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这个人 作者: 陈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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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这个人 作者: 陈才生-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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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早已变成了精神病患者。我庆幸我在大学五年,还没有被巫师们感染上精神病,我庆幸我抓到了‘鬼混’做武器——我感谢‘鬼混’!”“我的反抗方法,表面上是消极的,骨子里却是积极的。”①也许正是 

      这种对异性交往与爱情方式的奇特处理,对自己所不满的环境的变态的反抗方式,李敖摆脱了一场在青春时代难以解脱的情感危机,成为一个“钻破蚕茧的变形虫”,最终从情感的“盘丝洞”里走了出来。 
                

      七、姚本师,“不拒曲木”  

        在50年代的台湾大学,李敖无疑是一个异数。他之所以能够“横行”到毕业,离不开一大批老师的宽容和理解,像对中国古代社会深有研究的李宗侗教授、教“中国通史”的夏德仪教授、教“西洋史”的刘崇系主任、吴相湘教授、教“印度史”的吴俊才教授、教“国际现势”的黄祝贵老师、中文系主任台静农教授等等。其中对他影响较大的,姚从吾当算一位。 

        姚从吾,原名士鳌,字占卿,一字存吾,河南襄城人,生于1894年10月7日,1917年考入北京大学文科史学门,师从张相文、陈汉章、朱希祖诸人,1920年毕业。应第一届高等文官考试被录取,分配在教育部社会教育司见习,后留部工作(鲁迅当时亦工作于此)。又应中国地理学会主持人张相文之聘,编辑《地学杂志》,同时考入北京大学国学门研究所。1922年毕业后,参加北京大学选拔学生赴德深造考试,入柏林大学研究所。1928年完成论文《中国造纸术输入欧洲考》,刊载于《辅仁杂志》,为人注目。1929年应德国莱茵省波恩大学东方学研究所聘,任汉文讲师。1931年任柏林大学研究所讲师。1934年回国任北京大学文学院历史系教授,1936年任主任。抗战开始后随校西行,任西南联合大学教授。发起组织中日抗战史料征辑委员会,征集抗战史料达164箱,抗战胜利后移交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1946年任河南大学校长。1948年改任故宫博物院文献馆馆长。1949年,护送故宫第三批文物到台湾,任台湾大学教授。在李敖上大学期间,他被膺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 

        姚从吾主攻辽金元史,1956年李敖升二年级时开始选修他的课。 
        此时的姚从吾已63岁,满头白发,嘴唇奇厚,满口乱牙,讲话时声音中气十足,道地的河南男低音,配上他那厚实朴拙的造型,俨然一副中原老农相。大学生们在人前人后都称他“老公公”。他讲课的情形,台大毕业的张伯敏先生曾有一段记载:“教我们《辽金元史》及《史学方法论》的是姚从吾教授,他最亲切和蔼,年纪一大把,总是谦称‘兄弟’如何如何,搞得我们这一批小伙子发毛,不知如何是好。他挺着一个大肚皮,讲课时最喜用手去揉搓,揉着揉着,那话就从肚皮里‘揉’出来了。”①李敖回忆说:“张伯敏说姚从吾老师年纪一大把却满口自称‘兄弟’,的确是此老的习惯。记得第一堂课下来,班上女生众口纷纷,笑谓他怎么跟我们称兄道弟呀?他那么老,被他称‘兄弟’,多倒霉呀!” 

        李敖跟姚从吾学习《辽金元史》,成绩颇佳,上学期得分86分,下学期得分88分。大三时又跟姚从吾学习《史学方法》,上学期94分,下学期得分86分。大四时,姚从吾又指导李敖写论文,尽管李敖说“在学问上,他对我的影响极为有限”,但李敖执着于史学研究的情结和求真的科学研究态度,除了过去受梁启超、胡适、钱穆等人的影响外,毫无疑问,他更直接地受到这位辽金元史专家的熏陶。李敖说:“尤其大四写论文,他对我实在没有什么指导可说(为了跑图书馆,他倒给我写了不少名片)。我敢说,他对我的论文——《夫妻同体主义下的宋代婚姻的无效撤销解消及其效力与手续》,全无研究。他只能给我改一处笔误而已。”这更是年轻气盛的李敖心高气傲的极端之语,是在对他的“姚本师”进行求全责备了。姚从吾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他对契丹、女真、蒙古史实的研究成果,更在于他的与人为善、不耻下问。他对李敖的论文不在行,便拿去请师大教授赵铁寒审查,赵铁寒的评价是:“‘李君天分很高,能放大找材料,更长于组织与剪裁。剖析问题,如剥笋如抽茧,有探骊得珠之妙。至偶有荒疏之处,青年人常情,不足为病。’我公赏识足以服众也。”②李敖后来回忆说:“其实,赵铁寒也未必对我的论文在行,也只是改笔误而已。” 

