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八年过去了,生命的重量有多少可以引以为豪壮的增加?这很可怕。更可怕的是,自己对婚姻的妥协,并没有换来妻子的珍视。如果小艺心里对自己还有一缕爱情,她怎么能意识不到此时丈夫需要的只是掉在地板上的棉被?!史天雄有点愤怒了。
陆小艺仍在按自己的思路说着:“……中国的情况,你比我看得更深更透。红太阳这种大企业,已经病入膏肓了。现在你应该想如何让二哥体面地跳出火坑。你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哪大哪小你看不出来?以你的身份和咱们家的背景,谁能相信你到红太阳的诚意?你就不怕别人说你这是以退为进,抢在机构改革前伸手要官?……”
史天雄一句也听不进去了,愤怒已经转化为悲哀了。这一瞬间,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我真的没法离开这个家吗?即便如此,他还是期待着陆小艺能发现他此时的寒冷,弯腰把被子拾起来,披在他的身上。他感到鼻子发痒,接着,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陆小艺仍在头头是道地分析着,“……陈东阳还算懂规矩,没有公事公办。等大哥回来,你把申请收回吧。收回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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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时代》第三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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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天雄带着绝望的情绪跳下床,拾起被子,重新躺下,然后关掉自己一边的床头灯,说道:“不早了,睡吧。”陆小艺愣愣地看着史天雄,问道:“你还没有表态呢!”史天雄翻了妻子一眼,假睡着说:“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已经四十多了。”
远在西南的红太阳电子集团公司总裁兼党委书记陆承业,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史天雄要求到红太阳任职的消息。陆小艺在电话里警告说:“天雄这是在玩火。二哥,你必须阻止他。陆家只有一盘棋,一步走错,可能全盘皆输。天雄不能去,你也不能在红太阳久呆了。”
身处险境的陆承业盼一个得力助手已经盼了多年,盼得望眼欲穿、头发花白了。史天雄这个时候冒险要到红太阳来,陆承业感到温暖。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关心他前途荣辱的兄弟。理智上,他又必须做一个反对派。红太阳早不是十年前红遍全国的知名大企业了。三年前它已经靠贷款给职工发工资了。以史天雄的能力,他能给红太阳带来奇迹吗?陆承业不敢想。如果红太阳无法翻身,接收史天雄,等于把他的后半生给毁了。
一个星期后,史天雄在北京见到了已经下决心阻止他去红太阳的二哥陆承业。史天雄认为陆承业肯定会支持他。部里对他请求的回应是:这件事需要征求陆承业的意见。陆承业一见史天雄,开口就说:“我反对你来红太阳。”史天雄反问道:“为什么?”陆承业答道:“你我都是烈士的后代,都有责任为国家承担该承担的义务。我很赞赏你到基层做实际工作的想法,但不赞成你到我的红太阳。因为这里不需要你。”
“不需要?”史天雄激动起来,“红太阳的情况,我很熟。二哥,我知道你需要人,特别需要像我这样的人。这可是个三万多职工的大企业!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垮掉!”陆承业的脸色变了,“天雄,你是不是觉得二哥老了,不中用了?我陆承业能用不到十年的时间把一个不到两千人的三线厂搞得路人皆知,你凭什么断定我迈不过眼下这个坎儿?”史天雄解释着:“二哥,你别误会。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问题是红太阳目前正处在一个关口上,你一个……”陆承业生气了,板起兄长的面孔训斥道:“天雄!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你能当好官员,未必能做一个称职的企业家。这时候到企业来,对你没好处。你能做一个优秀的司长,对党对国家都是贡献。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史天雄激愤地站起来说:“你不但自信,而且到了刚愎自用的可怕程度。二哥,红太阳走到今天,与你这种性格有很大关系。你别忘了,红太阳有国家几十亿资产。十年前,你是十大杰出企业家,再过十年,你或许就会变成民族的罪人了!”
