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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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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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桥梁,它的进一步指向,是深入到曹雪芹的精神世界,《 红楼梦 》的思想、艺术、文化内涵,并追溯到中华文化的文、史、哲的“三才具备”,将“红学”提升为“新国学”和“中华文化之学”,他的“考证”始终是为“思想”、“艺术”和“文化”的终极目标服务的。而胡适和俞平伯,却既没有愿望也没有能力达到这一点,只是在某些局部不同程度地不自觉地有所涉及而已。    
    毛泽东不会对纠缠什么“自传说”的是非真感兴趣,他只是要找一个机会批判胡适思想,确立新政权的意识形态权威。说到《 红楼梦 》本身的阅读,他可是天马行空,完全凭着感觉走的,而他的感觉确实有其不同凡响之处。毛泽东可不是教条主义者,更不是用什么条条框框来理解《 红楼梦 》的。    
    毛泽东凭他的天才和直觉感受到了《〈 红楼梦 〉新证 》的价值和分量,感受到了《〈 红楼梦 〉辨 》和其他一些红学著作没有揭示出曹雪芹和《 红楼梦 》的真伟大。    
    鲁迅也是和教条主义绝缘的。他对《 红楼梦 》的全部论述,无论是学术著作,还是杂文,都是生动活泼,精彩四射,哪里有什么这个“主义”,那个“理论”?就是后人千方百计地想把它们“教条化”,其实也只是郢书燕说,离先生本人的原意差了十万八千里。    
    周汝昌对教条主义更是深恶痛绝。他几百万字的著述很少弄什么形式上的“体系化”,而是具体问题具体面对,抽丝剥茧,条分缕析,娓娓道来,证据与感悟相结合以“综互合参”,以求深入历史的真际,贴近曹雪芹的心灵。他当然也有失误的时候,有一些看法也只是“提供思路”、“试验作业”,允许也希望与人磋商。但他的确对拘泥于教条十分反感,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红学研究中那种“主题深刻,形象鲜明,结构完整,语言生动”一类“十六字真言”的八股腔调予以抨击。在与笔者的通信中,周先生也多次强调写文章要避免“文件腔”,甚至建议不要使用“典型”、“形象”一类“洋词”,而改用“写人”的说法。可惜笔者也还不能出污泥而不染,笔下有时也未能免俗。    
    推而广之,顾随、缪钺……也都是由于不同程度地具有诗人、哲人气质和丰厚的传统文化素养,文、史、哲“打通”,而与教条主义互不相能。    
    历史是十分微妙的。1954年,当毛泽东因为欣赏《〈 红楼梦 〉新证 》而“保护”周汝昌的时候,被毛泽东发动全国性政治运动大加挞伐的胡适,虽然远在大洋彼岸,也对周汝昌的《〈 红楼梦 〉新证 》赞不绝口。    
    1954年3月7日,胡适给程靖宇① 复信,告诉他收到了他寄来的《〈 红楼梦 〉新证 》,并说书“很好”,还请程靖宇再代买三四册,以便分送朋友。    
    12月17日,胡适复函沈怡② ,谈到了大陆上的“清算俞平伯事件”,其中说:    
    ……上个月承你寄给我剪报五件,都是关于俞平伯的《〈 红楼梦 〉研究 》的。我当时看了还不觉得这些讨论有什么可怕,——我以为这不过是借我的一个学生做“清算胡适”的工具罢了。    
    ……
    这个消息使我重读你寄来的文件,才感觉特别的兴趣,才使我更明白这“清算俞平伯事件”的意义。我要特别谢谢你剪寄来这些文件的厚意。此中的“周汝昌”一篇,特别使我注意。    
    周汝昌是我的“红学”方面的一个最后起、最有成就的徒弟。他的《〈 红楼梦 〉新证 》已三版,香港可买到,你若没见此书,我盼望你寻一部来看看,这是一部很值得看的书。(周君此书有几处骂胡适,所以他可以幸免。俞平伯的书,把“胡适之先生”字样都删去了,有时改称“某君”。他不忍骂我,所以他该受清算了!其实我的朋友们骂我,我从不介意。如周君此书,我大索香港市场,买得四册,留两册赠与台大与史语所。)    
    12月21日,胡适又致函沈怡,其中说:    
    你在曼谷如找不到周汝昌的《〈 红楼梦 〉新证 》,可向香港、东京找。我盼望你能看看这部六三二页的书。我买了几部,留了一部给台大。八月中台大教授吴相湘先生写信来说,“深感中共清算‘胡适思想’的工作真是白费了”。老兄看了此书,一定也会点头微笑说,“适之的幽灵果然还附在一些人的身上!”    
