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那日他负气跑出去,是万景在后花园找到的,大约是劝解了他半日,从那之后,太八便管她叫好万景,一改先前的戒备,待她亲厚起来。
万景吃吃笑,一面说:“奴婢的手艺虽不佳,但八爷想要,奴婢便为您做。”
太八连连点头:“好!好!”说罢看了太九一眼,她兀自不动,好像没听见一样,不由恼火,又道:“身为女子,果然还是心灵手巧来得妙。什么聪明伶俐,天香国色,也不如贤良淑德让人敬重。好万景,日后你的丈夫必然是有福之人。”
万景脸上一红,连带着鼻梁上几个小痘疤都显得可爱起来,嗔道:“八爷尽会拿人取乐。做下人的,哪里有福不福。只求吃饱穿暖,也就是福气了。”
太八哈哈笑道:“我只说你丈夫是有福之人,可是说你?矫情的丫头,你怎知以后没机会飞上枝头做个有福之人?当咱们姚府的男人都没长眼珠?”
万景辩他不过,只急得跺脚,平日多么稳重的人,这会竟也多了一丝娇俏妩媚的味道。
他二人闹了半日,只听“扑”地一声,太九将手里的花面子丢在床上,起身套披风,竟是要出门的样子。
万景急忙跑过去替她打理,又问:“九小姐是要去哪儿?可要丫头们跟着?”
太九将她的手一格,微微冷笑道:“出门走走,倒把地方空出来,省的我碍事。丫头们就不用跟着了,看起来竟比我还忙呢。”
万景被她用话一堵,登时低头不语。
太八见她眉宇间颇有委屈婉转之态,心中不由怜惜,对太九皱眉道:“好好的发什么脾气?万景也是关心你。你生我的气,对我撒就是了,何必牵扯到旁人身上。”
太九笑道:“八爷好大的架子,我何时生你的气了?真是没道理的话。难不成我出去走走、换个衣裳,都是和你赌气?”
说罢她转身便走。太八胸中烦闷,待要与她争辩,也毫无意义,反而火气更大。那晚闹得不愉快,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也放不下架子去求她和好,这会也只能瞪着那纤细的背影看。
万景拉了拉他的袖子,柔柔一笑,轻道:“八爷别恼,九小姐想必心情不好,晚上回来您和她说两句好听话,便没事啦。”
太八冷道:“我为什么要说好听话?她怎么不说给我听?”
说完手一甩,自顾自上床睡闷头觉去了。
太九没头苍蝇一样在府里乱逛。她也不知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只有不停的走,好像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心里才能稍微舒坦些。
说要保护她的人是他,说放弃的人也是他,说喜欢她的人是他,和万景调情的人也是他。
她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没认识过太八这个人,以前认识的都是假的。
悲哀的是,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太八。
更悲哀的是,她还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男人。
他们怎么能一面和你信誓旦旦,一转身便找个自以为合理的理由把誓言推翻。
他们永远是对的,你永远是不懂事不顾大局的。
为什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猛然刹住脚步,回过神四处张望。
这里是个大庭院,周围密密麻麻种着茜草,还有几排笔直的松柏。庭中白色石桌椅干净整齐,偶有几只白鹤在庭中松柏上悠闲地张望,越发显得这里清净质朴。
太九在院子里呆了快一年,还不知有这等好地方,不由沿着那一排松柏慢慢往前走,没走几步,便看见一条彩漆回廊,左转过去,便是厢房了。
却不知是谁住在这清雅脱俗的地方,太九信步往前走,只盼碰上个丫鬟,好问问。
谁知刚走过去,只见东边厢房那里门帘一掀,一个人倚在门边往外张望,口中叫道:“千鸾!千鸾?死到哪里去了?!这几日跑哪里淘气,人影都不见一个,等找到了,剥了你的皮!”
太九一听那声音,转头便想走。
是宣四。她不是个省事的人,少招惹为妙。
却不料已经迟了,宣四在后面直接叫她:“太九。你是太九吧?可有看见我家丫鬟千鸾?”
太九无法,只好走过去,摇头道:“没有……抱歉,我只见这里景致不错,信步走过来,不知是你的庭院,冒失了。”
宣四冷笑:“这文秀台只是个偏僻小院,不比晴香楼人尽皆知,你不晓得也正常。难得你竟喜欢这里的风景,倒让我受宠若惊。”
太九默然。早知她会唇枪舌剑,当时便该装做没听见速速离开。
宣四见她不说话,又见她亭亭玉立的模样,心中又妒又羡,还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怜悯,问道:“这个时辰你怎么闲逛到我这里了?”
