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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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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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剧团的老编剧说:“不是有没有,是十二分之严重!”
    “不但文艺界,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哪个也不强些。”老党发表评论说,
“中国的改革,不下狠心解决机构臃肿、庸员太多的问题,很难有多大前途!”
    “解决也不能单靠开除吧?”猴子说。
    “这就是你们的铁饭碗和我们的泥饭碗的区别了。铁饭碗反正吃的国家,大家
可以糊弄糊弄;泥饭碗端着就得小心,还敢糊弄吗?”岳鹏程得到众人支持更加理
直气壮:“老实跟大家说,前年商场整顿,我三天开除过五十个人。那时候乱哪,
三只手的,聊大天的,朝顾客翻白眼珠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你不下狠心?干
脆商场关门得啦!诗人同志,这应该算是我的一个优点,你说是不是?”
    猴子心中不以为然,却也只好点了头。又问:
    “外边传说岳书记经常打人骂人,不知这是真是假?”
    “有过,但不是经常。”岳鹏程目光闪烁了几下。这是一个对于外来的人,尤
其上级机关来的人,十分敏感而又难以讲得清楚的问题。岳鹏程经常因此而陷入被
动和难以自拔的地位。但他还是爽快地说:
    “这个事我跟北京来的一位老部长交换过看法。我说:礼治君子,法治小子,
棒棒子治驴。前两句是孔老夫子的,后一句是我岳鹏程的。好人能人一句话点到就
灵,那些歪脖子驴、犟脖子孙,你不打不骂跟他讲道理?你讲二百年他能听你的,
就算你本事大!日本鬼子过去为么厉害?靠的就是打骂、处罚!日本战后经济发展
为么快?没有资本家、工头的鞭子,恐怕也难!”
    猴子被他最后的两句话戳得耳根子痛,在小本子上又写下“山本五十六”几个
字。写完,又用红笔在下面重重地划了几道杠儿。
    “那位北京来的老部长是怎么说的?”
    “老部长说:哪算什么!过去打仗,有人耍熊、当逃兵,还拿枪子崩味!好多
元帅、将军,都是巴掌上出了名的!”
    “那么岳书记的意思是,要改革要前进,不打人骂人是不行的了?”
    “不是说建设精神文明吗?精神文明了,自然就不用那一套了。”岳鹏程狡黠
地笑了笑,道:“你这诗人要是不信我说的理儿我把一个厂子交给你干几天,怎么
样?”
    猴子连忙摆手,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岳鹏程笑眯眯地拿起一个桔子剥着,同时示意让众人也吃起来。会客室里漾起
一重融洽、轻松的气氛。作家们用敬佩的目光,望着这位宏谈阔论,机智而又富有
幽默感的农民企业家。改革家。魔鬼的幻影开始从面前消失了。
    猴子陷入孤立的境地,额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渍。
    “岳书记,我提最后一个问题。”他好像下了最大的决心,“外边对你的私生
活方面有很多传闻,对此。不知你有什么评论?”
    “小侯!”老党严厉地喊了一声,同时十分抱歉地朝岳鹏程拱着手:“岳书记,
你千万别生气!这种小青年胡言乱语!你千万千万别……”
    这已经带有诽谤和人身攻击的味道了。他的任务是带领这几个人采访学习,岳
鹏程的脾气和能量他是知道的,事情一旦闹僵,他这个文联副主席是交不了差的。
    程越也担心事态恶化。在中国这块地面上,所谓“私生活方面的传闻”,与
“乱搞两性关系”、“耍流氓”之类最最丑恶的词句是形同一路的。而这正是最敏
感,然而也最吊人胃口的话题。她睃一眼神情突变、起身走到窗口那边的岳鹏程,
也朝猴子诗人开了火:
    “你这个小侯也太不象活啦!国民党还骂我们共产共妻味,你也相信?”
    一阵嗡嗡的声浪涌向猴子。猴子翻翻眼珠,也觉出这个问题提得确乎有些孟浪。
    岳鹏程从一开始就看出猴子的敌意。但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这小子会肆无忌惮
到这种程度。他的心被戳痛了。为着与秋玲和淑贞的关系,他正在经受着心灵的磨
难。这种磨难是痛苦至极且必须深为掩藏的。而这个狂妄的家伙,竟然……他仿佛
突然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和机会,几天来郁积胸中的一切愤懑、忧郁、烦恼,一齐变
作了一股沸腾的岩浆,就要喷发而出!
