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数目大致是在各国实际“损失”的十倍二十倍之间吧!但是只“赔款”而不“割地”,已是不幸之大幸了。
总之,八国联军这场纠纷,我们终能逢凶化吉者,盖有二端。其要者为英美合力的“门户开放政策”之适时提出,另一点则是我们李刘张三督在分明的国际战争中为中国化除了交战国的身分。既非交战国,则辛丑之会就没什么“和会”、“和约”一类的名词出现。所以我们的《辛丑条约》既不成为一种“和约”(peace treaty),它就变成为某种国际事件诸国共同商讨的“议定书”(Protocal)。因此我们《辛丑条约》在国际法上的正式名字应该叫Austria…Hungary, Belgium, France, Germany, Great Britain, for the sett lement of the Disturbance of 1900(中国为一九〇〇年的动乱事件与十一国最后的议定书)原件以法文为准。既然是“议定书”,中国就不是战败国。割地一条也就可名正言顺的省去了。
当奕、李二人把洋人这些要求,于辛丑电奏西安时,慈禧得报实在是凤颜大悦。第一是洋人竟然没有要求她所最怕的“归政”。真是大“清”有“水德”,与“洋”人并不相“冲”。第二、她老人家闯下了如此大祸,竟然寸土未失。实在是李鸿章搞“洋务”本事通天。这个“肃毅伯”不待翘辫子,也是功应封侯的。—— 老太后对儿子也就不再忌妒而决定胜利“回銮”了。
李鸿章之死
西太后老人家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李鸿章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俄国现在决定要并吞中国东北;并且要在李鸿章名下并吞之。
前章已言之,拳乱骤起时,俄国要趁浑水摸鱼,乃于庚于春夏之交急调大兵二十余万人,北自海兰泡南自旅大,分进夹击,侵入满洲(今东三省)。
庚子八月在七国联军攻占北京之后,俄军故作姿态自北京撤兵(八月二十八日);而东北两路入侵的俄军却正在加紧进攻。自北南下攻占了黑龙江省城(八月三十日),再陷吉林省城(九月二十一日);自南北上则攻占了营口(八月五日)、沈阳(十月二日);南北两路会师(十月六日),就把中国东北全部占领了。俄皇得报乃向俄皇太后上寿,说是“托天之佑”(见上引《年(日)谱》转引苏俄“红档”)。
此时中国强臣黑龙江将军兵败自杀(寿山自己躺入棺材,命儿子开枪把他打死)。盛京将军增祺则被俄军所迫与占领军司令阿莱克息夫(Vice Admiral Evgeni I。 Alekseev) 于十一月九日签订了一项所谓《奉天交地暂且约章》(增阿暂章)九条,允许俄人驻军、筑路(哈尔滨至旅顺》、助理军政要公、占领营口,而中方则解散军队,交出军火炮台等等,其内容与后来日本人所要求的二十一条,极为相似。其后俄人即据此要求李鸿章于“辛丑议定书”之外,单独再签此项中俄密约,以为撤兵条件。中方如依议签约,则白山黑水就要全部沦为俄国的“保护地”(Protectorate)。如此则所谓“主权独立、领土完整”,便全属空话。中国如拒不签约,则俄人便拒不撤兵,把满洲永远占领,中国连宗主权也不能保存。何择何从,遂在奉旨“便宜行事”的李“全权”的一念之间。
这时李鸿章已七十九高龄,尽瘁国事,内外交煎。辛丑年冬季,鸿章生命已至末日,累月发烧吐血,卧床不起。正在此油尽灯枯之际,而俄人连番催逼,从下稍懈,直至鸿章死而后已。
李鸿章死于一九〇一年辛丑,十一月七日。死前数小时,俄使仍伫立床前,迫其画押,为鸿章所拒。俄使去后,鸿章遂命儿子经述草遗折劝自强;并命于式枚草遗折荐袁世凯代己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临终切齿痛恨毓贤误国而卒。
(见《庚子国变记》)
八国联军和义和团之乱确实是始于“毓贤误国”。迨李鸿章痛恨“毓贤误国”而死,拳乱痛史也就正式结束了。遭殃的是四亿五干万人民,而身为祸首的叶赫那拉老太婆,却因祸得福。
——江山无恙,归政免谈。
当她乘着当时世界上最豪华的专列火车,自保定直驶京郊马家堡时,袁宰相率文武百官和中国第一支军乐队,排班恭迎。太后下车,乐声大作。可惜当时武卫军的乐队,还不会吹奏后来的《风流寡妇》和《美丽的亚美利加》等名曲, 他们乃大吹其法国国歌的《马赛曲》,恭迎大清太后回銮,乐声亦确实雄壮无比。
两宫所乘的这辆豪华专列,原是新任的北洋大臣,为太后乘火车的处女航而特制的。伹有谁知道十年之后,它却变成叛逆乱党孙文的专车?更有谁知道,再过十六年,它驶过皇姑屯时,竟被日本军阀炸得稀烂!
