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给美国从中得利,自然有义务帮助他们。如此表白,着实让我目瞪口呆。
第二天,当我们的车子驶过滨海地区时,他看到海港内停着许多船,又再次指
责我们从越战中捞到无法估量的好处,认为这是以越南为代价来发展新加坡,如今
要新加坡协助越南,不过是应尽的义务而已。这真是不可思议。就因为一场战争使
他们贫困潦倒,我们既不是发动战争的一方,也不曾在整个战事过程中扮演任何角
色,就一口咬定我们有义务帮助越南重建,这是哪门子道理,我当真想不通。我说,
我们为在越南的美军所供应的主要战争物资,无非是美国和英国的公司所生产的汽
油、石油和润滑油,所得利润对新加坡来说是微乎其微的。他流露出一脸的狐疑。
我说我们愿意同越南贸易,但不打算给予援助。他显然不高兴。我们分别时保持风
度,但是态度冷淡。
12年后,1990年,在达沃斯举行的世界经济论坛会议上,越南第一副总理武文
杰要求同我会面。他希望我们抛开歧见,进行合作。我对他们12月侵占柬埔寨以来
所浪费的时间表示遗憾。除非纷争得以解决,否则我们不可能建立政府与政府之间
的关系。武文杰说,越南有许多投资机会,他已经批准发出100 多张投资许可证给
外国公司。我回答说,不论投资许可证有100 张还是1000张,除非美国指示世界银
行给越南提供无条件的低息贷款,让它进行重建,同时美国的大银行认为在越南投
资的风险是可以接受的,否则越南经济起飞不了。不过,一旦越南撤出柬埔寨,我
们就会恢复中断的关系。
1991年10月,越南和其他有关各方在巴黎签订了柬埔寨冲突全面政治解决协定。
一个星期后,已经成为总理的武文杰到新加坡访问。虽然我已不再担任总理,我们
仍在我的接班人吴作栋总理款待他的晚宴上见了面。宴席将散,他起身向我走来,
像共产党人惯常所做的那样半拥抱着我,问我愿不愿意帮助越南。我说,怎么帮?
做他们的经济顾问。一时之间我哑口无言。从他们侵占柬埔寨以来,我一直是他们
猛烈抨击的对象。回过神来后,我告诉他,我只有管理一个城市国家的经验,从未
管理过像越南这样拥有6000万人口,多年来饱受战火摧残的国家,而且实行的是必
须转变为市场经济的共产主义制度。他楔而不舍,并且过后还送来两封信。
在互相通信后,我同意访问越南,不以顾问的身份,而是同他们一起讨论,集
思广益,研究如何转向自由市场经济。我在1992年4 月访问河内时,我们的关系完
全改变了。在装饰华丽。正中央摆放着胡志明半身像的会议室里,我花了一整天的
时间同武文杰和他的内阁部长、高级官员进行讨论。他们准备了5 个问题,先是问
越南在推行现代化时应该着重于什么商品、什么市场,以及同怎样的伙伴合作。我
回答说,这个问题本身就暴露了他们长期经历中央规划所形成的思想倾向,因为他
们事先假定会有特定的商品、市场或者伙伴,能协助他们转型。我建议他们研究台
湾和韩国从农业社会转型成为新兴工业社会的过程。
我说,利用越南南方,尤其是胡志明市(也就是过去的西贡)作为全国经济增
长的动力是上策。共产主义在北越推行血年,在越南南方则只有16年。南方人民熟
悉自由市场经济,要回复旧的制度并不困难。他们最好的催化剂是那些流亡海外的
人,即在1975年后离开,在美国、西欧和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的商界闯出一番天
地的越南难民。他们一定愿意协助自己的家庭和朋友,应该把他们找回来,为启动
南方的经济尽力。
武文杰似乎被这个建议吸引了。他本身是南方人,但是其他资历更老的领导人
要的是南北均衡发展。他们内心都有个隐忧:这些散居海外的人会带回颠覆思想,
或者同像美国中央情报局那样的外国机构有联系。经过数十年捉迷藏式的游击战争
后,他们总是怀疑每个人都图谋不轨。
武文杰在我临走前从河内飞到胡志明市同我会晤。他请我每年去一趟,说我是
一个真正的朋友,因为虽然有些话听来刺耳,我给他们提出的却是诚实和诚恳的建
