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
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三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病几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而定国归至江西,以其岭外所作诗数百首寄余,皆清平丰融,蔼然有治世之音,其言与志得道行者无异。幽忧愤叹之作,盖亦有之矣,特恐死岭外,而天子之恩不及报,以忝其父祖耳。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定国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后废卷而叹,自恨其人之浅也。
又念昔日定国遇余于彭城,留十日,往返作诗几百余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国与颜复长道游泗水,登桓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余亦置酒黄楼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
今余老,不复作诗,又以病止酒,闭门不出。门外数步即大江,经月不至江上,毛毛焉真一老农夫也。而定国诗益工,饮酒不衰,所至穷山水之胜,不以厄穷衰老改其度。今而后,余之所畏服于定国者,不独其诗也。
《圣散子叙》
昔尝览《千金方·三建散》云:“风冷痰饮,症癖AA51疟,无所不治。”而孙思邈特为著论,以谓此方用药节度不近人情,至于救急,其验特异。乃知神物效灵,不拘常制,至理开惑,智不能知。今仆所蓄《圣散子》,殆此类耶?自古论病,惟伤寒最为危急,其表里虚实,日数证候,应汗应下之类。差之毫厘,辄至不救,而用《圣散子》者,一切不问。凡阴阳二毒,男女相易,状至危急者,连饮数剂,即汗出气通,饮食稍进,神宇完复,更不用诸药连服取差,其余轻者,心额微汗,止尔无恙。药性微热,而阳毒发狂之类,服之即觉清凉,此殆不可以常理诘也。若时疫流行,平旦于大釜中煮之,不问老少良贱,各服一大盏,即时气不入其门。平居无疾,能空腹一服,则饮食倍常,百疾不生。真济世之具,家之宝也。其方不知所从出,得之于眉山人巢君谷,谷多学好方,秘惜此方,不传其子。余苦求得之。谪居黄州,比年时疫,合此药散之,所活不可胜数,巢初授余,约不传人,指江水为盟。余窃隘之,乃以传蕲水人庞君安时,安时以善医闻于世。又善著书,欲以传后,故以授之,亦使巢君之名,与此方同不朽也。
《田表圣奏议叙》
故谏议大夫赠司徒田公表圣奏议十篇。呜呼,田公,古之遗直也。其尽言不讳,盖自敌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况于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圣也。自太平兴国以来,至于咸平,可谓天下大治,千载一时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测之忧,近在朝夕者,何哉?
古之君子,必忧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绝人之资,而治世无可畏之防。夫有绝人之资,必轻其臣。无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惧也。方汉文时,刑措不用,兵革不试,而贾谊之言曰:“天下有可长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痛哭者。”后世不以是少汉文,亦不以是甚贾谊。由此观之,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当如是也。
谊虽不遇,而其所言略已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著于时。然谊尝建言,使诸侯王子孙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历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举行之,汉室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来世不有若偃者举而行之欤。愿广其书于世,必有与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乐全先生文集叙》
孔北海志大而论高,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其论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姿,综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与《伊训》、《说命》相表里,非秦汉以来以事君为悦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见其全,今吾乐全先生张公安道,其庶几乎!
呜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然至於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为布衣,则颀然已有公辅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徇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同而后言。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世远道散,虽志士仁人,或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往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上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悦者众。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公尽性知命,体乎自然,而行乎不得已,非蕲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庆历以来讫元丰四十余年,所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于礼义,合于人情,是非有考於前,而成败有验于后。及其他诗文,皆清远雄丽,读者可以想见其为人。信乎其有似于孔北海、诸葛孔明也。
轼年二十,以诸生见公成都,公一见,待以国士。今三十余年,所以开发成就之者至矣,而轼终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独求其文集,手校而家藏之,且论其大略,以待后世之君子。昔曾鲁公尝为轼言,公在人主前论大事,他人终日反覆不能尽者,公必数言而决,粲然成文,皆可书而诵也。言虽不尽用,然庆历以来名臣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门却扫,终日危坐,将与造物者游于无何有之乡,言且不可得闻,而况其文乎。凡为文若干卷,若干首。
《范文正公文集叙》
