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难免跟他们对国内华裔人民的态度纠缠不清。他警告说,印尼国内一旦萌生什
么不满情绪,新加坡会成为最方便的代罪羔羊。当印尼在1998年至1999年间陷入危
机时,这话证实应验了。
苏哈托总统的个性、脾气和宗旨使我个人能跟他建立友好的关系,这是我们的
福气。他是一个沉默有礼的人,只是比较拘泥于仪式和礼节。我访问雅加达之前,
他如此谨慎地预先试探我的立场,这与他的性格吻合。经过两次会谈,我们相互信
任。这些年的相处使我发现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不轻易做出承诺,但是说过的
话一定履行。言行一致,贯彻始终是他最大的长处。他比我年长3 岁,脸阔鼻宽,
总是一脸沉默寡言严肃的表情,但是且熟识,他就会时时挂着笑容。他十分享受吃
的乐趣,尤其喜欢甜品,但也努力通过散步和打高尔夫球控制体重。低声细语,从
容不迫是他说话的一贯姿态,但是一谈起重要课题他也会活泼生动起来。
他不是一个知识分子,却懂得任用能干的经济学家和行政人员当部长。他选择
了威佐约。尼蒂萨斯特罗教授、阿里。瓦达纳等毕业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经济
学家组成班底,在他们手中,印尼向外来贸易与投资敞开大门,逐渐成为一个成功
的新兴经济体。
我和苏哈托的交情,克服了印尼人和新加坡华人之间的无数偏见。70年代至80
年代这个时期,我们几乎每年都要见一次面,保持联系,交换意见,讨论种种新出
现的课题。例如,我向苏哈托解释,语言和文化是非常棘手的情绪问题,不得不敏
感地谨慎处理。英文纵使是每一个新加坡人的共同语言,“推广华语运动”还是不
得不推行,因为新加坡华人至少说7 种不同的方言。原籍马来西亚或印尼的新加坡
马来族人民,同样放弃爪哇语、布央语和噀他语,转而一律使用马来语。至于新加
坡华族观众在印尼与中国的羽毛球赛中为中国队喝彩一事,不过是一些大声喧嚷的
亲中国群体的愚蠢行为。他们甚至在新加坡乒乓选手与世界冠军中国选手比赛时,
也向自己的选手喝倒彩。我说久而久之新加坡华人在思想意识上将会变成新加坡人,
这样的看法他接受了。
发展巴淡岛苏哈托要把巴淡岛发展成为第二个新加坡。那是新加坡以南20公里
外的一个岛屿,面积是新加坡的三分之二。1976年,他建议我协助印尼发展巴淡岛。
当时岛上缺少基础设施,只住了一小批渔民。他把发展巴淡岛的重任交由刚受委的
科技顾问哈比比博士处理,委派他来新同我会面。我鼓励哈比比利用新加坡推动巴
淡岛的发展,不过向他解释先得把岛上的公路、水电和电信等基础设施都发展起来,
并消除行政瓶颈。如果他能争取印尼经济部长和贸易部长拨款资助这项工程,我答
应免去新加坡和巴淡岛之间人们和货物往来的一切繁文,方便巴淡岛接驳新加坡的
经济动力网络。但是,真正在巴淡岛进行投资的,必须是商人本身,他们得自行判
断什么是可行的,什么是有利可图的。印尼新闻界花了好几年时间才了解这个道理,
因为印尼的主要计划,无论是钢铁厂、石油化学厂或水泥厂,向来都是政府的投资
成果。我必须再三解释,新加坡政府只能推动新加坡和巴淡之间资金、材料和人临
的流通,我们可以鼓励企业家进行投资,但是无法指示他们应该怎么做。我尝试说
服苏哈托让所有只生产出口产品的投资商在巴淡享有100 的外资股权。1989年10月
我们重逢,苏哈托表示愿意让纯粹生产出口产品的公司,在首5 年内享有100 %的
股权,5 年后则须把部分股权拨给印尼。这一优惠虽不比新加坡所提供0 的条件吸
引人,却足以吸引一些渐感新加坡营业成本增加的工厂,把基地转移到巴淡岛去。
其中一家政联公司新加坡科技工业有限公司。同印尼集团合资,在巴淡岛开发一个
占地500 公顷的工业园,积极争取跨国公司和本地工业家进场。这项工程果然取得
成功。到1999年11月,工业园吸引的投资额已达15亿美元,所雇用的印尼员工超过