议。我答应两年内再访越南。在这段期间,我会派一个工作团前去研究他们在基础
设施方面的不足之处,并且对他们的海港、机场、公路、桥梁、电信和电力的建设
发展提出建议。
我们决定抛弃前夕嫌我们的官员相信他们之所以要同我交往,是希望接近东盟,
在面对中国时更有安全感。新加坡在柬埔寨问题上,曾经是反越声音中最响亮的一
个。他们能同我们恢复正常关系的话,将会加强外国投资者的信心。我们决定抛弃
前嫌,尽力协助他们适应市场经济,以便彼此成为和谐共处的东盟伙伴。
在河内的时候,我要求会见范文同。尽管已经退位,他还是在他们的官邸同我
会面。那是一座20年代建成的旧式石砌的建筑物,过去曾经是法国总督的办公室。
范文同在大门楼梯口跟我见面,身体明显虚弱了,但仍费劲地直立着,再脚步蹒跚
地走到有段距离的椅子旁。因为他怕冷,他们把冷气机关掉了。他虽然体弱,说起
话来却依然十分坚定有力。他忆述我们在新加坡的那次会谈,说过去的已成过去,
越南历史正掀开新的一页。他对我前去帮助他们的情谊表示感谢。
越南领导人是很特出的一群。武文杰虽然说话温文,但是作为共产党地下斗争
者,他的背景显然同表面的温文背道而驰。他们是让人畏惧的对手,意志坚定,斗
志高昂。
在写给内阁的短笺中2 我形容越南在改革开放了6 年后的惨状。虽然如此,越
南人还是精力充沛、资质聪颖的民族,基层基本上都是尊崇儒家思想的。我相信再
过二三十年,他们将会振兴起来。每一个会议都准时开始、准时结束。他们都是非
常认真的人。
同我在胡志明市见过面的总理武文杰和前总书记阮文灵都说过,他们必须针对
市场经济这个课题对于部们进行再教育。一位在胡志明市的外国银行家告诉我,因
为人才外流情况严重,越南面对受训人才短缺的困境。
他们的许多行为和做法依然是非常共产式的。我们第一大经过上下午两轮讨论
过后,武文杰仍然不置可否。在这两个会议之后,他们带我去见总书记杜梅。从我
跟总理分手到同杜梅见面的20分钟里,相信杜梅已经听了这两轮讨论的汇报。武文
杰必定是在我同杜梅见面后得到杜梅点头批准。所以在当晚的宴会0 演讲中,重提
我谈到的一点。早些时候,他对此还不置可否,那就是越南不应该有太多国际机场
和海港,而应该集中建造一个大型的国际机场和一个大型的国际海港,以便纳入世
界机场与海港的网络。我们讨论了他们不断亏损的国营企业。他们要把这些国营企
业私有化,或者转卖给员工或其他人。我解释说,这个方法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关键在于有效的管理。新加坡航空公司也是百分之百由政府经营,但是它效率高,
利润也高,原因在于它同样必须面对其他国际航空公司的竞争。我们政府不给予津
贴。赚不到钱的话,它同样得关门。我建议他们在把国营公司私营化的过程中引进
海外机构,以注入管理的专门技巧,为新科技提供外来资金。管理制度上的改变是
必要的。他们需要同外国人合作,从实践中学习。单在国家内部进行私营化,只把
企业卖给自旧人,并不能达到这个目标。
我们的基础设施工作团在1992年9 月访问越南。他们向越南政府提出了一份报
告,这份报告后来被采纳了。我们设立了一个援助中南半岛的1000万美元基金,为
他们的官员提供技术训杜梅在1993年10月访问新加坡,对新加坡高水准的建筑与基
础设施感到惊讶。他参观职总平价合作社时,对我们的工人拥有丰富多样的消费品
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像1990年俄罗斯总理雷日科夫来访时一样。
一个月后我进行回访时,从他的官员那儿发现他曾经指示政府机关向新加坡学
习,并且尽可能优先考虑新加坡投资者所提出的项目。但是,我们的投资者却发现,
尽管签署了多项协定,却无一真正落实。实际情况是越南低级官员利用这些投资计
划向其他商人榨取更多好处。
杜梅曾是越南最重要的人物。他体型高大,阔脸大鼻,肤色黝黑,笔直的头发