    1960年11月19日,胡适给高阳① 复信说:    
    关于周汝昌,我要替他说一句话。他是我在大陆上最后收到的一个“徒弟”,——他的书决不是“清算胡适思想的工具”。他在形式上不能不写几句骂我的话,但在他的《 新证 》里有许多向我道谢的话,别人看不出,我看了当然明白的。你试看他的《 新证 》页三○~三七,便知我的《 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我的敦诚《 四松堂集 》稿本,都到了他的手里。他虽不明说向我道谢,我看了自然明白。《 甲戌本脂砚斋 》本是我借给他的,由他兄弟两人分工影抄了一本。天地间止存我的原本和他们兄弟的影抄本,这个影抄本,他在书里从不敢提起,大概没有别人见过或用过(原本现在南港,你可以来看看)。《 四松堂集 》稿本是我临时故意留给他用的,此时大概还在他手里。看他对此稿本的记载(页三四),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了。(参考他的哥哥缉堂的跋)    
    汝昌的书,有许多可批评的地方,但他的功力真可佩服。可以算是我的一个好“徒弟”。    
    这很有一些可以作深度阐释的空间。毛泽东与胡适,这两个意识形态完全对立的人,为什么都对《〈 红楼梦 〉新证 》予以赞赏呢?这里面能找出什么样的“理路”?    
    胡适把周汝昌说成是自己在红学研究方面的“一个好‘徒弟’”、“一个最后起、最有成就的徒弟”,颇有些洋洋自得。言下之意,当然《〈 红楼梦 〉新证 》和《〈 红楼梦 〉考证 》是性质相同的著作了,周汝昌是完全继承了胡适的衣钵,而且是继承得最好的了。这与大陆上那些对周汝昌的批判意思是一样的,不过一个是肯定的态度,一个是否定的态度罢了。    
    其实,无论是胡适,还是大陆上的批判者,都在很大程度上错会了意。在胡适,未免“自作多情”,在大陆的批判者,是看走了眼。    
    胡适说周汝昌在《〈 红楼梦 〉新证 》中对他暗暗表示谢意,是假批真谢,这当然也是对的。而且胡适还不知道,其实就是那些表面上对胡适有所贬抑的说法,也并不是周汝昌写的,而是文怀沙为了让书能够出版而作的技术处理,制造的一些“障眼法”。    
    《 炎黄春秋 》1998年第4期发表舒云《 批判〈 红楼梦研究 〉前后的文怀沙和俞平伯 》一文,其中说:“红学家周汝昌那时刚分配到四川大学当教师,要出版一本《〈 红楼梦 〉新证 》。文怀沙做了他的责任编辑,并用王耳的名字写了万言长序。周汝昌把书稿寄到北京,文怀沙改定后再寄到上海出版。周汝昌两耳不闻窗外事,光埋头做学问,不管政治行情,文怀沙以中国古典文学丛刊主编王耳的名义,做了大量的删改工作,尽量避免书中提到胡适,不得不提到时,删去胡适先生如何如何,写成妄人胡适。以后文怀沙说对不起周汝昌,但在那个时期不打这个马虎眼过不了出版关。”    
    而《 红学:1954 》中说:“1997年5月10日,四川红楼梦酒厂在北京饭店召开‘梦酒’鉴定会。健谈的文怀沙在发言时慷慨陈词:‘一提到‘红学’,我就来气。就因为我偶然涉足红学,结果害了两个人( 指俞平伯和周汝昌——引者 )。’愤激之情,溢于言表。”同时,孙玉明还加注解说:“笔者当日也参加了这次会议,文怀沙的发言属于笔者的‘亲见亲闻’。”    
