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根也同蒋经国一样,胆识过人,凭直觉行事,要不就信任你,要不就不相信
你。他也是个对朋友绝对忠诚,对事业非常执著的人。他的顾问,包括国务卿黑格,
都告诉过他中国在美国全盘策略中的重要性。他接受这个分析,却对中国共产党人
感觉不自在。他继承的是同中国之间必须维持下去的关系,他也知道这一点。离开
华盛顿的时候,我比在卡特当总统期间前去访问时更具信心。里根生性乐观,他使
周围的人也充满了“可以为之”的精神。他看到每个课题光明的一面,并且随时准
备捍卫自己的信仰。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得到美国人民的支持,尽管媒体往往并不
站在他那一边。当我写信感谢他邀请我共进午餐时,里根的答复内容充实。第一段
这么写道:“我要改善美国和北京的关系,而且会努力地去实践,却不会为此而牺
牲我们台湾的老朋友。我也不希望你们这些我们在东南亚的伙伴,误以为我们把对
华关系看得比对你们的关系更重要。”后来,里根政府宣布售卖武器给台湾时,并
没有包括售卖先进的战斗机,理由是台湾“在军事上不需要这类战斗机”。
10个月后,1982年4 月,副总统布什在访问中国之前,到新加坡跟我见面,他
想听听我对处理台湾问题的看法。我说,这个课题非常复杂,我很肯定中国人也不
以为布什这一次访华,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重要的是要注意遵照种种形式。中国想
必已经彻底研究过里根的性格和观点。他们知道他曾经多次访问台湾,同蒋经国交
情甚笃。又因为里根是里根,所以对中国人来说,访问的形式和实质的内容一样重
要。他们知道不可能在短期内收回台湾,不过,台湾是中国一部分的大原则不应该
受到挑战,否则麻烦就来了。我很肯定邓小平需要美国。他在grg 年1 月到美国去,
使中美关系正常化,因为他需要美国站在中国这一边,或者至少在中苏发生任何冲
突时保持中立。他也知道他面对的是里根这么一位意志坚定的总统。布什问我中国
同美国的关系,是否面对中国国内的反对压力?我相信中美关系是经过毛泽东亲自
点头的,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公开反对中国同美国维持良好的关系。邓小平不只使中
美关系正常化,他甚至跨前一步,开放中国,影响是重大而深远的。很多中国学生
在美国念书。人才外流的情况将会出现,也许流失20%或更多,但是愿意回国的人
必将带回一些新思想。中国政府知道开放门户得冒一定的风险,所以他们的决定意
义重大。他们准备让留学生把一些激进的观念带回来,把改革的细菌带进来。问题
的症结在于,里根在竞选总统的时候,曾经对支持台湾发表过强烈的声明,并且在
布什1980年8 月到北京访问后,还重复了这些话。布什在北京时请中国人谅解并尊
重美国的立场,美国在台湾问题上只能采取渐进的做法。我相信中国人很重视诚信。
他们知道那些背叛朋友的人洞样会背叛他们。要是美国因面对中国施压而在台湾问
题上让步,那反而叫中国感到惊讶。中国要的是美国重申一个中国的原则。布什向
我保证,里根绝不会开倒车而把中台看成两个国家,派驻两个大使。
我建议美国必须让北京相信他们一个中国的政策。要做到这一点,一个办法是
让里根和邓小平会面,说服邓小平,这是美国的基本立场。布什同意我的说法,因
为里根可以很有说服力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布什又说,中美之间其实有不少共识,
因为里根“对有关苏联的一切事情都非常敏感,疑心重重”,波兰和阿富汗的事件
又更加深了他的疑虑。里根并不喜欢共产主义,但是他看到了同中国建立关系的战
略价值。
1982年7 月我再访华盛顿时,舒尔茨已经接替黑格出任国务卿。70年代初期,
他在尼克松总统任内担任财长时,我就已经认识他,后来成了朋友。黑格为寻求
“战略共识”全力以赴,并同意逐渐减少售卖军火给台湾。舒尔茨正在推敲怎样的
