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也想要变。显然,这样的想法是傻气,有这样的行为更是不可思议,但是这样的傻事实上也正是每个人生命中潜在的渴望。
人人思变,不思变人怎么发展?怎么进步?写小说也是要求变化。文以看山不喜平。人生也是这样子。我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想到一个问题,如何透过混沌看到透明的事物?而透明的事物又如何能被看到?事实上,也只能尽可能地看到透明罢了。就像玻璃,我们知道玻璃是透明的,但玻璃还是能看得见。因此我的想法也落到实处,我想用语言来制造一块玻璃。
创作谈:想象的西藏(13)
人想变,怎么变呢?首先,内心要发生变化。变化的动力来自哪里呢?我觉得对于老杰布来说,他变化的动力在于他的亲人的离去,他的苍老和即将离世的现实,他的孤独和寂寞,等等。也可以说是世界的变使他渴望变,渴望在变化中永远存在。到了一定的年岁会死去,这是自然规律,但是,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规律。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办法,但是活着的老杰布还是愿意折腾下去。
老杰布觉得自己的生命里有一条流动的河,那条河可以流,也可以静止,在这样的意念中,老杰布觉得有许多事物都消失了,而一切又都是滚滚向前的。以前,单曲对他说过,说只要用心,人从死后的世界看到的一切都会是全新的。单曲活着,没有死,他只是假设自己的死亡,而这对杰布构成了吸引力。
单曲一辈子没有结婚,因为他的心里有想象,什么都不缺少,他不太需要现实中的事物。他认为石头虽然不会吃也不会喝,可是也在变化。只要信以为真,人想要变成什么就能变成什么。老杰布理解单曲的说法,但是当他想到死亡的时候,由于想得过于深,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一种透明的感觉,时空也错乱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觉得和自己相伴一生的妻子措姆离他越来越远了,这也等于是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的,爱的消失。
措姆不断地给杰布说话,让他听,似乎停止了说话她生命里的时间也不存在了。杰布却觉着那些话是油,说话就像是在燃烧,他怕措姆有一天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人也就熄灭了。于是他和措姆一起转经,在转经的时候,他们与佛成为一体。佛有无数化身,老杰布和措姆在他们的世界里感到了一片安静的时光,他们那样的存在,就像万物不经意间梦到他们的存在。事实上,人人都是组成这个世界的部分,人人都无法对抗自然规律,例如死亡。
在写到老杰布和措姆欢爱时,我想象中的老杰布和他的妻子,他们想借助欢乐来驱逐他们日渐稀薄的生命力对他们活着的现实的困扰,他们需要在趁自己活着的时候在彼此的生命中刻下活着时的记号,并借此敞开生命的空间。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也可以说一点道理都没有。没有道理,可我为什么又会这么想呢?我觉得,这是我对人生的一种深切的祝愿吧。人的存在,是需要祝愿和被祝愿的,我就是想要表达这个。
老杰布在梦中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的人,那样凡人看不见他,他就接近了神,而且他还可以看到自己的过去。醒来后的他心里却空了。从河中走上来的杰布,显然是六神无主的,他只好继续借助于幻想来对抗自己空落落的心。他对石头说话,他在说话的时候他觉得过去的一切又都变成了石头,于是他的生命里又有内容了。石头仍然是石头,他仍然是他,但是他却在自我的世界中感受到了什么。这就像空想的结果有时候也可以决定一个人的行动一样。