        尽管如此,在李敖眼中,姚从吾做学问仍然属于埋头耕耘而收获不佳的一类。他在后来的多篇文章中都提到他,把他当作死读书读书死的书呆子典型,认为他一生的学术成就“与他的际遇和努力不太相称,这是很可叹的”。 

        李敖从姚从吾那里得到的,更多的是学问以外的东西。他的《“北土怀吾愿,东林怀我师”》一文,表达了对姚本师的深深怀念。他说:“姚从吾老师在学问上,虽然与他的际遇和努力不太相称,但他在学问以外方面,对我倒启迪颇多、帮助颇多,令我一生感恩难忘。”姚从吾在赴台前曾加入国民党,并曾奉命组织中国国民党西南联合大学党部,但赴台后却拒不办理归队登记,李敖认为,他的这种“全无党性”的做法,乃是其“内心里一定有某种程度的觉悟”的表现,表示敬佩。李敖在大学期间曾多次与姚从吾通信或面谈。1957年7月23日,两人小谈。姚从吾劝李敖不要多发表文字,李敖以为此话正确,乃作诗一首: 

        鱼倦低游每返渊, 
        鸟倦高飞总知还, 
        摒情专心穷文史, 
        隐姓埋名二十年。 
        姚从吾先生比李敖大42岁,已步入人生的黄昏。望着他苍苍的白发,李敖由衷地感到青春的可贵与珍惜青春的迫切,同时他也得到了一种对时间的透视,深信每天都有“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女不织,或受其寒”的重要性,那种“急求早成”的心理也显得益发炽烈了,这种急迫感后来变成无时不在意识中的一件大负担,它鞭策着李敖,不停地努力、不停地紧张,在李敖心中,姚从吾已化作一股奇异的力量。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李敖在走近胡适、结识胡适的过程中,姚从吾成为一个重要的纽带。 
        由于李敖在大学阶段治学态度的严谨和学问的精深,这位被李敖称作“姚本师”的姚从吾,对李敖在赏识中有着一种偏爱,他认为李敖有“偏才”,不论在治学还是做人上,都给李敖以殷切的教诲和鼓励,甚至在经济上亦给予李敖以很多帮助。李敖在毕业后给老师的信中说: 

        我不敢自诩您特别爱护我,因为你的热心使许多人都受到奖掖与实惠,但我又经常感觉到在您年轻一辈的学生中,以我受诸老师的最厚,而老师也关切我最深。在我五年的大学生活中,没有第二位老师能这样热心指导我帮助我,也没有第二位老师肯这样不倦地一再照顾这个好立异、不大安分的学生,可是您却做得使我简直当不起,使我除了心中默默的感动外,不知如何答谢您的好意。 

        柳子厚在他“与大学诸生书”中写道: 
        绳墨之侧,不拒曲木; 
        师儒之席,不拒曲士。 
        这真可说是老师对我的风度了! 
        读The Education of Henry Adams在第二十章中有这么一段话: 
        A teacher affects eternity;he can never tell where his influence 
      stops.(按:老师对学生的影响无处不在,永恒不止。)① 
        这应该是狂傲的李敖对老师发自内心的感激之语。从李敖的大学日记中可以看到,在大四阶段,李敖与同学之间游玩的记录大大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他与诸位导师之间的交往。而此中交往最密切者当是姚从吾先生。 

