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膺等以赦获免,而党人之名书在王府,诏书每下,辄伸党人之禁。陈、窦当朝后,亲而用之,皆勤王政而尽心力,拔忠贤而疾邪佞。陈、窦已诛,中官逾专威势,既息陈、窦之党,又惧善人谋己,乃讽有司奏“ 诸钩党者,请下州郡考治”。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
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而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上曰:“党人而为不轨,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一〕。于是故司空王畅、太常赵典、大司〔农〕(空)刘佑〔二〕、长乐少府李膺、太仆杜密、尚书荀绲、朱宇、魏朗、侍中刘淑、刘瑜、左中郎将丁栩,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昱〔三〕、议郎刘儒、故掾范滂,皆下狱诛,皆民望也。其余死者百余人。天下闻之,莫不垂泣。
〔一〕 “上”原作“帝”。依前文例,据黄本迳改之。
〔二〕 据范书党锢传改。又佑卒于家,未及此难,袁纪误。
〔三〕 范书党锢传作“荀翌”,而荀淑传作“荀昱”,与袁纪同。按翌乃昱之本字也。
袁宏曰:“夫称至治者,非贵其无乱,贵万物得所,而不失其情也。言善教者,非贵其无害,贵性理不伤,性命咸遂也。故治之兴,所以道通群心,在乎万物之生也。古之圣人,知其如此,故作为名教,平章天下。天下既宁,万物之生全也。保生遂性,久而安之。故名教之益,万物之情大也。当其治隆,则资教以全生;及其不足,则立身以重教。然则教也者,存亡之所由也。夫道衰则教亏,幸免同乎苟生;教重则道存,灭身不为徒死,所以固名教也。污隆者,世时之盛衰也。所以乱而治理不尽〔一〕,世弊而教道不绝者,任教之人存也。夫称诚而动,以理为心,此情存乎名教者也。内不忘己以为身,此利名教者也。情于名教者少,故道深于千载;利名教者众,故道显于当年。盖浓薄之诚异,而远近之义殊也。体统而观〔二〕,斯利名教之所取也。
〔一〕 疑“乱”上脱“政”字。
〔二〕 体统,总括之意也。此句作总而言之解。
乡人谓李膺曰:“可逃之乎?”膺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一〕,臣之节也。吾年已七十〔二〕,祸自己招,复可避乎!”
〔一〕 襄公三年左传载羊舌赤对晋侯曰:“事君不避难,有罪不逃刑。”
〔二〕 范书作“年已六十”。
诏书至汝南,督邮吴道悲泣不忍出〔一〕,县中不知所为。范滂闻之曰:“督邮何泣哉?此必为吾也。 ”径诣县狱。县令郭揖见滂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何敢彰罪于君,使祸及老母。”滂与母诀曰:“滂承顺教训,不能保全其身,得下奉亡君于九泉,亦其愿也。”母曰:“尔得李、杜齐名,吾复何恨!”
〔一〕 范书“吴道”作“吴导”。
三君八隽之死,郭泰私为之恸曰〔一〕:“‘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二〕,汉室灭矣。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三〕。”
〔一〕 通鉴考异曰:“范书以泰此语为哭陈、窦。袁纪以为哭三君、八俊,今从之。”
〔二〕 见诗大雅瞻卬。笺曰:“贤人皆言奔之,邦国将尽困穷。”
〔三〕 见诗小雅正月。笺云:“视乌集于富人之室,以言今民亦当求明君而归之。”