老杰布的妻子去世了,他在回去的路上发现自己的灵魂活动了。为妻子举行了葬礼之后,他变得越发不可思议了,他不听从儿子的劝说,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想象的世界里。他需要透明,需要变化。在法号声中他决定去转山。去转山,在藏族人的说法中,是可以死后进入天堂的,换言之,信这个的人相信死后另有世界。在转山的过程中老杰布死去了,事实上,在西藏这种事情并不稀罕,那些磕等身长头的人,用几年十几年从一个地方,磕到另一个地方,等于是用身体测量了上千里路。这是一种精神,我感动于那些人的生命中有这种精神,这是一种需要透明,需要纯精的精神,这种精神接近于返朴归真。
我西藏题材的这组小说,也可以说是,在每篇中都尽可能地做到让我的语言简单、明快、以点带面地去写。我也尽可能地在创作过程中让自己看远处的事物有近的感觉,看近的事物有远的感觉,在看无的事物有有的感觉,使作品有一种空间感,有一种情感与思想的穿透力。
创作谈:想象的西藏(14)
九
时光以生命为载体,生命穿越时光,有什么可以留下来呢?爱有无永恒?在这篇小说中,我主要思考这个问题。从一则神话传说开始,我写了西多与桑琼这两个人。这两个人的存在是抽象的。
爱有共通性,人对物的爱,人与人之间的各种爱,其实都与美,都与相互的欣赏有关。西多与桑琼是相爱的两个年轻人,他们需要清楚爱的过去与未来,根据梦境,他们要去一个地方才有可能使他们清楚。
有趣的是,在网上有三个人一起虚构了一个地方,那便是他们的贡加贡位宫。他们想试着是不是他们的虚构会口口相传,使人们信以为真。显然,当我这篇小说写成并发表时,他们在网上查到了,并与我取得了联系。这很有意思。这使我想到,即使不写小说的人,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也是有一种虚构的冲动的。用虚构来表达自己和别人的祝愿,这是美好的想法。
我借用了他们的地名,却没有记得清楚,因此把“贡加贡拉”当成了“贡加贡”。把“贡加贡拉宫”当成了“贡加贡宫”。我没有考证,他们的虚构是根据什么,或者并无根据。
在神话传说与狐鬼传奇中,有生命的都是有灵性的,灵性是需要修行的。我想,爱也是需要修行的。西多和桑琼踏上了修行之路。他们来到了那个叫贡加贡的地方,那里是个我想象的地方。在那里,“每一块石头都会唱歌”,羊群是扇门,走进去之后他们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时间变了,那地方寒气逼人。他们看到遍地莲花,拾起来却仍然是石头。阳光很亮,可是没有温度。没有温度,有关爱的记忆也再渐渐消失。
爱要异境,但是他们的生命却受到考验。后来人们来到一座雪山面前。“那座雪山峰顶上飘浮着形似旗帜的乳白色烟云,云旗是由对流性积云形成,烟云是灵魂聚集形成的旗帜。如果云旗飘动的位置越向上掀,说明高空中风力越小;越向下倾,风力越大;若和峰顶齐,风力约有九级。风力达到九级的时候,如果人在峰顶上就会发现过去、现在、未来的时空呈现出一条直线的形状。天使们根据风力的大小来判断人类灵魂的情况。”
西多和桑琼看着那座雪山上的云旗,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体里了。在那里,许多灵魂聚集在一起,被风吹动着,猎猎作响。西多决定带着桑琼翻过那座雪峰。当他登上雪峰,抱着桑琼向下看时,他发现下山的路太陡峭了,跟本不可能走下去。
桑琼死了,西多被封为天使,桑琼变成一把刀,西多挥舞着刀,砍削着空气中的云烟,太阳隐去,雪花飘飞,贡加贡的时光被西多砍削得纷纷坠落。
在《会飞的平措》这篇中,我写了我对飞翔的梦想,最终落到现实,又从现实走开,这篇与《欧珠的远方》和《格列的天空》这三篇构成“远方”这一概念的相对立体的虚构的现实。《达娃的月亮》、《山坡上的桑珠》与《赛马与彩注》写了爱的现实与矛盾,表达了我对爱的渴望与绝望。
我在写作的过程中度过了自己想象和敲字的时光,若说有意义或者无意义,毕竟,生命留下了记录想象和写作的过程。有很多时候,我觉得,只要用心写下去,便是有件有意义的事情。对于很多人而言,只要好好生活下去,便是有意义。
'评论'
评论家贺绍俊:
徐东有意舍弃了传统小说的最基础性的元素:生活。传统小说强调小说世界与生活世界的对应关系,即使是虚构,也是在生活逻辑的范畴内进行的。所以我们读传统小说很容易被唤起自己的生活经验,会在小说世界中获得一种似曾相识的体验。从这个意义上说,成功的传统小说应该是充满生活质感的小说,这种生活质感让我们真切感受到小说的世俗性。但徐东有意让自己的小说世界与生活世界疏离,他极力回避那些写实性作家惯常所采取的描摹生活的方式,所以我们很难从他的小说中找到那种饱满的生活质感,这种饱满的生活质感来自小说人物神情的活灵活现,来自场景和细节的逼真性。徐东的写作姿态显然包含着现代后现代意识,但这种现代后现代意识与二十多年前风行的对西方先锋小说的效仿完全不一样,这是他自己肺部自然呼出来的气息。这种自然的气息构成了徐东的小说理念。他的小说基本上不是以生活素材为原料发酵酝酿出来的,他的原料是他精神世界中的意象。徐东选择了另外一条显得比较冷僻的小径。他把小说当成对抗现代化痼疾的武器,他的追求多少有些像一个乌托邦,但难能可贵的是,他将这个乌托邦付诸行动,这就有了他的意象小说。徐东既然坚定了一种文学的理想,他就不必过于提防生活的腐蚀,他有足够的力量抵制世俗与欲望的吞噬。
创作谈:想象的西藏(15)
评论家李敬泽:《欧珠的远方》在他的外部,是远处的地方,也在他的内部,是心中的向往、梦想。在这个短篇中,人终于行动起来,到远方去,寻找内部的远方。小说机智地、富于诗意地表达了出世精神,欧珠的形象有痴愚的大智。我们的梦想在远方的西藏背景中才能自圆其说,在我的想象中,如果欧珠是个北京的汉人,情况可能更为奇妙和困难。当然作者没有这么写,所幸他还是写到了欧珠和环境的紧张。总之,从这篇小说能看出作者的才能和训练。
作家童仝:徐东愿意为了文学过着清贫的生活的。如果有五千和二千的工作让他选择,二千块虽少,却可以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写作的话,他宁可选择后者!文学在他的眼里远远高于生活,可以住的差点,可以吃的差点,但只要能写,就会觉得生活很幸福!作为七十年代后半期的写作者,徐东的作品想象丰富,充满热爱一切的情绪,具有一种特别的美和大气!他的小说没有病态,也没有自恋!更没有无病呻吟!他的小说有一种张扬,有一种力量,更有一种野心!这种野心是他对文学的热爱的态度,这种态度让他可爱地认为我们正是在生活在小说中虚构之中。我觉着正是这种来之不易的野心让他对文学迷恋,执着,不舍!
作家邱华栋:我喜欢他小说中纯净的一面。他的小说属于艺术家小说,靠的是悟性和才气,我喜欢个性的东西。
作家陈希我:文学的魅力在于复杂,在于多变,在于悖反,在于难以言说。我喜欢徐东的小说,他对小说人物的精神有了比较深入的把握,含着隐喻!
读者李敦:感动《格列的天空》里的格列,是个为艺术而迷失的人,但所有的艺术家,他们都会面临这样的情形,走出去,回不来。人在生活当中,又见谁会回来了?仔细想一下,这小说特有意思。
学生王芳:你的小说很特别,小说里的主人公思想单纯而又异常活跃,他们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他们的世界是非世俗的。现实很难堪,很令人厌恶,所以要去想象一个自己的世界。所有的世俗所有的欲念都是会消逝的,就象电影一样会落下帷幕。可是石头不一样,它只是静静地躺在小溪边,在阳光下,悄悄地观看俗界,它是坚硬而柔软的,像人美好的内心。远方一样让人遥想,让人能挣脱俗界。可是远方真的能达到吗?或许不能吧。但不管怎样,还是要去试一试。所以欧珠要去远方了。这样看来,他们都是令人莫名伤感的但又可爱的理想主义者。其实,每个人都有梦的。可惜,人的欲念太多太重,以致磨钝了他们的灵性。因此,欧珠等人在普通人看来是不正常的,或者是不起眼的傻傻的。世俗的人复杂,其实结局都是要消逝的,他们能留下什么呢?欧珠看起来懒洋洋,其实他们的心思很渺远,或许他的出走在验证着生活的意义和本来应有的状态。你的小说,小说里的人像是禅的化身,又像道家的无为。在想象中,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是自由的。去远方也许是追求真正自由的所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