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莫应丰:将军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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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3届-莫应丰:将军吟-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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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一点,还要充分一点。”他好像有许多话不便明说,所以断断续续,而且话外有音,“你刚才讲一搞反动路线,你们就要坐牢,是不是说,我这回就是搞的反动路线啊?”

  没有人回答。

  “是不是啊?”

  仍没有人回答。

  “沉默就是反抗,你们不做声,就是对我的反动路线不满,就是说,我这回抓你们是叫反动路线,是吧?”

  还是没有人说话。

  “我这个不是反动路线,这叫做与人为善。为什么是与人为善呢?我今天要把全部内幕告诉你们。”

  大家都十分注意,静静地听着。

  “这个阴谋是谁搞的?不要去猜了,彭其搞的,就是彭其这个老奸巨猾的老头子搞的。你们要销毁工作组搞的那些材料,你就讲嘛!派代表来谈判嘛!那个问题不大嘛!要那些东西干什么!谁也不想在文工团抓出反革命来。那点小事,只要你们心平气和地说一声就完了。后来不是给你们烧了吗?没有什么东西,都是你们自己写的大字报、小字报。一只蚂蚁,你们把它看成了大象,偏不好讲好说,在范司令指挥下……”

  有人发笑。

  “……经过周密策划,想显一显造反派的威风,还调来地方队伍,喝哟!人马众多,声势浩大,想把我这个老头子吓一跳,好向你们投降。我才不呢!我不会投降。稍施一点小计,你就上当了,想去抢材料,抢出来的是机密文件。你说我抓人抓得对不对?当然是对的,我的道理比你硬得多,你盗窃机密文件,我不抓人?我不抓几个头头,怎么把背景查清楚?谁晓得后面有没有阶级敌人?不抓人还行?不抓人我就失职了,你们看对不对?”

  很多人笑了。

  “现在想起来觉得好笑吧!你们不要笑。就这一点点小计谋,可以叫你们笑,也可以叫你们哭。我听说有些人已经哭了,哭过以后,现在又来笑。我讲了你们是小孩子你们不相信,是不是呢?现在晓得了吧!不过,本来也可以只叫你们哭,不叫你们笑的。如果彭其这个老头子厉害一点,他有心要害你们的话,也做得到。你盗窃机密文件嘛,有照片为证,你赖也赖不脱,够不够资格开除军籍呀?开除你了,你再闹去吧!但是,彭其这个老头子没有那么狠心,他跟你们是同志,不是死对头。范子愚,我同你有什么仇?我们没有仇,我们是战友,只是职位不同。我为什么要害你呢?害掉你,我们的队伍少了一个人,是人多一点好还是人少一点好呢?刚才邹燕同志把孩子抱到会场上来向我示威……”

  邹燕难为情地笑了,前面的人都回过头去看她,一片笑声。“你以为我不晓得你那是示威呀?我晓得,一看就晓得。马上,我就拿出一手来对付你,你倒反而不好办了,是不是?”

  宣传部副部长插话说:“我们到了托儿所,把司令员的话一传达,那里的阿姨很奇怪,都说:‘我们没有把她的孩子另眼相看哪!’”

  又引起一片笑声,邹燕脸红了。

  “言归正传。”司令员接着说,“我刚才讲我那个不叫反动路线,是叫与人为善,还没有讲清楚。同志们,我为什么要搞这么一次演习呢?因为、不搞这次演习,你们不会冷静起来,我想劝劝你们都做不到,不会有今天这样的老老实实开会的场面,我一讲,你们就会喊打倒,话也讲不成。这次演习是很必要的,通过这次演习,你们下一步的运动会把水平提高一点。还有,我想通过这次演习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军队里头不能随便冲冲打打,这个地方一动就是机密,一动就关系到国家的安全。军队的纪律很严格,执行起纪律来是很厉害的,过去打仗的时候,我叫你去冲锋你不去,再讲一次你还不去,我就当场枪毙你。军队要打仗,没有纪律不行。再一个是,你们对待政治斗争要抱谨慎态度,要防止上当。我搞了一个小小的阴谋,你们就上当了,碰上比我更高明的角色来引诱你们怎么办呢?你敢吹牛保证不上当?我看邹燕同志就上当了,为什么要对我示威呀?谁在你背后摇了一扇子吧?”