        在李敖大学日记中,多处可以看到他与“姚老”谈话的记录。尤其是在大四写毕业论文阶段,姚从吾是李敖的导师,两人过从更密。为了李敖的发展,姚从吾用亲笔写信介绍李敖去见太老师胡适,并不断传递胡适对李敖的评价,说“胡先生待之如罗尔纲(胡适得意门生)”姚从吾对李敖说:“胡颇欲使关系深切”,故多次督促李敖去看望胡适。 

        显然,姚从吾已把李敖看作是自己最得意的一个弟子了。 

      八、胡适                                                 

        “你简直比我胡适之还了解胡适之!” 
        在台湾大学,最令李敖难忘的是结识了自己崇仰已久的学界前辈——胡适。 
        自从他在初中时读到《胡适文选》之后,他的思想便按照这位“新文化运动的旗手”所指引的道路前进了。上高中时,李敖曾写过一封两千字的长信给胡适。到台大后,1957 

      年3月1日,李敖在雷震主办的《自由中国》杂志发表了论文《从读〈胡适文存〉说起》,并在《中央日报》发表了关于胡适的文章数篇。这些文章颇具功力,开始引起远在美国的胡适的关注。 

        1958年4月26日,胡适从美国归来,在台北中国地质学会年会上演说,他的学生姚从吾携李敖一起去听。演说结束后,姚从吾特别向胡适介绍李敖,胡适立刻约李敖去聊聊。当天晚上,两人在台大校长钱思亮家相见。胡适热情地对李敖说:“呵!李先生!连我自己都忘记了、丢光了的著作,你居然都能找得到!你简直比我胡适之还了解胡适之!”谈话之中,胡适对李敖治学的褒奖溢于言表。 

        在这次会面时,李敖就已萌生出一个愿望:要给胡适写一本传记。但他并没有把这一想法当面告诉胡适,而只是提到了批评胡适的几本书,如李季的《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批判》、叶青(任卓宣)的《胡适批判》、谭天的《胡适与郭沫若》等。而对《胡适与郭沫若》一书,胡适根本就不知道。这次会见,当是李敖写作《胡适评传》的最早萌芽。 

        应该说,在台大期间,李敖与胡适能有一段笔墨情缘,一方面缘于他的奇才,另一方面离不开他的导师姚从吾的极力举荐与撮合。在他的《大学后期日记》甲集、乙集中,我们不难看到姚从吾在李、胡之间所起的桥梁作用。在李敖第一次见胡适之前,他与殷海光已渐疏远,他的精神领袖也只有胡适一位了。一方面他的狂傲使他并不以胡适思想为最高境界,认为胡适“没有多少好‘吸收’的”;另一方面,由于胡适的学术成绩和地位,他又绝不放弃与胡适交往的机会。因此,他对胡适的印象也就时好时坏。 

        1958年6月8日,他赴南港见胡适,这天他写《札记一则——再访胡适》: 
        十时半抵南港,在参观民族学研究所的展览后,我到礼堂找胡先生,推门进去,室中坐着六七位客人。胡先生立刻走过来,一面伸过手来一面叫“李先生”,我说:“我拿来点纸,请您替我写些字。”胡先生满口答应,我接着说:“您忙吧,我走了。”刚要走出来,他叫住我道:“Mr.李,我送你一个小玩意。”我随他进了卧室,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易林断归崔篆的判决书》(此文原载《史语所集刊》第二十本上册)给我,我说:“好,好。”我走出后,他又道“再见”。此君真是礼貌周到,亲切可人。 

        这次见胡适后第六天,“胡适先生送来字,午睡醒来(二时前)看到”;第七天,李敖在日记中对胡适又生非议:“‘国’实无人,如胡适之老是卖老货,殷海光也老是那一套,即可受欢迎,但他们又何其狭窄。”“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唯美主义者了呵。唯美主义的李敖,岂胡适、殷海光等无艺术人生者所可及!”“对胡适有些反感,过去吾之态度不正常。”第十天,他又称胡适为独一无二的“popular(大众)式学者”了;第18天,他又要“写封信给胡适”了。到同年11月6日,他写道:“前晚迎胡适以来,油然于努力一途,‘出山要比在山清’之自勉殊殷,对与女人为伍事颇厌。吾终当脱尘缘而上升为胡适等第一等之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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