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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退休,对马丁来说是块心病。我找到两年前他发给我的电传:“你也许知道我已离开国际诗歌节了,因为年龄的缘故。去年第二十七届诗歌节以后,我六十六了,在这个国家,六十最多六十五就得停止工作,我非走不可……”他在字里行间一步一叹息。
自九二年十月到九三年夏天,我在荷兰的莱顿大学做驻校作家。这职位是专为流亡作家设置的,马丁是推动者之一。从莱顿到鹿特丹坐火车四十分钟,按美国标准,等于住在同一个大城市。可我不常见马丁,一来他是个大忙人,再说那阵子我整天跟自己过不去,根本没串门的心思。我们多半打打电话,马丁有一套程式,总是先问起我的家与国,再谈正事。
记得九三年春天,我专程去看马丁,并约好一起吃午饭。我们去了一家相当地道的广东馆子,就在诗歌节办公室附近。那天尤克也在,她的脸像月亮反射着马丁的阳光。我们边吃边聊。说到得意处,马丁又拿出马高明的信给我看——那是他青春的证明。他和尤克送我上火车。太阳暖洋洋的,经历一冬凄风苦雨的荷兰人在车站广场散步。马丁突然说他老了,还患有糖尿病。我说你该退休了。马丁转过头来,惊奇地扬起眉毛,表情古怪,白色胡渣从粗大的毛孔钻出来。他盯着我,似乎在察看有没有什么阴谋。“是啊,这是个好主意,”他苦笑着说,“可我有的是精力,再说退了休,我能干什么?”是啊,国王怎么能退休呢?
马丁国王在位二十七年,于公元一九九六年被废黜。
关于此,有很多传闻,我宁可不闻不问。接他班的是个年轻女人,有个俄国名字:塔吉雅娜(Tatjana)。她告诉我,这名字是她父亲热爱普希金诗歌的结果。两年前我们在巴黎诗歌节见过面。她是那种新型的职业妇女,精明强干,生气勃勃,和马丁的作风完全不同。马丁国王是被民主制度废黜的,大势所趋,也是没办法的事。听说马丁不服气,要另搞一个国际诗歌节,分庭抗礼。我真为马丁难过,想写封信,劝他放弃复辟的企图。可这年头,谁又能说服谁呢?
“所有权力都有腐蚀作用,绝对权力有绝对的腐蚀作用。”这是帮我做翻译的柯雷用英文教我的,对我来说像个绕口令。那是九二年夏天,在鹿特丹诗歌节上。
在马丁国王执政的晚期,早已出现种种不满,起初声音微弱——几只苍蝇,渐渐变成轰鸣。我相信,马丁既听不见也看不见。诗歌节期间他把布蒙在眼睛上,跟大家捉迷藏。“那是王位上奇妙的孤独。”让我想起芬兰女诗人索德格朗(EdithSodergran)的诗句。
在每届诗歌节前的例会上,马丁的演讲越拖越长,尽是陈词滥调,加上发音含混不清,令人昏昏欲睡。他的老婆儿子全都卷入诗歌节,从义务工作开始,一步步接近权力的中心。还有一种批评,认为马丁请来的都是他的老朋友,诗歌节搞得像个家庭聚会。这么说来,我也算个受益者。其实这是马丁创建诗歌节的宗旨之一,让某些诗人重复出现,通过时间展现他们的变化。
提起那些名诗人,没有他不认识的,谁谁当年还是个愣小伙子,谁谁死了,谁谁得了诺贝尔奖、谁谁刚来看过他……山高不过马丁的脚,不少诗人都是他发现的。他从来都说别人的好话,除了沃尔克特(DerekWalcott)。“他诗写得还不坏,但为人太傲慢。”马丁跟我说。
有一年诗歌节,他的儿子马克(Marc)去机场接他。为方便起见,马克把车停在旅馆停车场。而沃尔克特却坚持让他把车开到旅馆门口,并为此大发雷霆。
我真想认识一下青年时代的马丁,做国王以前的马丁。比如他当年头发的颜色,他的笑声,他的诗歌梦想。我认识好几位荷兰老诗人,都是马丁多年的朋友。我应该去找他们问问,关于那个年轻的马丁。恐怕是众说纷纭,甚至包括头发的颜色在内。要说马丁的阅历可算是相当丰富了,他当过夜校老师、出版社雇员、书店经理、文学杂志编辑、报纸评论员,翻译了不少德国文学作品,编过好几本国际诗选。六九年,他进了鹿特丹艺术委员会,触到权力开关,打开诗歌节的大门。其实连履历也是值得怀疑的,一个过程而已,与生命本身并无多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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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国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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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柯雷在长途电话里聊起马丁:“回过头看,马丁做了那么多重要的事。”