从旁边直梳到两侧,看起来整齐干净。他穿的是越南式的毛装,而不是像武文杰那
样穿西装。他不像武文杰那样满脑子改革,却也不如国家主席黎德英将军那般保守。
他是党内两派的平衡力量,也扮演仲裁者的角色。
言论集译成越南文他说在新加坡时,有人送了我的两本书给他。他找人把我的
言论集从华文翻译成越南文,并且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在有关经济课题的关键段落
底下画线,然后把它分发给所有重要的干部和部长阅读。他睡得很少,从半夜到凌
晨三点,做半小时运动,然后阅读到上午7 点30分,才开始工作。我们的大使馆职
员告诉我,我的言论集译成越南文后已在书店里出售。越南似乎还没听说过版权这
回事。
他问起我该怎么吸引更多投资,我建议他们改掉游击战中养成的习惯。获胡志
明市当局批准的南方发展计划,还得再经过不熟悉情况的北方河内官员的批准,这
根本是在浪费时间。此外,河内中央政府所批准的工程项目又经常在地方政府那一
层受阻,因为地方当局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杜梅哀伤地谈起越南的悲情历史。其中1000年同中国交战,另100 年同法国殖
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对抗,然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又为独立而战。他们得和日本人、
法国人、美国人,还有后来的波尔布特集团作战。在140 年的岁月中,越南同其他
国家作战取得胜利,终于解放了自己。战争留下的创伤很深,工业薄弱,科技落伍,
基础设施很差。我同情地对他说,越战对越南对美国都是个悲剧。他叹息一声说,
要不是这一场战争。越南也许已0 发展成像新加坡一样的现代化国家了。
我一再向他保证,越南终有一天会发展得比新加坡更好。我看不出目前的和平
与稳定为什么不能长久持续下去。东亚已经从过去40年的经历中吸取了教训,战争
根本不会带来什么好处。朝鲜和越南两场大战、柬埔寨的游击战,没有人是胜利者,
大家都是受害人。杜梅难过地表示同意。
实际上,越南人已经在进步了。部长和官员都因为同外国人0 有更多接触,得
到更多关于自由市场经济的资讯,所以较能了解旧由市场的运作方式。市面更加活
跃,商店、外商、酒店比以前更多,这一切都反映了胡志明市和河内的繁荣景象。
1995年3 月间,我另一次访问越南时。第一副总理潘文凯主持了关于经济改革
问题的讨论。他素以希望加速改革步伐见称。我们的投资者正面对错综复杂的问题。
我告诉潘文凯。真要吸引投资者,他就必须让这些最先前来的投资者感到受欢迎。
他们既已把资产固定在越南的领土上,理应获得必要的援助使投资成功。要是把在
越南有固定资产的投资者都当成俘虏一样看待,肯定会把其他投资者都吓跑。他们
的官员对付投资者,就像对付美国兵一样。把他们看做随时准备突袭并予以消灭的
敌人。我的意见是。应该把投资者当成值得珍惜的朋友。需要有人引导他们走出迷
宫似的官僚体制,避免遇到地雷和陷阱。
我举了一些我们的投资者面临困难的例子。新加坡的一位房地产发展商,当时
正在河内建造一座旅馆。居住在工地附近的约30户人家对噪音和恼人的震动提出投
诉。他答应每个月给每户赔偿48美元。在大家达成协议后,另外200 户人家也来要
求赔偿。发展商决定用不同的方法打桩,以免产生噪音和地面震动,但是他们不允
许他这么做,因为他所持的是只适用于旧机器的许可证。
另外,新加坡电信与胡志明市邮电部门签订过一个联合投资无线电传呼服务的
协定。在这个协定下,经过一年的试验,他们可以申请一张十年的执照。新加坡电
信在投下100 万美元让这个系统投人服务后,胡志明市邮电部门却建议从他们手中
收购拥有权。我告诉武文杰总理,100 万元事小,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