7。4 万名,即使金融危机在1997年降临印尼,它依然不断壮大。继巴淡岛发展成功
之后,邻近的民丹岛和吉里岛随后也展开合作计划。苏哈托总统这时建议我们把每
年到新加坡游玩的700 万名旅客也引介到印尼去。新加坡于是全面参与印尼的旅游
业发展,新加坡航空公司因此有权直飞新、印联合开发的各个旅游景点。当然。凡
事总有其负面影响。我们的合作伙伴都以印尼华裔居多,不满的情绪也因此暗流汹
涌。我们也想寻找土生土长的印尼人一起合作,但是谈何容易,印尼的成功企业家
都是华裔。不过最后总算也跟几个地道的印尼商人合作发展了联营企业。
每一次碰面,我和苏哈托总会尽量抽时间进行“四眼会谈”。两人在这个时候
总能畅所欲言,无所不谈,我能提出任何主意试探他的反应,他也能当场拒绝而不
会觉得尴尬。友好关系和信任就这样建立起来。我曾向他保证,新加坡不会赶在印
尼之前同中国建交。所以当初决定同中国互设商务代表办事处,我事先亲自向他解
释,这不过是为了促进贸易,不等同于外交层次上的代表性。他接受了我的解释。
到了80年代中期,印尼对新加坡的看法彻底改变:新加坡不只远非中国的支持
者,实际上还坚持维护东南亚大家庭的利益。新、印的经济关系也逐渐改善。印尼
对一切船只开放所有港口,放宽出人口条例,有关印尼产品被私运到新加坡的疑虑
也烟消云散。当然,紧接着又出现新问题;如今是投诉印尼商人把电器和其他耐用
消费品从新加坡走私到印尼去,逃缴税率高的进口税。只不过这是印尼海关方面的
问题,怨不得我们。同样地,新加坡扮演中、印贸易中间人所引起的纷争,也随着
印尼打开与中国直接进行贸易的大门而终结。
我和苏哈托之间的高层友好关系,促使80年代担任印尼国防与安全部长的本尼。
穆尔达尼提呈建议,并进一步落实在苏门答腊北干鲁镇附近联合开发锡亚布空军武
器试射场,供两国空军使用的计划。1989年,这个武器试射场由两国国防部队总长
共同主持开幕仪式,标志着新印在防务联系上迈进了一大步。
1989年2 月,我在裕仁天皇的葬礼上见到苏哈托,他告诉我一个可能促使印尼
同中国复交的局势新发展:中国愿意明确而公开地表明,无论在党与党或政府与政
府的层次上,都绝不干预印尼内政。印尼在1990年8 月与中国恢复邦交,同年10月,
我到北京,新加坡也跟中国建立外交关系。
1990年11月,在卸下总理职务前几天,我到东京出席明仁天皇的登基典礼时,
又跟苏哈托碰头。苏哈托夫人想不通为什么我在身体仍然健壮,年纪还比她丈夫小
三岁的情况下,愿意退位让贤。我解释说,新加坡自建国以来未曾更换过总理,能
在条件最理想的时候选择适当的时机退位,应该是较妥当的做法。从1965年开始,
这些年来新、印双边关系由一开始彼此试探和了解,到学会怎么和平共处,其间总
有新问题有待解决,而总能解决、回避或搁置,以后再谈。如今回首,换了个性格
脾气跟苏加诺较相近的人当印尼总统的话,要同他们建立密切的关系并进行合作,
必定有困难;对印尼,甚至整个东南亚区域来说,这段历史恐怕也要改写了。
苏哈托的儿女们苏哈托夫人在1996年4 月逝世。同年11月我和内人前往探访,
见到的是一个孤寂凄苦的苏哈托。1997年6 月,我们又在雅加达重逢,苏哈托虽然
已经恢复平静,身边却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儿女们变得更亲近他。1996年8 月18日,
我们到文莱出席皇室婚宴见到了苏哈托的女儿,个个浑身珠光宝气。芝向新加坡驻
文莱大使的夫人提起印象中从没见过她们这般打扮。大使之前派驻雅加达多年,大
使夫人跟随丈夫在那里待久了,跟苏哈托的女儿相当熟识。她说,苏哈托夫人在世
时管住她们,母亲死后没了约束,她们就开始炫耀自己的珠宝首饰。
印尼盾爆发危机,是大家都始料不及的。泰国中央银行在1997年7 月2 日停止
扶持泰币后,基金经理个个惊慌失措,拼命抛售区域货币和股票,导致金融危机一
发不可收拾,区域国家的货币无一幸免。印尼财政部长采取明智的措施,促请国际
货币基金组织出面帮忙。他在同年10月底跟基金组织谈妥条件之前,苏哈托派特使