  邹燕低头不语,有些人在默默沉思,有些人觉得司令员的话都很新鲜,听得张起口,眼都不眨:

  “我晓得,我像神仙一样,跟诸葛亮一样,没有看见的事我都晓得。我们这里是不平静的,现在哪个地方都不平静,哪个地方都有野心家、阴谋家。你们不要以为凡是对你们笑的都是好人,不要以为支持造反的都是好人。要小心上当,小心上当,还讲一次,小心上当。比你们高明的角色多得很,比我高明的角色也多得很,要小心上当!”

  邬秘书从大门外走进来,轻手轻脚坐在最后一排,除司令员以外,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他来了。

  “要小心上当!”他重复说,“你晓得人家肚子里想什么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听说有一种自杀的方法很有味,就是在静脉注射吗啡,开头你会兴奋,舒服得很,后来就昏迷了,自己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死的。高明的阴谋家想害你,他就给你打吗啡。你们上过这样的当没有?过去可能没有,这样的当只能上一回,来不得第二回。”

  听众席上有很多人在偷偷地看表,已是下午五点半了,正是开饭的时候。但司令员没有看过一回表,谈兴正浓,大概还以为早得很呢!

  “怎么?有点坐不住了?”他也看出了会场上的动荡,“可以走,也可以留下来听,可以去上厕所,随便。今天是集体谈心,就像我到了你们家里一样,这不是做报告。有些话我想了很久,一直想跟你们谈谈,没有机会。平常我不大到你们这里来,演戏唱歌出不了大事,还有政委把关,我放得心。现在你们搞政治,我放不得心,看你们做了几件事,更使我放不得心。所以要谈谈,一定要谈谈。是真话,愿意走的可以走,不要顾虑。”

  除了有些上厕所的以外,其他人都不走,虽然饿着肚子,也没有人提出吃了饭再说。

  “我告诉你们,我这个老头子也是不懂政治的,我对你们讲,要你们小心,我自己就很不小心。我犯了错误你们晓得吗?……有人晓得吗?……听到过一点风声吗?”

  听他这一说,全都瞪着眼睛,表示惊讶,连范子愚都吃了一惊,小声问旁边的赵大明说:“什么错误?”赵大明同答:“听他说吧!”

  “看样子还没有走漏消息。”司令员观察一阵以后,做出了判断,“我现在告诉你们,省得再去打听了。我犯了错误,在去年的一次高级会议上,我说错了话,知道吗?你们文工团员说错两句话不要紧,我作为一个司令员是不能说错话的。到底说错了什么话,同志们不要去打听。军人要遵守保密规定。”

  邬秘书将小本子放在膝盖上,眼睛望着讲话的司令员,手在飞快地记录。

  “不要记,不要记!”司令员发现了,“我今天是集体谈心,不要记,谁也不要记。”

  大家都不知道是谁在记,左顾右盼地望了一阵。邬中站起来走出去了,不久又回来。

  “当然,毛主席和林副主席谅解我了,原谅我不懂,无知,认识了就行了,所以还叫我回来主持工作。不过,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我把这些事告诉你们有好处,省得你们哪一天听到一点风声就把我揪住不放。部队有战备任务,司令员天天挨斗,工作怎么搞啊?范子愚同志,你说是吗?”

  “我们原来根本没有想过要斗司令员。”范子愚望望他的同事说。

  其他人也点了头。

  “要是有人在背后唆使一声,你们肯定会来斗的,驾飞机,戴高帽,叩头,把这个老头子整死他算了!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唉!……”

  司令员眼圈红了,情绪有些反常,嘴唇翕动了好一阵,却没有说出话来。听众当中有些感情脆弱的女同志跟着红了眼睛,其他人都静静地听着,气氛沉闷得很。就在这时,江醉章来了,他也和邬秘书一样,在后面找了个位子坐下,不吭一声。