措辞才能适当地表达这个承诺。他向我抛出了几个问题。我并不认为有必要在军事
上完全抛弃台湾,争取中国,确保美国无须推卸它对一个旧盟友所承担的义务。我
同里根总统在午餐前又举行了一次单独会谈,没有人在场做记录。他知道我见过台
湾海峡两边的最高领导人,他也知道我反共,却又是个务实主义者,所以想试探我
对他的观点会有什么反应。我告诉他,可以暂且搁置台湾课题,就像邓小平针对钓
鱼岛纠纷向日本提出的建议一样,把台湾问题视为现阶段解决不了的纠纷,留给下
一代去处理。我建议里根应该向北京解释他是台湾的老朋友,这份友谊不能轻易一
笔勾销。他问我他该不该到中国去访问。他本身不很愿意这么做,总觉得去了这一
趟,就有义务在行程中也同时访问台湾。我听了万分震惊,力劝他切勿访台,尤其
不能在同一个行程中访台。正如我事前对布什说过的,里根应该在访问中国之前,
先邀请中国领导人到华盛顿去。访美之后,里根的回访将是个适当的反应。
里根后来来信说:“我们在7 月21日午餐前的私人谈话让我获益不浅。我正期
待得到你明智的忠告,果然就在那次会谈中大有收获。你的坦诚直率,证实了你我
交情之深挚,这是我非常珍惜的。”
1984年初,中国总理访问华盛顿,强调中国希望同美国有更密切的经济关系。
5 月,里根总统访问中国。过后,国务卿舒尔茨的助手沃尔福威茨到新加坡向我汇
报里根的访问,并就访问中一些令美国人费解的问题同我进行了讨论。
一个必须解开的结那次访问很有成果,经济上的确有了实质的进展。在一些环
球性课题上,同中国人意见相左的时候,里根没有做出让步。邓小平强调台湾是美
中关系之间一个必须解开的结。我说,让邓小平有机会亲自同里根接触是好事。这
么一来,中国人就会明白他们同里根交往不只是一任的事,而是两任。的确,里根
连任了。
里很重新当选后,国务卿舒尔茨建议我在1985年10月初到华盛顿进行正式访问。
我发现里根状况很好。他历经4 年的任期,还曾经让子弹穿胸,险些击中心脏,看
起来却充满朝气,头发乌黑浓密,声音依然洪亮。里根并不善于记住细节。其实,
他清楚表明他不想被细节困扰,以致因小失大。他的强处是对目标贯彻始终、不屈
不挠。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确定目标之后,会聚集那些跟他志同道合又在各个
领域中表现杰出的有识之士,争取达到目标。他处处表现出自信而乐观的精神。里
根担任总统的8 个年头,是美国的好年头,也是世界的好年头。他的“星球大战”
计划使戈尔巴乔夫和苏联招架无力,最后促成了苏联的解体。
同过去一样,我们再进行一对一的会谈,他再次就台湾问题
征询我的看法。他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走在两岸之间的钢丝上。他向中国表
明美国不会背离台湾,“美国是双方的朋友,而且会继续维持这个立场”。他接着
要我说服蒋经国,在中国加入亚洲开发银行以后,尽管台湾的名义必须改为“中华
台北”,还是应该让台湾继续留在亚洲开发银行中。蒋经国原本有意退出亚洲开发
银行,美国国会却发出威胁,表明如果台湾被“逐出”,国会将不发放美国对亚行
的捐款。我过后在台北尝试向蒋经国说明里根的立场时,费了好一番功夫,不过最
终理性占了上风。1986年1 月,中国成为亚洲开发银行的成员,台湾则改称“中华
台北”。
里根在前一年到中国访问时,看出中国人已经意识到他们必须给予机会,让人
民创造更美好的生活。我说,这其实是美国让资本、科技、专门知识、货品和服务
在台湾自由流通所取得的成就。我肯定邓小平看过有关台湾经济腾飞的报道,也一
定在思索,一帮在他看来是“软弱、贪污和不中用的土匪”,为什么能够取得这样
的成就。邓小平一定认为是美国在资金、科技和技术方面帮了这些“土匪”一个大
忙,他现在热切希望美国也能把这个方程式传授给中国。他知道美国对中国现代化
进程的影响将无可限量。
在这次的正式访问中,我很荣幸能向美国参众两院发表演讲。这个世界最大的
强国的立法人员,给了我这个小国的领导人一个说话的机会。我们的驻美大使许通
美透露,里根和舒尔茨都鼓励众议院议长奥尼尔邀请我演讲。我的演说主题是美国