话说到这种程度,就伤到自尊了。陆承业沉默了好一会,冷冷地回答:“那就让我一个人当这个大罪人吧。红太阳的事,阁下以后少搀和,免得引火烧身。”
史天雄万万没有想到陆承业会是这种态度,心登时灰了。陆承业知道自己也说了过头话,缓和了语气继续说:“天雄,二哥知道你是为我好。是的,红太阳再按这种速度亏损三年,几十年累计上缴的利税就等于零了。三年时间不短,我会让它翻身的。这几十年,我没少帮你出主意。听我一声劝:好好走你的仕途吧。再聪明的人,一生恐怕只能做成一件事。你的使命就是当一个好官员。”史天雄回应道:“二哥,我不是一个容易改变主意的人。按照组织程序,部党组的任命,你也无权拒绝。如果党组决定了,我希望你能……”陆承业气笑了,“请不要怀疑我的党性。如果部党组任命我做你的助手,我也毫无怨言。不过,以我的经验,只要我这个总裁兼党委书记反对,你想顺利到红太阳任职,只怕有一定的难度。”
史天雄当然知道官场的基本游戏规则,已经对这件事绝望了。星期六,史天雄骑上多年来难得一用的自行车,跑了半个北京城。看了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小区,看了中关村,也看了掩藏在高楼背后的贫民区。路过一个再就业人员培训班报名处,史天雄看见人头攒动,就下了车。马上,几个手拿宣传材料的姑娘围了上来,把花花绿绿的宣传材料猛往他怀里塞,七嘴八舌鼓动起来。这个说:“师傅,看你人高马大,报个保安班吧。”那个说:“师傅,一看你就是当过车间主任什么的,当保安侍候人你肯定干不来,不如学厨师吧。生意做遍,不如卖饭。”史天雄摇着头,冲出了姑娘们的包围。只听后面一个姑娘冷嘲说:“架子还不小!这种政府支持的培训,已经是最后一顿晚餐了。过了这个店,等着喝西北风吧你!”骑在车上,心情沉重地卖了一阵闲眼,倏地就看见了北海公园那在阳光下刺人眼睛的白塔。忽然想起已有十多年没进过公园了,史天雄就买了门票走了进去。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了杨世光。
杨世光选择转业到北京,就是冲着史天雄来的。老家河南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回故乡前途渺茫。与妻儿团聚当然也算一个不错的归宿,但如果妻子早已红杏出墙,自己一个多余的人漂在北京,那滋味想象起来,只会让人不寒而栗。杨世光决定接受妻子的美意,利用在法律上还存在的婚姻关系,转业落户到北京,就是想到了京城还有史天雄这个共过生死的战友。有了这样一个战友,后半生的生活就不再会黯淡无光了。那天在史天雄办公室听说史天雄想到企业去,杨世光并不十分在意。因为在当今的中国,已经很难找到一个对现实十分满意、一句牢骚都没有的幸福的人。处在史天雄的职位上还不知足,杨世光只能认为是一种饱汉不知饿汉饥式的牢骚或是一种史天雄式的幽默了。因此,这些天杨世光都在安心等待着电子信息部的决定,把大量的时间花在陪儿子小杨光逛公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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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时代》第三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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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史天雄说去红太阳的计划严重受挫,杨世光感到一丝欣慰,可又忍不住开玩笑说:“你去红太阳是舍己救人,竟也遇到红灯一串,原来你也成了不合时宜的老古董了。西平人说起红太阳,总要加上一句:成也陆承业,败也陆承业。前不久,西平还传说陆承业要调走了。”史天雄接道:“怎么会有这种传闻?”杨世光道:“因为陆承业有背景。有这个背景,陆承业想异地做官,还不容易?那天听你说想去红太阳,我就预感到这个计划要流产。中国说到底是个学而优则仕的国家。你是个前途无量的少壮派官员,除非上面让你下去镀金,否则你只能顺着梯子向上爬。”史天雄用陌生的目光认真打量着杨世光,“想不到你也变得这么复杂了。真不可思议。”杨世光看史天雄说得认真,也敞开了心扉,“你是我的老连长,什么我都不想瞒你。部队和地方的差别越来越小了,谁也不相信它是什么世外桃源。