庆历三年,轼始总角入乡校,士有自京师来者,以鲁人石守道所作《庆历圣德诗》示乡先生。轼从旁窃观,则能诵习其词,问先生以所颂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轼曰:“此天人也耶,则不敢知;若亦人耳,何为其不可!”先生奇轼言,尽以告之,且曰:“韩、范、富、欧阳,此四人者,人杰也。”时虽未尽了,则已私识之矣。嘉二年,始举进士至京师,则范公殁。既葬,而墓碑出,读之至流涕,曰:“吾得其为人。”盖十有五年而不一见其面,岂非命也欤。
是岁登第,始见知于欧阳公,因公以识韩、富,皆以国士待轼,曰:“恨子不识范文正公。”其后三年,过许,始识公之仲子,今丞相尧夫。又六年,始见其叔彝叟京师。又十一年,遂与其季德孺同僚于徐。皆一见如旧。且以公遗藁见属为叙。又十三年,乃克为之。
呜呼,公之功德,盖不待文而显,其文亦不待叙而传。然不敢辞者,自以八岁知敬爱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杰者,皆得从之游,而公独不识,以为平生之恨,若获挂名其文字中,以自托于门下士之末,岂非畴昔之愿也哉。
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乐毅之流,其王霸之略,皆定于畎亩中,非仕而后学者也。淮阴侯见高帝于汉中,论刘、项短长,画取三秦如指诸掌,及佐帝定天下,汉中之言,无一不酬者。诸葛孔明卧草庐中,与先主策曹操、孙权,规取刘璋,因蜀之资,以争天下,终身不易其言。此岂口传耳受尝试为之而侥幸其或成者哉。
公在天圣中,居太夫人忧,则已有忧天下、致太平之意,故为万言书以遗宰相,天下传诵。至用为将,擢为执政,考其平生所为,无出此书者,今其集二十卷,为诗赋二百六十八,为文一百六十五。其于仁义礼乐,忠信孝弟,盖如饥渴之于饮食,欲须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热,如水之湿,盖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虽弄翰戏语,率然而作,必归于此。故天下信其诚,争师尊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德之发于口者也。又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非能战也,德之见于怒者也。元四年四月十一日。
《六一居士集叙》
夫言有大而非夸,达者信之,众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杨、墨。”盖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丧,何与于天,而禹之功与天地并,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夸乎。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天下以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韩非之学,违道而趋利,残民以厚主,其说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侥幸一切之功。靡然从之,而世无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权其祸福之轻重,以救其惑,故其学遂行。秦以是丧天下,陵夷至于胜、广、刘、项之祸,死者十八九,天下萧然。洪水之患,盖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复有一孟子,则申、韩为空言,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於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
太史公曰:“盖公言黄、老,贾谊、晁错明申、韩。”错不足道也,而谊亦为之,余以是知邪说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免者,况众人乎!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三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之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自欧阳子之存,世之不说者。哗而功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
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谏为忠。长育成就,至嘉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呜呼,此岂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
欧阳子没十有余年,士始为新学,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真识者忧之。赖天子明圣,诏修取士法,风厉学者专治孔氏,黜异端,然后风俗一变。考论师友渊源所自,复知诵习欧阳子之书。予得其诗文七百六十六篇于其子,乃次而论之,曰:“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余言也,天下之言也。”欧阳子讳修,字永叔。既老,自谓六一居士云。
《八境图后序》
南康江水,岁岁坏城。孔君宗翰为守,始作石城,至今赖之。某为胶西守。孔君实见代,临行出《八境图》求文与诗,以遗南康人,使刻诸石。其后十七年,某南迁过郡,得遍览所谓八境者,则前诗未能道其万一也。南康士大夫相与请于某曰:“诗文昔尝刻石,或持以去,今亡矣。愿复书而刻之。”时孔君既没,不忍违其请。绍圣元年八月十九日。
《圣散子后叙》
《圣散子》主疾,功效非一。去年春,杭之民病,得此药全活者,不可胜数。所用皆中下品药,略计每千钱即得千服,所济已及千人。由此积之,其利甚博。凡人欲施惠而力能自办者,犹有所止,若合众力,则人有善利,其行可久,今募信士就楞严院修制,自立春后起施,直至来年春夏之交,有入名者,径以施送本院。昔薄拘罗尊者,以诃梨勒施一病比丘,故获报身,身常无众疾,施无多寡,随力助缘。疾病必相扶持。功德岂有限量,仁者恻隐,当崇善因。吴郡陆广秀才,施此方并药,得之于智藏主禅月大师宝泽,乃乡僧也。其陆广见在京施方并药,在麦曲巷居住。
《送人叙》
士之不能自成,其患在于俗学。俗学之患,枉人之材,窒人之耳目,诵其师传造字之语,从俗之文,才数万言,其为士之业尽此矣。夫学以明礼,文以述志,思以通其学,气以达其文。古之人道其聪明,广其闻见,所以学也,正志完气,所以言也。王氏之学,正如脱椠,案其形模而出之,不待修饰而成器耳,求为桓璧彝器,其可乎?
《送水丘秀才叙》
水丘仙夫治六经百家说为歌诗,与扬州豪俊交游,头骨硗然,有古丈夫风。其出词吐气,亦往往惊世俗。予知其必有用也。仙夫其自惜哉。今之读书取官者,皆屈折拳曲,以合规绳,曾不得自伸其喙。仙夫耻不得为,将历琅琊,之会稽,浮沅湘,溯瞿塘,登高以望远,摇桨以泳深,以自适其适也。过予而语行。予谓古之君子,有绝俗而高,有择地而泰者,顾其心常足而已。坐于庙堂,君臣赓歌,与夫据稿梧击朽枝而声犁然,不知其心之乐奚以异也。其在穷也,能知舍。其在通也,能知用。予以是卜仙夫之还也,仙夫勉矣哉!若夫习而不试,往即而独后,则仙夫之屐可以南矣。
《猎会诗叙》
雷胜,陇西人。以勇敢应募得官,为京东第二将。武力绝人,骑射敏妙。按阅于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