人当时非常关注的一个课题——保护主义,以便保障就业机会,确保美国同东亚新
兴经济体之间的贸易逆差不至于越来越大。在20分钟的简短演说中,我说明自由贸
易这个课题对整个世界来说,其实是个战争或者和平的问题。
每个国家都有盛有衰。我说,一个国家如果国力正盛,有旺盛的精力,却不获
准出口它的货品和服务,那么它推一的出路就是扩张和侵占领土,把他国领土上的
人民纳入自己的版图,组成一个更大的经济单位。这就是为什么过去一些国家拥有
的帝国足以组成一个贸易集团。这种争取成长的做法,曾经屡试不爽。这个世界在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已经摆脱这种做法了。就因为有了关税及贸易总协定、国
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种种新条例,尽管德国版图大幅度缩小了,还得同时
应付从东欧回归的大批人口,德国却还是能够生气勃勃地发展兴盛。日本人也一样,
他们必须离开韩国、中国、台湾和东南亚,回归到几个日本岛屿上。德国人和日本
人都能够留在自己的疆域里,通过贸易和投资继续成长。它们跟其他国家合作、竞
争,可以不通过战争而依然蓬勃发展。反之,货品和服务的贸易往来一旦被禁止,
中国就会重蹈历史覆辙,回到战国时期相互吞并的局面,争取扩张领土增加入口,
并入一个庞大的大陆帝国。这个严谨扼要的逻辑分晰,理智上也许能让议员们信服,
但是感情上有许多人却难以接受。里根在我们的讨论中提到的另一个问题是菲律宾。
流放海外的反对党领袖阿基诺在1983年8 月从美国返回菲律宾,却在马尼拉机场遭
枪杀,这件事使马科斯总统陷入困境。马科斯曾经是里根的好朋友和支持者。舒尔
茨早些时候跟我谈起这件事,我提醒他,马科斯已经不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反而
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舒尔茨要我坦白地向里根说明这一点,因为里根一直对可能必
须背弃一位老朋友而耿耿于怀。因此,我以最婉转的方式,怕里根形容马科斯怎样
从60年代一个年轻反共的社会改革者,变成一个自我沉溺的年老统治者,并且怎么
纵容他的妻子和朋党巧妙地通过垄断和专利权,把国家洗劫一空,使政府负债累累。
菲律宾和马科斯政府,已经声誉扫地了。
里根听完了我的评断之后非常不高兴。我说,现在的问题是寻找一个干脆利落
的方法,让马科斯体面离开,同时组织新政府,以便着手收拾残局。里根决定派遣
特使去见马科斯,对日益恶化的局势表达美国的关心。
菲律宾的局势到了1986年2 月15日终于失控,马科斯当天再度当选总统,选举
却被指出现舞弊。美国大使罗伊奉命征求我的看法。我说,无论马科斯是不是在合
乎宪法的情况下上台,美国都不应合他而去,但是同样不该置大部分的菲律宾人民
于不顾,投选科拉松的民众不算少。美国不应该接受舞弊选举的投票结果,应该向
马科斯施压,为的不是要双方撕破脸皮摊牌,而是重新举行大选。美国应该让科拉
松势力继续维持“动力和干劲”,因为这是“一股为善的力量”。美国不应该让她
感到沮丧失望。
第二天,2 月16日,科拉松宣称选举胜利,并宣布展开全国性非暴力抗议活动,
要推翻马科斯政权。菲律宾的五个东盟邻国一致行动,发表相同的声明,对菲律宾
可能出现流血事件和引发内战表示关注,并呼吁当局采取和平解决的方法。
我告诉罗伊大使,应该让马科斯知道他出国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否则,他可能
会因走投无路而被迫杀出一条血路来。2 月25日,罗伊大使回应说,美国政府同意
我的看法,问我是否愿意挑起协调的责任,促使东盟出面为马科斯提供庇护。我的
外交部长拉贾拉南说,要五国一致同意并不容易。我立刻通过新加坡驻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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