说完见太九神色不虞,眼里微含怨气,不由又把那一丝怜悯化成了讥讽,笑道:“难不成和我们八爷吵架了?你二人如今过着神仙鸳鸯般的日子,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原来也会吵架。”
太九不愿与她多说,微微一礼,低声道:“我也没什么事。告辞了。”
宣四见她要走,又冷笑道:“怎么,我这里地方是小,又寒酸,果然是留不住你这个贵人呢?连杯茶也不肯喝,赶着回去作甚?”
太九本想当作没听见,但不知怎地又有些恼怒,恼她的言语无状,讥诮刻薄。回头想与她争辩两句,细细一看,却发现她与往日的光鲜靓丽大有不同。
她今天没梳发髻,一把乌油油的长发随便编了几根辫子垂在胸前,还歪七扭八的。身上一件半旧的松绿撒花长裙,天青色夹袄,越发衬得她一张脸苍白如纸,不过两日未见,她竟憔悴如斯。
太九想起中秋那夜,她怪异的举止,还有透过衣领的血痕,心中不由一软,刻薄话也说不出口,只叹了一声。
宣四倚在门上,唇舌依旧不饶人,又道:“好好的叹什么气?让别人知道了,还道我刻薄你,来我这一趟倒多了些伤感心事。”
太九淡淡望着她,忽然轻道:“你的伤……可好了?”
宣四脸色一变,骇然地瞪着她,好像青天白日看到一只鬼,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太九低声道:“那天晚上……我不小心看见了你衣服上有血,现在伤势可好些了?”
宣四嘴唇一动,刚要说话,却听院门口那里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
“宣四可在?”
她二人立即闭嘴不说,只往门口望去,却见兰双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俨然一付总管架势。
一见太九站那里,兰双眉头一皱,嘴里却笑道:“原来太九也在,我倒不知宣四和太九交情这样好。”
太九还没来得及说话,宣四就冷笑道:“怎么?还没有什么大出息呢,总管架子倒摆上了?我和谁交情好,轮的到你来过问?”
兰双只是笑:“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感叹一句罢了。今日来,却是带了两个新丫鬟给你用。那个千鸾,老爷嫌她不够利索,又有偷东西的前科,让她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宣四脸色一白,嘴唇微微发抖,隔了半晌,才苦笑:“我的人,当然个个都是手脚不干净的了。倒劳烦兰二总管给我送丫鬟,蓬荜生辉啊……”
太九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便躬身行礼,道:“如此,我便先告辞了。兰二哥,宣四姐,改日再叙。”
宣四没说话,那兰双笑吟吟地道:“九妹妹客气。走好。”
太九转身便走,走出院口,依稀听见宣四的声音,不知是笑还是哭,她心中一颤,也不敢回头,加快脚步离开了文秀台。
青烟翠雾罩轻盈(五)
宣四见太九的身影一直消失在院门口,才低声道:“千鸾她……怎么了?我就这一个贴身丫鬟,虽然蠢笨了些,却亲厚的很……你们却将她怎么了?”
兰双淡道:“你不要草木皆兵,老爷是什么人,怎么会和一个丫鬟过不去。”
宣四猛然回头,厉声道:“不要把我当傻子!我都知道!你们瞅着我干娘的面子不好动我,先拿我的丫鬟开涮!卑鄙!无耻!”
兰双丝毫不为所动,只示意身后两人上去,道:“这是爹爹派给你的两个新丫鬟,两个换一个,够给你体面了。若再闹,岂不是辜负了爹爹一番疼爱之意。”
那两个丫鬟伸手去扶宣四,口中道:“四小姐身体不适,还是先去里面歇息一下吧。”
宣四用力挣脱开,指着兰双的鼻尖,恨道:“你如今是发达了!怎么发达的?!踩着我们的骨头血肉上去!少给我来这套官腔!少拿爹爹来压我!”
兰双果真好城府,眉毛尖也不动一下,只对她微微一揖,道:“如此,事情已经办完。我也告辞了。爹爹吩咐你好生休息,最近就别出院门了,省的吹风受凉。”
说罢他振了振袖子,转身离去。
宣四还在说:“给我滚!不许再来!千鸾的事,我迟早会找你们算帐!”