来向吴总理寻求支持,以加强印尼的谈判筹码。吴总理先找我和财长胡赐道商量,
然后把这事提交内阁讨论。我们相当有把握,印尼的经济状况比泰国强:经常性项
目和预算都没有出现巨额赤字,所呈报的外债不算高,通货膨胀率也偏低。于是我
们答应贷款高达50亿美元以表支持,但是要等到印尼用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
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总计200 亿美元的贷款和印尼自己的储备金之后,贷款协议才
生效。新加坡也答应,一旦印尼和基金组织达成协议,便进入外汇市场扶持印尼盾。
基金组织给予印尼的援助配套最终达到400 亿美元,日本也答应贷款最多50亿美元。
印尼同基金组织的协议一签定,印日新三国央行在彼此协商配合的情况下,立即进
场扶持印尼盾,把它从1 美元兑3600盾推高到3200盾的水平。危机爆发前,2500印
尼盾足以兑换1 美元。
眼见局势好转,苏哈托总统却在这个时候恢复基金组织协议下取消的部分大型
基础设施工程,结果削弱了各方的努力。取消的工程共有14个,复工的包括苏哈托
长女哈尔迪扬蒂。鲁克马娜(杜杜)持有股份的发电厂。另外,16家被迫清盘的银
行当中,有一家(为总统的儿子所拥有)在不同的名下获准恢复营业。市场对此的
反应是大量抛售印尼盾。这16家银行不过是冰山一角:印尼有200 多家银行,其中
多家规模小,经营无方,监管也欠妥当。更糟的是,印尼违反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达成的协议,开始放宽货币政策。印尼工商会主席宣布苏哈托总统同意利用新加坡
给予的50亿美元,为那些受信贷紧缩影响的印尼本土公司提供低息贷款,进一步打
击市场信心。苏哈托偏又在1997年12月,因为出国操劳过度病倒,导致问题更加严
重。
印尼盾币值直线下泻使我大为震惊,我委托驻雅加达大使邀请杜杜来新一趟,
替我向她的父亲转达一些看法。我最后一次卜到她是在1997年6 月到雅加达拜访苏
哈托的时候。同年圣诞节,我和吴总理在新加坡总统府别墅同她会晤。我们向她解
释,如果无法恢复人们对以下两个要素的信心,即苏哈托的健康状0 况和他履行国
际货币基金组织条件的意愿,那么印尼局势将非常棘手。我竭力奉劝她和她的弟妹
们尝试了解眼前的局势:在雅加达的国际投资基金管理人都把焦点放在总统儿女所
享有的经济特权上;在这个危机时期,他们最好完全退出市场,不要再涉及任何新
工程。我直截了当地问她能否使弟妹们听从劝告。她同样坦率地回答说无能为力。
为了确保她明白市场分析员天天撰写这类报道有多大的影响,我通过驻雅加达大使
把一份每日要闻选录送交给她。从苏哈托儿女们的所作所为判断,他们根本无动于
衷。1998年1 月6 日,苏哈托总统发表了印尼预算案。预算案内容既未同国际货币
基金组织商量过,也未达到印尼早先在拯救配套下承诺落实的目标。此后两天当中,
印尼盾兑美元汇率从7500盾下泻到回万盾,因为基金组织副执行总裁费希尔和美国
副财长劳伦斯。萨默斯双双批评预算案内容同基金组织开出的条件不符*月8 日晚
上9 点,我由电台新闻获悉,雅加达群众惶恐地疯狂抢购物资,把所有商店和超级
市场的货品一扫而空,尽量花掉迅速贬值的印尼盾,换来食物和用品加以囤积。我
拨电话给驻雅加达大使,对方证实了这个消息,还说一家超级市场被烧毁,而印尼
盾在市面上更创下1 美元兑11500 盾的新低点。我赶紧提醒吴总理。他一听到这个
消息就发信给美国国务院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建议它们发表文告,抚平市场的紧
张情绪,否则第二天恐怕会爆发动乱。过了数小时,在新加坡时间早晨7 点,克林
顿总统拨电话同吴总理商讨事态的最新发展,然后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