泰字林宗,太原介休人。少孤养母,年二十,为县小吏,喟然叹曰:“大丈夫焉能处斗筲之役!”乃言于母,欲就师问,母对之曰:“无资奈何?”林宗曰: “无用资为!”遂辞母而行。至成皋屈伯彦精庐,并日而食,衣不盖形,人不堪其忧,林宗不改其乐。三年之后,艺兼游、夏。同邑宗仲,字〔子〕隽〔一〕,有高才,讽书日万言,与相友善,闲居消遥。泰谓仲曰:“ 盖昔之君子,会友辅仁〔二〕,夫周而不比,群而不党〔三〕,皆始于将顺,终于匡救。济俗变教,隆化之道也。于是仰慕仲尼,俯则孟轲,周流华夏,采诸幽滞。 ”泰始(中)至京师〔四〕,陈留人符融见而叹曰:“ 高雅奇伟,达见清理,行不苟合,言不夸毗,此异士也。”言之于河南尹李膺,与相见曰:“吾见士多矣,未有如郭林宗者也。其聪识通朗,高雅密博,今之华夏,鲜见其俦。”友而亲之。陈留人韩卓有知人之鉴〔五〕,融见卓,以己言告之,卓曰:“此太原士也。”他日又以泰言告之,卓曰:“四海内士也,吾将见之。”于是骤见泰,谓〔融〕(雄)曰〔六〕:“此子神气冲和,言合规矩,高才妙识,罕见其伦。”
〔一〕 据陈澧校补。又水经汾水注载有“宋子浚碑”,然“仲”作“冲”,通鉴亦然。
〔二〕 论语颜渊曰:“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三〕 论语为政:“君子周而不比。”又国语晋语中赵宣子曰:“
吾闻事君者,比而不党。夫周以举义,比也;举以其私,党也。”韦昭曰:“忠信曰周。比,比义也。阿私曰党。”又礼记三年问曰“因以饰群 ”。疏曰:“群,谓五服之亲也。”
〔四〕 “中”系衍文,删。
〔五〕 岁华纪丽引袁宏纪曰:“韩卓字子助,陈留人。腊日奴窃食,祭先人。卓义其心,矜而免之。”今本脱之。
陈留蒲亭亭长仇香年已长矣,泰见香,在而言之〔一〕。明日起朝之曰:“君泰之师,非泰之友。”
〔一〕 陈璞曰:“‘在’疑‘坐’ 。”
陈留茅容年四十矣,亲耕陇亩,避雨树下,众人悉践蹲,容独厘膝危坐,泰奇其异,请问舍所在,因寄宿。容明旦杀鸡作食,泰谓之为己也。容分半食母,余半庋置〔一〕,自与泰素餐。泰曰:“卿贤哉远矣!郭泰犹减三牲之具以供宾旅〔二〕,而卿如此,乃我友也。”起对之揖,劝令学问,卒成盛德。
〔一〕 胡三省曰:“毛晃曰:‘板为阁以藏物曰庋。”
〔二〕 胡三省曰:“三牲之具,谓养亲之具也。孝经曰:‘日用三牲之养。’宾旅,犹言宾客也。”
尝止陈国,文孝童子魏昭求入其房〔一〕,供给洒埽。泰曰:“
年少当精义〔讲〕书〔二〕,曷为求近我乎?”昭曰:“盖闻经师易遇,人师难遭〔三〕,故欲以素丝之质,附近朱蓝耳。”泰美其言,听与共止。尝不佳,夜后命昭作粥。粥成进泰,泰一呵之曰:“为长者作粥,不加意敬,使不可食〔四〕。”以杯掷地。昭更为粥重进,泰复呵之,如此者三。昭姿无变容,颜色殊悦,泰曰:“吾始见子之面,而今而后,知卿心耳。”遂友而善之。
〔一〕 按御览卷八一四引袁纪作“ 魏照”。
〔二〕 据御览卷八一四引袁纪补。
〔三〕 胡三省曰:“经师,谓专门名家,教授有师法者。人师,谓谨身脩行,足以范俗者。”
〔四〕 困学记闻翁元圻注引袁纪作 “乃不可食”,不知所据为何本。
钜鹿孟敏,字叔达。客居太原,未有知名。叔达曾至市买甑,荷担堕地,径去不顾。时适遇林宗,林宗异而问之:“甑破可惜,何以不顾?”叔达曰:“甑既已破,视之无益。”林宗以为有分决,与之言,知其德性,谓必为善士,劝使读书,游学十年,知名当世。其宗人犯法,恐至大辟,父老令至县请之。叔达曰:“犯法当死,不应死,自活,此明理也,何请之有?”有父老董敦之〔一〕,曰:“傥其死者,此大事也。奈何以宜适而不受邪?”叔达不得已,乃行见杨氏令,不言而退。令曰:“孟征居高雅绝世,虽其不言,吾为原之矣。”
〔一〕 董,督也;敦,亦督也。董敦者,督促也。
初,汝南袁〔阆〕(闳)〔一〕,盛名盖世,泰见之,不宿而退。汝南黄宪,邦邑有声,天下未重,泰见之,数日乃去。薛恭祖曰:〔二〕“闻足下见袁奉高,车不停轨,銮不辍轭。从黄叔度,乃弥日信宿,非其望也。”林宗答曰:“奉高之器,譬诸泛滥,虽清易挹。叔度汪汪如万顷之波〔三〕,澄之而不清,挠之而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虽住稽留,不亦可乎?”由是宪名重于海内。
〔一〕 按闳字夏甫,阆字奉高。袁纪下文既言“袁奉高”,当是袁阆,作闳非也。通鉴即作“阆”,故正之。袁阆与黄宪俱为汝南慎阳人,袁闳乃汝南汝阳人。二袁既同时,又同郡,其名形亦相近,故常致误。世说新语德行注引汝南先贤传“阆”亦误作 “宏”,而所言事迹与袁阆同。
〔二〕 薛恭祖,名勤,汝南人,识陈蕃有清世志者。