  “这个驾飞机……不好,……踏上一只脚……不好,不好,很不好。你们是解放军,是革命军人,人民群众很尊敬你们,你们怎么这样粗野呢?不好,很不好,这不晓得是什么人发明的,我肯定它不是好人想出来的主意,是一个与共产党有仇恨的人想出来的。他心里的仇恨埋了多年,没有机会发泄,今天一看,你们共产党的干部也有被打倒的一天,好!老子正找不到出气的机会,狠狠地整你一下子,从肉体上折磨你,从人格上侮辱你。如果准许杀人的话,拿钝刀子一块一块地割死你。同志们,你们跟那个发明者不同,你们是热爱共产党的,你们自己就是解放军,你们为什么要学他们的样呢?当然,那个发明人很狡猾,他说只有这样才是革命,谁不这样做,就叫你保皇狗,也把你拿来驾飞机,你干不干?所以,我……能够理解同志们,但是今天讲清楚,以后不要那样做了。这样做,从效果来看也不好。你就讲那天斗争胡连生吧!你们斗得他承认了错误没有?越斗越骂娘。当然,现在查清他有精神病,不正常,已经治病去了。同志们,我再讲一次,不要把那些仇恨共产党的人发明的东西学过来。要有点感情,要讲点道理,起码,也要有点同情心。你们那回斗陈政委,把墨水往他脸上倒,谁这样对待过你呀?陈政委在你脸上倒过墨水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他只有一只手,你是两只手,他一只手挡不住你的两只手,如果他那只左手没有扔在战场上,也可能好一点,能够抬起来挡一挡。可是……同志啊!你年轻力壮,两手健全,要去欺负一个残废人。如果你们也把陈政委驾飞机,踏上一只脚,只要被我看见,我会开枪,我的枪法很准,也给你打掉一只手。不是讲假话,不是吓人的,我这个老头子做得出。不为别的,因为我有感情,有点同情心。如果一枪打响,我自己要成为反革命的话,我第二枪就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打。去他娘的!省得心里难受……唉!……你们碰到一个好人,碰到他头上,像妈妈一样的人,阿弥陀佛!……你要晓得,陈政委这样的人能活到今天不容易啊!胡连生思想反动,他能够活到今天也不容易啊!今天为什么一定要消灭这九死一生留下来的几个老、弱、病、残!何苦呢?老头子年纪大了,一餐只吃二两米,吃不了多少,你分一点点给他吃就不肯啊?要快点把他整死,反正你是多余的,没有用了,还喜欢碍事,绊手绊脚。是的,讨厌!杀死他算了!……”

  有个坐在最后一排的文工团员轻步走到前面来,在宣传部副部长耳边嘀咕了一句。副部长立刻站起来,向小礼堂门口走去。陈镜泉政委抖动着空袖筒无声地出现在门口,注目看着正在讲话的彭司令员。副部长迎上去,江醉章迎上去,文工团员们都回头向后面看去。彭司令员也发现政委来了,望了一眼,没有打招呼,讲话暂时中断。他又拿起一支烟,在还有一寸长的烟头上接火,借机稍事休息。由于手在发抖,烟和烟头对不到一起,费了很久时间才把烟点着。连续吸了几口都喷出来了,大概是因为烟吸得太多,使口腔苦涩,舌头麻木,做了个难受的表情,像吃了辣椒一样。

  陈政委问副部长说:

  “司令员是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四点。”副部长回答。

  “一来就在这里讲话?”

  “唔,中间没有休息。”

  “吃了饭吗?”

  “还没有呢。”

  陈政委看了看表,说一声:“快七点钟了。”并未同江醉章打招呼,走到会场前面来,早有一个文工团员从办公室搬来一把藤椅放在那里了。

  “吃了饭再讲吧!”政委在藤倚旁边站住,对司令员说,“你自己肚子不饿?”

  司令员不愿意人家打断他的话,他要把憋在心里已有很长时间的愤怨一下子倒出来,半点不留,便没有理会政委的建议,继续滔滔地说下去:

  “就是他,这个一只手的老头子,日本人的炸弹皮本来是飞到他脑壳上来的,正好他卧倒的地方是一个斜坡,身子往前面滑了一下,才救住了脑壳断了这只手。如果不滑那一下,就没有脑壳再戴你们的高帽子了。他现在心脏病很严重,不晓得马克思会在哪一天召见。他一没有野心,二不侵犯别人的利益,党叫他当了这个兵团政委,他就老老实实地当,卖出命来搞工作。他一餐只吃一小碗饭,跟我一样,爱吃点辣椒,别的也没有什么要求。一定要整死他做什么?他这一世吃的苦还不够吗?让他坐一坐汽车,吃点合味的辣椒菜,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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