    喷发终于没有发生。迎着程越、老党等人紧张忧虑的目光,岳鹏程突然发出一
阵朗笑,并且像喝了蜜糖似的回到沙发上。
    “你们不要难为这位小同志嘛!我倒觉得这位小同志挺信任我。本来个人私生
活是受法律保护的,我完全可以到法院诉你个诽谤罪。不过,既然你这么信任我,
大家也都这么信任我,我也不妨讲几句。”岳鹏程极力显出宽厚、豁达的神态,
“第一,说我如何如何的谣言,你们听到多少我不清楚,单是我听到的,说我犯了
强奸罪被逮起来或者被枪毙的,不下十几次。但我岳鹏程还是岳鹏程,还在大桑园
轰轰烈烈干事业。这不知能不能说明一点问题?”
    “我看很能说明问题!”老党接口发挥道,“有些人从来就是靠这种谣言,打
击改革者的!”
    程越:“可悲的是这种卑鄙手法,总能发挥作用!”
    岳鹏程得到了支持和同情,气度从容地呷了几口茶,这才又遭:
    “第二,既然问题提出来了,今天我也想斗胆问你这位诗人一句:就算我私生
活方面有点不大不小的事儿,只要我没触犯法律又怎么样?两个人,一个规规矩矩,
但真本事没有一点;一个可能枝枝权权上有些毛病,但事业干得红红火火。按你的
意见,群众应该拥护哪一个?哪一个对改革和社会进步有好处?……”
    “岳书记,你的电话。”小白鸽在门口出现,打断了岳鹏程的宏论。
    岳鹏程走到墙角几案前拿起话筒。打电话来的是齐修良,他询问晚饭前岳鹏程
找他为的什么事儿。
    “我想问问,月牙岛那边是怎么安排的?”
    “我让人传话,说你最近要去广东谈一笔大买卖。估计明天,那边就能听到。”
    事情经常是这样:大的决策岳鹏程作出之后,细节交由齐修良等人去处理。而
齐修良大多时候总能使岳鹏程满意,这也是他所以能够一直得到岳鹏程信任的原因
之一。
    “好。”岳鹏程应着又随口问过一句,“下班前,你到哪儿去啦?”
    “那天下雨,旋风把几户房子刮坏了,我去看了看。”
    “旋风把房子刮坏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中午才听灯具厂于小银说的。”
    “几户?”
    “三户揭了顶,另外一户,倒了半边墙。”
    “人是怎么安排的?”
    “暂时住在别人家里,准备这两天派人抓紧修一修。”
    “四户都是哪个单位的?”
    “木器厂一户,大修厂一户,商场一户,农场一户。”
    “四个单位的干部采取了哪些措施?”
    “就是饭前一起去研究了研究。……”
    “妈拉个巴子!王八蛋!这是些么狗屁厂长经理!”岳鹏程勃然怒起。多日闷
在心里的愤懑和先一会儿被强制压抑的烈火,一齐喷发出来。“自己单位的职工房
子揭了顶,住都没了地方,他们的官当得倒挺安稳!你传我的话:第一条,四个单
位的厂长经理立刻把各自的职工领到自己家里去住,没有地方,让老婆孩子睡地铺
也得接!第二条,通知建筑公司,今天晚上把四户刮坏的房子修好,保证明天早晨
住人!第三条,四个单位的正副厂长经理今晚都要到场,明天写出检查听候处理!”
    “明白了书记。……”
    “你别急,还有一条,你让财务支八千块钱,作为紧急救济款,每户两千,你
代表总公司亲自送到各户。”
    “好,我马上去办!”
    电话机扣死了。岳鹏程怒形于色,想骂又忍住了。他上了趟厕所,回来又变得
谈笑风生了。
    “关于私生活方面的问题,还需要再讲几句不要?其他还有需要我回答的问题
没有?”
