什么脸面再看
下去呢。
    “姐,我有封给家的信,你帮我发了吧。”小髻领着费费往田大妈看车方向走,那边没
有邮筒。
    阿宁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拆看小髻的信。如果她在路过第一个邮筒的时候把信丢进
去,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可惜,她忘了。职业妇女步履匆匆,她走过好久才想起来。往回
走,去发一封信?算了吧,投到单位收发室也一样,最多慢上一天半天的,那有什么呢?农
村生活节奏慢,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
    收发室正巧锁了门。呆一会再进去吧。阿宁把信放在自己办公桌上。信封上那个熟悉而
又陌生的地址,唤起了她的记忆。曾几何时,她曾那么热切地盼望过它的回音。他们把小髻
送来了,小髻不知同他们说了我些什么?她对北京的一切满意吗?大概不会太满意,我对小
髻不错,起码是尽了我的能力。小髻要求太高,她总以为是亲戚作客,帮你的忙,干多干少
都只凭自己高兴。大家的价值观不一样,衡量起来就有差距。但我希望小髻不要说我的坏
话,多想想彼此的好处,多体谅一下对方的困难。最好不要把闹过的那些纠纷让她的父母知
道,那样,也许会给老家乡亲们一个坏印象。阿宁不在乎印象好坏,她一辈子也不会回那个
鬼地方。可阿宁怕因此影响了父亲在家乡的口碑。爸爸虽然因为忙,多少年不曾回去,但老
人心里是很眷恋那块故土的。
    小髻稚嫩但却根工整的字迹,神秘地摆在面前,里面是对家乡亲人讲的心里话。
    阿宁把信封拿起来,对着阳光晃了一下。信封很厚,隐约可见折成两叠的信纸轮廓,字
却一个也看不清。
    阿宁拿起剪刀。这很容易,只要嚓喀一下,所有的秘密都尽收眼底。可是,慢着。她受
过高等教育,她是国家干部……阿宁把剪刀放下了。
    信封庄严地面对着她。
    为什么不可以看看呢?要知道,我是她的堂姐,这是至亲至爱的关系。我有权利知道她
在想什么,也许遭遇什么困难,碰到什么解不开的难题,需要帮助或出个主意……
    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涌上脑际。干练的女程序设计工程师不再迟疑,她把剪刀换成一枚
小巧的大头针,把信的封口处轻轻挑开,这样复原的时候,不容易留痕迹。
    “哼!看过之后,我差点想给她撕了!哪能这样釜底抽薪!”阿宁气得全失了平日的矜
持。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建树着急地问。
    “小髻在信中跟她父母说,一个人在外,没人管没人疼,天天想家。叫她父母接到信
后,发封加急电报,就说她母亲病了,她就回家走了!”
    怎么能有这种事!
    “你怎么能偷看她的信呢?”这是沈建树觉得不妥的第一件事。
    “幸好偷看了。要不然,哪天她卷起包袱一走,给你个措手不及,看你怎么办?”阿宁
冷笑道。
    找托儿所保姆的艰辛又浮上心头。小髻,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可
以走,这样惊动家长一块骗人,弄得我们不知道还要为你和你母亲着急,费费又没有人管。
不要说人世间,单一个家庭,就这样复杂!他没有办法。
    “实在不行,我再到家庭服务处看看,也许我们的表快排到了……”沈建树没多少把握。
    时至如今,阿宁又想起小髻的种种好处来,这一年她能安心上班,从不担心家里,不都
是因为有小堂妹吗!也许,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是啊,以前归以前,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办?
    “信,你怎么处理了?”沈建树念念不忘的还是那封信。
    “我给她发了。你放心,粘得牢牢实实,看不出破绽。”阿宁这点起码的道德还是有的。
    “这么说,电报很快就回来了?”
    “是的。”阿宁有气无力地说。
    小髻罢工了。这也许是雇工们最严重的反抗行为。阿宁对沈建树说:“这两天,咱们都
对小髻好一点。”
    “只怕来不及了。小髻又不是孩子。”
    “姑且一试吧。硬拦着不让走,不可能。再说强扭的瓜不甜。真要撕破了脸,大家都不
好看。咱俩不是每人有半个月的休假吗,先拿出来看费费。走一步说一步吧。”阿宁的主意
是惟一的办法了。
    电报是邮递员交给沈建树的。他真想推辞不要,请邮递员直接给小髻。
    “给,小髻。你家的电报。”沈建树低着头,没看小髻。
    “什么事?”小髻故作镇定。
    “我没看。”沈建树真不愿看到那张单纯明朗的脸上,出现虚伪的表情。
    “哎呀!我妈妈病了!这可怎么办呀?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我得赶快回去,看看我妈妈
呀!”小髻惊呼一声,就哭了起来。刚开始还偷偷观察一下姐姐姐夫的表情,一会,就真的
痛哭起来。这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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