舟桥团团长,我干了四整年,两毛三【对上校军衔的戏称。】的肩牌并没因为我的成绩变成两毛四【对大校军衔的戏称。】。今年夏天,训练时死了一个战士,马上有人找我谈脱军装了。我必须走,一为这个事故负责,二为有背景的参谋长腾位置。大环境彻底变了。十几年前,咱们在奶头山那点破事,经报纸、电台一吹,全国震动。我这个农村出来的小排长,光求爱信就收了七百三十八封,都是清一色的城市姑娘。这样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你问我为什么天天带着儿子玩?我也用不着瞒你了。儿子要不了多久就不姓杨了。他的候补爸爸可能还不止一个。三年前,一个小老板关照着小娟。去年,小老板躲债去了。接班的是个街道办事处一般干部,管一条三里长的菜市街,一年的灰色收入,能顶我这个上校团长二十年的军饷!小杨光改了姓,可以转到贵族学校,将来可以出国留学,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随便选……我这个长篇故事很不好听,不说了,不说了。回河南老家,顶多给我安排一个副局长或者边远乡的乡长。当不当官,我倒不在意,问题是听行情我必须当一个小贪官,否则,要不了两年,就把你晾一边了。是不是实情,我也没法证实。这不,咬咬牙,最后沾沾小娟的光,变成了天子脚下的臣民。作为交换条件,我今后只有探视儿子的权利,探视次数逐年递减,小杨光十二岁以后十八岁以前,一年我只能看一次……你能留在北京真好。我所求已经不多,只要能在你手下干,我满足了。你要真下去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杨世光红红的眼圈,听着杨世光悲苦无奈的叙述,史天雄感到很压抑,一肚子话一句也说不出,伸手拍拍老战友的肩头,站起来找到正在玩跳跳床的小杨光,说道:“杨光,肚子饿了没有。想吃什么,伯伯去给你买。明天,伯伯和你爸,陪你去颐和园划船。”小杨光欢呼着,拿着钱要去买烤红薯。
史天雄回到家,家里人已吃过晚饭,陆震天已经坐在电视前,准备看新闻联播,苏园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晚报。陆小艺开口就是一顿数落:“手机也不带,电话也不打,一跑就是一整天。晚饭,一家人等你二十分钟。”史天雄坐在陆震天身旁,解释说:“双休日,我从不带配发的手机。饭前那会儿,遇到一个战友,说话说忘了。”苏园盯着报纸,不失时机、绵里藏针地接道:“官做大了,谨慎一些也对。哟,又一个女歌星搞了假唱。小艺的影视公司也能挣点钱,我兼的几个名誉职务,如今也开始发劳务费了,可以自费再给你配个手机。真恶劣,还是搞赈灾义演。承伟像个断了线的风筝,天雄啊,家里的大事小事可都指望你呢。当场揭发好,不就是会唱几首破歌嘛,出场费开口就是几万,还搞假唱。天雄,你爸的饮食,可是咱们家的……”陆震天再也听不下去,扭头哼了一声,“你不会好好说句话?看报你就看报,说家务你就说家务。”苏园笑着把报纸放下,“好好好,我认错了。我就是看不惯把什么歌星、影星捧上天。”陆震天板着脸说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六十几的人了,还有多少精力顾人家、问人家?你把你那些名誉职务都辞了。”老夫少妻了几十年,苏园对付陆震天可谓游刃有余,站起来给陆震天续了茶水,认真地说:“老头子,我万事都由你,你这个指示我不能照办。我参加这些社会活动,都在章程,合法、合理、合情。这几年,你出去不方便,聘我做点事的机构多些,证明他们心里是真有你陆震天。比我大十几岁、二十岁的老大姐们,也都兼着职呢。我完全变成个家庭妇女,别人会怎么看?人家准会猜这一茬新领导对你陆震天有看法了。哪轻哪重,你比我明白。中国的事,不等到盖棺定论不敢松懈。新闻联播评价一个人一生功过,播三十秒、五十秒、两分钟、三分钟,差别大了。”
陆震天说:“扯得太远了!”语气松了下来,又把眼睛盯住女儿,“你也不像话。天雄没打电话回来,肯定有不可抗拒的原因。他一进门奇 …書∧ 網,你就埋怨。你是他妻子,也没听你问问他晚饭吃了没有。”史天雄忙接道:“吃了吃了。遇到一个老战友,在北海公园门口吃了十几串烤羊肉和一个半斤重的烤红薯。”苏园猛地站了起来,严肃地说,“天雄,你也太不注意了!你别忘了你是司长!有身份的人,哪个会在那种场合吃东西!”她在史天雄面前来回踱着,“看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