“你用不着说服我,他的功绩我们全都知道……”柯雷有点儿不耐烦。
“不,我是想说服我自己。”
第二辑如果天空不死
师傅这称呼,八十年代初开始流行,是“同志”与“先生小姐”之间的过度。在两个阶级的斗争中,这个词严重磨损,其中的辈分、年岁、技术、能力,甚至潜在的性别意识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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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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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前,国内的朋友来信求证一个消息:彭刚自杀了。可无人知其行踪。只知道,他八二年来美,就读于匹茨堡大学,获得数学博士,再无下文。他自杀,我是信其有的,为此难过了好几天。
七三年年初,彭刚和芒克在北京街头,花一毛钱分享了个冻柿子后,宣布成立“先锋派”团体。彭刚家和北京火车站仅一墙之隔。他俩心血来潮,翻墙,跳上一辆南行的列车。头天晚上,彭刚去图书馆偷书,摔坏了胳膊。第二天芒克和父亲吵翻来找他,他扯掉绷带,上路。他们在信阳和武汉两度被赶下火车。钱花光了,只好变卖随身衣物。彭刚让芒克用仅剩的五分钱去洗把脸,然后找个漂亮姑娘乞讨。最后还是个好心的女干部帮他们安排回家。
我是那年秋天认识彭刚的。从彭刚家的后窗能看见那堵灰色的砖墙。火车驶过,震得玻璃哗哗响。我得承认,那是一种诱惑。后来我的免费旅行也是从那儿开始的。
彭刚的画让我震惊。我当时就我有限的人生经验判断:此人不是天才,就是疯子。他的画中,能看到那次旅行的印记:表情冷漠的乘客、阳光下燃烧的田野和东倒西歪的房屋。他很大方,让我随便挑选,我卷了几幅,回家悄悄藏在床下。
彭刚长相怪,有点像毕加索蓝色时期中的人物。他最常见的表情是嘲讽,眼睛细长,好像随时向这世界瞄准。说话正是瞄准后的射击——快且准。他精瘦,而冬天只穿一件单衣,影子般瑟瑟穿过大街小巷。那年冬天,我们很快熟络起来——截然不同的性格刚好互补:我正寻找烈酒般的疯狂;他呢,他的疯狂需要个容器。
他把日记给我看。他父亲是个工程师,死于迫害。在得知父亲死讯的当天他写道:我要有颗原子弹,一定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另一篇是他两年前自杀时写的。他吞下半瓶安眠药,再用刀子把大腿划开。字体变得歪斜,描述却极其冷静:血渗出来,从白花花的伤口,并不太疼……看来死亡就那么回事……日记中断,他突然想活,挣扎着冲进附近的医院求救。那年他才十六岁。
时隔二十五年,他仍有自杀冲动,不得不让人佩服。
一天回家,女儿告诉我有个叫彭刚的来过电话,吓我一跳,赶紧打回去。他嘿嘿笑着,听起来绝非在阴间。因为他多半用英文,谈的又都是美国现实:钱、电脑和工作压力。你知道,这儿,钱就是权力。他是从图书馆的电话簿上找到我的。自杀?谁?我没功夫自杀。他住的离我不远,开车只要两个小时。见面?当然,哎,最近太忙……
想当年我们三天两头见面。他是个恶作剧的天才。在饭馆吃饭,他顺手把盘子和茶壶塞进书包;或旁若无人,从副食店牵走个西瓜。我们去白洋淀的小镇赶集,只见他拎着篮子,沿一个个摊子晃过去,边跟老乡攀谈问价,边把蔬菜瓜果装进篮子,让对面的老乡看得目瞪口呆。
那是哪年?对,一九七四,是夏天。一行六七人,从北京搭火车混到保定,出站时被抓住。我们声言在白洋淀插队,没钱。警察不信,挨个搜身。彭刚耍贫嘴,被搜得最彻底,连鞋都脱了。我显得最本分,警察草草了事,放人。而钱都藏在我身上。
回首往事,大可不必美化青春。我们那时一个个像孤狼,痛苦、茫然、自私、好勇斗狠。当然总有些美好的时刻。记得我和彭刚、芒克划船去县城打酒,是那种最便宜的白薯酒。回来起风,越刮越大,高高的芦苇起伏呼啸。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轮流奋力划船。第二天,在邸庄插队的朋友那儿过夜。赶早集,彭刚窃得瓜菜一篮,做成丰盛晚宴。酒酣耳热,从短波收音机中调出摇滚乐,彭刚和陈加明欣然起舞。两个精瘦的小伙子像蛇一样盘缠摆动,令人叫绝。入夜,余兴未尽,荡舟于淀上。水波不兴,皓月当空。天地父母,可容得逆子远行?