车犹如此,人何以堪?读史者能不慨然?
* 原载于台北《传记文学》第六十二卷第四期及第五期 第五部 袁世凯、孙文与辛亥革命 第五部 袁世凯、孙文与辛亥革命
目录
第一章 从蒋中正与毛泽东说到袁世凯
四星级的模范监狱
最正式的正式大总统
袁后李前的国家元首
毛泽东不通西学,袁世凯土法炼钢
民国独裁领袖有共同次文化
没有警察的警察国家
要做伪君子,莫做真小人
第二章 从中原世族到朝鲜监国
聊聊咱传统中国的家族制
旧中原的官宦之家
袁世凯和他的兄弟行
小钦差,大监国,抗日反帝
打赤膊,持大刀,翻墙头
传统:“宗藩关系”的最后忠臣
“唯利是图”竟成国际道德
五帝窥韩的底牌
一个现代“班定远”的失落
第三章 乱世抓枪杆,有枪便有权
头戴红顶花翎作战的淮军
“防军”、“练军”与小站
治世能臣,乱世奸雄
鲍尔、包尔达、袁世凯
早年留日的文武学生
枪杆与政权,智慧和机运
不容“颠覆政府”
打入政治核心
第四章 卷入三大危机·一项运动
戊戌变法注定失败
抓太后,不可能;囚皇帝,一句话
拳乱中的枢纽
囚公使,作人质
袁世凯的变法改制
立宪自治落空,革命保皇合流
第五章 论孙文思想发展的阶段性
导论:从“联俄容共”到“联美容国”
为孙文正名:“驱除鞑虏”的口号叫对了
美国模式的困扰
袁、孙对寡头政治之尝试与构想
“护国”与“护法”运动的史实与是非
有主题,无方法
苏联模式之发现与仿效
“以俄为师”只是个阶段
现阶段也应有个主题
第六章 细说辛亥革命
辛亥革命的定义与争议
得风气之先的华侨青年
孙文脱颖而出
“三民主义”的根源
石不转而江自流的中国知识阶层
第七章 同盟会是个革命大拼盘
大清帝国“墙倒众人推”
驱逐满人,建立民国,以美国为模范
佛郎、马克如雪片飞来
“老孙”、“小黄”合作的开始
“同盟会”这个革命大拼盘
第八章 鞑虏易驱,民国难建
三权已足,五权不够
再看无劳增值、涨价归公
挖掘了民族良心的“黄花冈”
“武昌起义”的经纬
孙文的革命外交举隅
从“企枱”到“总统”
科州卢家的故事
一个“开始的结束” 第一章 从蒋中正与毛泽东说到袁世凯 第一章 从蒋中正与毛泽东说到袁世凯
《纽约时报》现任驻华特派员泰勒(Patrick E。 Tyler),最近于二月六日该报发表一篇有关浙江奉化溪口镇,蒋介石故居的“专访”。他说近年来蒋在大陆上已不再是个“暴徒恶棍”。相反的,他在溪口的故居已成为海内外游客的朝山圣地(mecca)。每年平均有访客百余万,且在逐年增涨之中。这些访客百分之九十是大陆人,然台湾往访者每年亦不下十余万。
作者并感慨地说,文化大革命期中,蒋母王太夫人之墓遭到严重破坏。老人的骸骨与墓石,被红卫兵乱抛于山林之间。可想象是惨不忍睹。但是近年皆全部修复,焕然一新;连那座寺庙“文昌阁”亦经重建,而当今的管理员六十四岁的王某却正是三十年前的红卫兵之一。王某自述是属于当时反对毁墓的“保守派”——其实也是天晓得也。
记得七、八十年代之间,我个人亦曾数度返乡。旧中国的骨肉之情,还使我幻想去“访旧宅、扫祖墓”。数度试探没结果之后,返美曾作了一些还乡诗,有句说:“指点乡农识墓门,烟云遥拜泪沾襟。先茔哪有孤坟迹,祖宅真无片瓦存……”——我因回去得早,国家还没有开放重建。有些诚实的“乡农”故旧,尚告诉我实情。那些在开放后才回去的至亲好友,还乡之后,居然还能“哀毁骨立”、“泣血哭墓”,回来告诉我说:“妈妈的坟还在!妈妈的坟还在!”吾知其为“保守派”红卫兵之杰作也。