兰双一直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微笑道:“我竟忘了,爹爹说,体恤你思春之苦,故派两人解你忧愁。想必今日便会到了。宣四妹妹,记得好好享受。”
他长笑而去,只留下浑身僵硬的宣四,瞪直了眼发愣,一颗心好像在滚油里煎熬,最后没了知觉。
旁边那两个不知趣的丫鬟还在搀扶她,要送她进去休息,宣四大怒,本欲抬手去打,却不知为何没了气力,只剩满腹的失落空洞,眼里火辣辣地,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她在床上躺了半日,那两个新来的丫鬟没个眼色,也不给她端茶倒水,不晓得跑什么地方去了。
宣四这会又饿又渴,在床上叫了几声都没人应,不由更恼,正要出门去骂,却听有人轻轻在敲窗棂。
她跳下床猛然拉开窗户,只当是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厉声道:“作死的蹄子!去哪里疯了?!”
窗一开,外面却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穿着粗布衣裳,甚是清贫,只是唇红齿白,居然也是个清秀男子。
那人一见宣四,不由夸张地笑了起来,倒退两步,道:“竟是一只母老虎!看来我无福消受。小勇你来吧。”
说罢回头招手,宣四本能地抬头,就见迎面走来一个庞然大物,足有九尺高,脑门子油亮亮地,居然没一根毛。他长相倒是憨厚,只左眼那里有一道血红长疤,加上人又高又壮像一根铁塔,故此看上去居然有种狰狞粗莽的味道。
这只壮汉摸着脑袋走过来,凑在窗前一看,见宣四文秀袅娜,不由脸红道:“这样的美人……大哥真的让给我?”
那青年叼着一根草,满脸市井气息,笑道:“给你给你。大哥不爱这口的。”
壮汉憨笑数声,便眼勾勾地瞪着宣四,迈步走了过来。
宣四吓得手脚发软,倒退两步,颤声道:“别……别过来?!我要喊人了!你们是谁?不知道这里是姚府?!”您下载的文件由27 tx t。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那壮汉脚下不停,道:“我?我是陆小勇啊。我知道这里是姚府。”
宣四见他马上就要翻窗而入,吓得尖叫起来,没命地去关窗户。谁知窗户刚关上,只听“砰”地一声,一只巨大的拳头将木窗打碎,好像玩小孩子的玩具一般,木窗轰然砸在地上,碎了开来。
宣四放声尖叫,掉脸就跑,却被那人提住后背心,硬是转过来,对上那张狰狞可怖的脸。
陆小勇痴迷地看着她,放轻了手劲,柔声道:“别怕别怕……我不会欺负你。”
宣四哪里还能听见他说什么,没命地叫嚷着,没命地用手去抓他的脸。
陆小勇被她抓得满脸血痕,疼痛无比,又舍不得伤了她,只好把她按在窗台上,叹道:“大哥……美人不喜欢我……还是你来吧……”
那青年人摇头啧啧道:“你这个大姑娘,真不省事。知道我们是谁吗?名震塞外的神勇双拳,多少姑娘都想往我们床上跳,偏你还玩矜持。”
宣四被陆小勇抓着,动弹不得,只能从嗓子里嘶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谁让你们来的?!”
那青年人抱着胳膊笑道:“我叫陆大勇,这位是我弟弟陆小勇。我们拜把子的兄弟给这府上的老爷做事。说是这里有个丫头思春,看上了府上的少爷,成日正事不做就想着勾引他。老爷便让兄弟叫我们过来,教训教训你,替你开苞,省的成日妄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
宣四半边身子都凉透了,他这番乱七八糟的说法固然可笑,但方才兰双的话却一下子点醒了她:爹爹体恤你思春之苦,故派了两人解你忧虑。
那一瞬间,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千鸾的失踪,爹爹的禁足,以及这两个强盗来的原因。
她猛然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凄凉,笑到后来便成了凄厉的哭声。
“爹爹……我有个好爹爹啊……好爹爹……好干娘……”她含糊不清地说着,泪水一串一串,把胸前打湿了。
陆大勇见她哭得可怜,不由搔了搔脑袋,道:“……算了,你若是不喜欢小勇,我上也可以。但你小心,我可没小勇那么温柔,弄疼了你,打晕了你,别怨我。”
说罢他翻窗进来,一把将她揽起,往床上一丢,便要撕衣服。
宣四紧紧抓住衣领,只是哭,万般挣扎不得。
陆大勇恼火起来,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她被打得偏过去,半边脸颊登时红肿起来,嘴角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