今年春天,一位当年的老友来访。我们给彭刚打电话,他用英文惊呼见鬼,开着红色的尼桑新车,带来法国香槟和爱尔兰啤酒。他从毕加索的蓝色阴影中走出来,比以前宽了一倍。脸上多肉,很难再召唤早年的嘲讽。眼睛也已倦于瞄准,说话照旧很快,夹杂英文,像散弹,射向噩梦般的工作压力。
要说他在美国算很成功了,在匹茨堡拿到博士,在哈佛工作,又转到伯克利著名的量子物理实验室做研究。三年前,他改行搞电脑,在硅谷找了份不错的差使,正步步高升。也怪,他竟没回过国,十五年了。
彭刚当年在北京的圈子里是有名的疯子。除了生活放纵,恐怕更主要是指他那诡谲多变的画风,和官方控制的艺术潮流完全背道而驰。有一回,他也试着参加官方的画展,那是幅典型的表现主义作品。画的是个菜市场的女售货员,丑陋凶恶,一手提刀,一手攥着只淌血的秃鸡,池子里堆满了宰好的鸡鸭鱼肉。负责选画的人把他叫去,先上下打量一番,问:“这是你画的?”他点点头。“念你年幼无知,这回就饶了你。还不快滚!”
他擅长讲故事,不少是美国电影。我还记得《第六棵白杨树》,他讲了一个半钟头,连比划带口技,加上即兴配乐,听得我热泪盈眶。其实他并没看过,也是听来的。据说前边那位更绝,讲了两个半钟头,比电影还长二十分钟。我来美国到处找这片子,竟没人知道,它说不定只是汉语口头文学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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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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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五年初,我的朋友赵一凡被捕入狱,他是地下文学作品的收藏家。风声紧,我开始转移信件、手稿,和朋友告别,做好随时入狱的准备。找到彭刚,他跟他姐姐借了五块钱,拉我到新侨饭店的西餐厅,帮我分析案情,传授他两次入狱的经验。出来,北风肆虐。他拍拍我的肩膀,没多说,黯然走开。拖了几个月,竟没警察上门,我又开始活动。
我和彭刚之间出现裂痕,像酒和瓶子互相厌倦。我们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那是从朋友处出来,搭二十二路末班车,坐在车中间的连接器上,我们随之颠簸转动,窗外的光影变幻不定。
此后我们很少来往。
一九七八年底《今天》创办时,彭刚已考上北大化学系。他偶尔到编辑部坐坐。我提醒他,这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别忘了那次喝酒时的承诺。他咧嘴一笑,说:“有个人跟每个朋友许愿:我要有条船,一定把你带走。后来他真的有了条船。但太小,只能坐俩,不可能带走所有他曾许过愿的人。他只好上船,向众人挥挥手,再见啦。”不久,彭刚只身来了美国。
十八年后,我给他打电话,再次提醒他别忘了给《今天》写稿。他这回不再提那条船了。“太太刚生了孩子,我除了上班,又开了个公司。没辙,有项专利嘛。老实说,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嗨,过日子,得还清房子贷款,得给儿子攒学费。以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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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来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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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着陆一小时了,仍不见影子,让我捏了把汗。美国国会刚通过的限制移民的法案,由电脑网络输进所有机场移民官员的大脑,映在脸上,肯定雪上加霜。老刘终于从自动门探出头来。八年没见,他明显苍老了,让我想起他父亲。他穿的竟是那件七十年代就穿上的土黄色羽绒服,领子很脏,袖口磨破,好像有意嘲笑由林同炎先生设计的旧金山国际机场,旅客们正由此飞向未来。
我们开车回到过去。他一上车就要抽烟。无奈,只好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