前些年与好友游台中“日月潭”, 见老总统蒋公曾在潭畔建了一座巍峨的七级浮屠“慈恩塔”,祭祀的是蒋母遗像。——这位基督大总统,为何建了一座佛教式的浮屠高塔呢?——惭愧的做了个“历史学家”,吾知其心境也。
据泰勒的报导说,蒋公近日在大陆(尤其是在浙江奉化一带),其声望至少是与毛某平起平坐的。连中共治下的公务人员,都承认“蒋介石不是个坏领袖”。他和毛泽东的分别,只是在意识型态上“各为其主(义)”而已。——毛所致力实行的是共产主义;蒋所致力实行的则是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如此而已。但是言外之意。在当今世界上,“共产主义”连“共产主义者”对它老人家都已失去信心,则蒋在大陆人民心目中的声望似乎正在直线上升呢!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纽约时报》这家当今世界上最有权威,也是办得最好的一份报纸,它对中国新闻报导的态度(包括泰勒本人以及十多位他的前任)一向都有其偏见的;尤其是对中国的中央政府。因此中国中央执政者,自西太后、袁世凯而下,诸位总统、主席, 到“假皇帝邓小平”(这也是该报封给邓的荣街),直至江泽民、李鹏。在该报的评述之中简直就没一个好东西。
该报每天都刊在第一版左上角的大牛皮,什么“凡天下可刊载的新闻,无不刊载” (All the news that‘s fit to print)。可是去秋江泽民访美,美国工商界在华尔道夫大旅馆,由季辛吉主持的盛大招待会,这则“可刊载”的天大新闻,《纽约时报》硬是来它个“只字不提”, 把老江封杀得干干净净。
《纽约时报》这种偏见,因而使早年的国民党和近年的共产党对它都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它关门大吉才好。可是《纽约时报》对我们国共两党,如稍示青睐,则被赞誉者又无不喜形于色,争相转播,视若殊荣—— 乖乖,真是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
四星级的模范监狱
《纽约时报》何以如此偏激呢?说穿了也没啥深文大义。须知美国这个国家,一开始便是个中产阶级的国家。——它在“殖民时代”(Colonial Period)于维吉尼亚(孙立人的母校所在地)一带,搞“计口授田”(五个黑口可抵三个白口),是一夫授田五十英亩(合三百华亩)。瞧瞧,一个农夫向政府领取耕地,一领便是一口三百亩。五口之家,便是一千五百亩。在中国历史上,有几个大地主(包括“官僚大地主”像李鸿章那样),一家能拥有如许的土地?
——这还是殖民时代呢!工业化以后的美国,那还要谈吗?大地主洛克菲勒向政府捐地筑路,一捐就是四十英里(一百二十华里)。哈里曼一捐就包括大湖七个,今日纽约郊区的“七湖公园”。
可怜我们的土包子毛主席,眼皮浅。他把中国的“地主、富农”列为五毒之首,加以“斗争”。斗他个死去活来,人头滚滚——中共土改时向国际公开的数字是杀地主八十万人!据洋专家说,这数字是实有数字的十分之一。朋友。我们的地主,富农之所有,往往不过三五亩土地啊!有什么可“斗”的呢?
因此,以毛公那样不刷牙、不洗澡的“农民领袖”,去和五帝之首的“美帝”打交道,他知道啥叫“美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