〔三〕 范书郭泰传注引谢承书作“ 汪汪若千顷波”,而范书黄宪传、续汉书、世说新语均与袁纪同。
初,泰尝止陈留学宫,学生左原犯事斥逐。泰具酒食劳原于路侧,谓之曰:“昔颜涿聚,梁甫之大盗;段干木,晋国之大驵,卒为齐之忠臣,魏之名贤〔一〕。且蘧伯玉,颜子渊犹有过〔二〕,谁能无乎?慎勿恨之,责躬而已。”或曰:“何为礼慰小人?”泰曰:“ 诸君黜人,不讬以藜蒸,无有掩恶含垢之义。‘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三〕。吾惧其致害,故训之。 ”后原结客,谋构己者,至期曰:“林宗在此,负其前言。”于是去。后事发露,众人咸自以蒙更生之赐于泰。
〔一〕 李贤曰:“吕氏春秋曰:‘ 颜涿聚,梁父大盗也,学于孔子。’左传曰‘晋伐齐,战于黎丘,齐师败绩,(智伯)亲禽颜庚。’杜预注: “颜庚,齐大夫颜涿聚也。’”又“段干木”句亦出吕氏春秋。李贤引说文曰:“驵,会也。谓合两家之卖买,如今之度市也。”又引新序曰:“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轼之,遂致禄百万,而时往问之。国人皆喜,相与诵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秦欲攻魏,司马唐谏曰:‘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
〔二〕 论语宪问:“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 ‘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又雍也:“孔子对曰: ‘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
〔三〕 见论语泰伯。
泰谓济阴黄元艾曰〔一〕:“卿高才绝人,足为伟器。然年过四十,名声着矣。于此际当自匡持,不然将失之矣。”元艾笑曰:“但恐才力不然至此年矣〔二〕!若如所敕,敢自克保,庶不有累也。”林宗曰:“ 吾言方验,卿其慎之。”元艾声闻遂隆。后见司徒袁隗,隗叹其英异,曰:“若索女婿如此,善矣!”有人以隗言告元艾,又自生意谓之曰:“袁公有女,得无欲嫁与卿乎?”元艾妇夏侯氏,有三子,便遣归家,将黜之,更索隗女也。夏侯氏父母曰〔三〕:“妇人见去,当分钗断带,请还之。”遂还。元艾为主人,请亲属及宾客二十余人〔四〕。夏侯氏便于座中攘臂大呼,数元艾隐慝秽恶十五事,曰:“吾早欲弃卿去,而情所未忍耳,今反黜我!”遂越席而去。元艾诸事悉发露,由此之故,废弃当世。其弘明善恶皆此类也。
〔一〕 范书郭泰传作“黄允字子艾 ”。
〔二〕 疑“然”字涉上文“不然” 而衍。
〔三〕 惠栋曰:“袁宏纪云,夏侯氏谓父母曰:‘妇人见去,当分钗断带,请还之。’” 据此则蒋本恐脱“谓”字,然考诸本皆无“谓”字,当系惠氏据范书所补。范书郭泰传作“妇谓姑曰”,与袁纪亦异。
〔四〕 范书作“于是大集宾客三百余人”。
后遭母忧,丧过于哀。徐孺子荷担来吊,以生□ 一束顿庐前,既唁而退。或问:“此谁也?”林宗曰: “南州高士徐孺子者,其人诸生,吾不堪其喻也。”钜鹿孙威直来吊,既而介休贾子序亦来吊,林宗受之。威直不辞而去,门人告之。林宗遣人追之曰:“何去之疾也?”威直曰:“君天下名士,门无杂宾,而受恶人之唁,诚失其所望,是以去耳。”林宗曰:“宜先相问,何以便去邪?乡里贾子序者,实有匈险之行,为国人所弃〔一〕。闻我遭丧,而洗心来吊,此亦未被大道之训,而有修善之志也,吾故受之。若其遂变化者,弃损物更为贵用,如其不然,不保其往也〔二〕。且仲尼不逆互乡〔三〕,奈何使我拒子序也!”子序闻之,更自革修,终成善人。其善诱皆此类也。
〔一〕 范书作贾子厚,名淑。李贤注引谢承书曰:“淑为舅宋瑗报仇于县中,为吏所捕,系狱当死。泰与语,淑恳恻流涕。泰诣县令应操,陈其报怨蹈义之士。被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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