    猴子诗人没有再提什么。老党、程越他们也没有再提什么。但一个问题却在除
了岳鹏程之外的所有人的脑际索回。那就是方才岳鹏程四条指示中,关于今晚要把
四户被旋风揭了顶和刮倒墙壁的房子修好,保证明天早晨住人的问题。
    现在是十点零五分,离明天早晨不过七八个小时的时间了。

    早晨降临大桑园。最初的曦光是从远处的李龙顶那边漫过,爬上远东宾馆的古
式亭阁和村后的老白果树梢头的。渐渐地出现了雾,淡蓝色的、不带炊烟味的雾。
曦光和晨雾散散漫漫地在街上、河边、公园和人们的院子里游逛,越来越明亮,越
来越疏淡,越来越融为一体。秋天,太阳脚步蹒跚。天大亮,马雅河的尽头,海湾
的尽头那边,还只是一片红蓝宝石般的瑰丽。
    六点刚过,作家采访团一行七人,出现在村头孤立突出的四户人家的房子前。
    旧有的海草屋顶换上一片新瓦。快速凝固快速施工的科学方法显示了威力,倒
塌的墙壁修整一新。从外观看,这与刚刚竣工的一排新合并无多少区别。脚手架正
在拆除,几千瓦的碘钨灯正在被从悬吊的空中落下。齐修良和眼珠熬得红红的四个
单位的厂长经理们,正在挨门逐户搜查潜伏的敌人似地进行着最后的检查和验收。
作家采访团进到屋里。屋里墙壁雪白,地面平整。如果不是小院里生长着秋芸豆秋
黄瓜,磨光的水池和水池旁堆放着若干被清理和存放的旧物品,凭谁也难以相信,
就在八个小时以前,这里曾是因暴风雨的袭击而遭受过严重毁坏的地方。
    “了不起!了不起!”作家们一片惊叹。
    这的确是难以想象的事!八个小时前,包括程越在内的所有人,都把岳鹏程的
指令当作神话,当作一种在外人面前故作其态的夸耀和张扬。
    车声,人声。四户在厂长经理们家中度过一夜的职工被送了回来。他们站到自
家门口和院里时,也不禁瞠目四顾。还是孩子们的欢呼,唤醒了大人们的笑脸和泪
眼。
    “哎呀我的老天爷呀!……”一个老太太忽然哭着坐到门外的石阶上。老党他
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上前扶住。
    “大娘,你这是怎么啦?”
    “高兴……高兴啊!
    “妈,快进屋吧。这是人家市里来的领导。你也不怕人家笑话!”四十多岁的
当家人走过来说。
    老太太却上前抓住老党和程越的手:
    “你们是市里来的领导?你们说说,俺那书记是不是个大青天?房子刮坏三天,
我光是愁得哭。这一宿功夫就成这样啦!俺们摊上个大青天哪!你们可得好生犒赏
犒赏他呀!我这老太婆就是愁得慌,要是哪天俺那书记殁了,你说俺这几千口子老
百姓可怎么过呀!呜……”
    仿佛岳鹏程真的殁了似的,老太太又哭起来。
    “丽子,快搀着你婆,家去。”当家人吩咐着,道:“不瞒你们市里领导说,
俺们大桑园群众上服邓小平,下边就服俺岳书记。……”
    门外扛进一个铺盖卷,当家人接住,抱进屋里去了。
    作家采访团来到院外的小街上。
    “一个干部能当到这种份上,真是不容易!”戏剧家发表着感慨。
    “要是各行各业的领导都有这种劲头,咱们国家的现代化就快啦!”老党甚至
想,回去后把手头正写着的长篇小说放一放,以这件事为素材先写一个中篇出来。
    “不容易我承认。可也不能成了大青天,搞个人崇拜呀!”猴子说。他对老太
太和当家人的话很不以为然。
    “那是人家群众的心情!你要是能让群众也称你个大青天,我先给你歌歌功颂
颂德!”这次轮到程越说话了。
    “你给我权!给我权,我要是比他岳鹏程干得差,我就……”
    “还是得了吧!就凭你那两面人和伶牙利齿?”
    “行行,我服了你了还不行,我的大主任。”
    “你服我什么?你得服人家这种精神!”
    “哎!……”
    街的另一边,银灰色的小皇冠疾驰而来。岳鹏程下车,齐修良连忙迎上向他低
声汇报着,陪他来到房前。他未及察看,就被四户群众欢围住了。
    “谢谢你呀,书记!”
    “多亏了你书记呀!”
    “书记,到俺家喝口水吧!”
    …………
    七嘴八舌,老少爷们一片感激涕零。
    “你们感谢我么个呀!”岳鹏程郑重地说,“你们遭了灾,我知道得晚、处理
得晚,你们应该骂我才对。”
    一句话说得四户人家心里煮了沸汤。
    “书记,我们保准好好干,对得起你!”
    “书记,你可千万保养好,可别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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