    对于胡适说因为周汝昌“骂”了胡适就“可以幸免”受批判,俞平伯“不忍骂”就“该受清算”,《 红学:1954 》分析说:“在这里,胡适对引发批判俞平伯的原因作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俞平伯之所以受到批判,如抛开偶然性的因素而从大处着眼,确实与胡适有关。但那是因为‘胡适思想’对俞平伯产生了很大影响,是受‘胡适思想’影响的俞平伯的论调与新的时代格格不入,但却不是基因于‘骂’与‘不骂’的问题。其实,在当时的形势下,即使俞平伯在书中大骂胡适,他的基本观点如果不变,也照样会受到时代大潮的冲击。后来的历史发展证明了这一点,曾经‘骂过胡适’的周汝昌,最终也受到了别人的批判。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的‘书里所表现出来的,仍然是十足的胡适的实验主义的思想’。”    
    这种分析应该说大体上是有道理的,只是最后一句仍然属于“看走了眼”。周汝昌的红学研究在起步阶段确实受到了胡适的鼓舞和影响,前面的章节中已经昭然。但另一方面,周汝昌与胡适在对《 红楼梦 》的研究和评判上又是有根本分歧和区别的,其实存在着胡记和周记两种性质不同的“自传说”。胡记“自传说”确实可以说是“实验主义”的产物,周记“自传说”和“实验主义”却没有多大关系,而是如周汝昌后来一再辩称的,是染上了鲁迅色彩的——由文学人物而“原型”,再由“原型”引申到曹雪芹的精神气质。而胡适却局限于“原型”本身,对曹雪芹和《 红楼梦 》的精神气质毫不关心或作出隔膜错误的理解。    
    “吊诡”的就在于,周汝昌的书表面上走的是胡适的路,其实质却大不相同。这一点,毛泽东看到了,所以要把周汝昌与胡适、俞平伯加以区别。胡适自己却没有看到,或者虽然也有所感觉但不愿意强调这个方面,大概也没有往深里想这个问题。他满足于以周汝昌的“恩师”自居,满足于《〈 红楼梦 〉新证 》表面上对自己的“继承”,所谓“适之的幽灵果然还附在一些人的身上”,从而获得一种心理的快慰。    
    要弄清胡适和周汝昌在红学观点上差异的来由,只有“从根儿上”,即从他们两个人的文化个性和文化气质的差异上观照,才能鞭辟入里,否则将永远“似是而非”。胡适难以理解曹雪芹也无缘《 红楼梦 》的深层原因,在于他和曹雪芹在气质和个性上相差太远,曹雪芹是个诗人哲学家,胡适却缺少诗人气质,是个理性的学者,而且是一个不深刻的学者。    
    胡适的这一“本质”其实许多人都说过,如梁漱溟说:“他的才能是擅长写文章,讲演浅而明,对社会有启发性。他的缺陷是不能深入;他写的《 中国哲学史大纲 》只有卷上,卷下就写不出来。因为他对佛教找不见门径,对佛教的禅宗就更无法动笔,只能做一些考证……”(《 略谈胡适之 》,欧阳哲生选编《 追忆胡适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10月出版。 )
    余英时说:“不但他的文字‘浅显’,他的思想也是一样……”“几十年来,颇有人批评胡适的思想太浅,对于许多比较深刻的问题都接触不到。他提倡的‘科学方法’仅流为一种通俗的‘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他不但对欧洲大陆的哲学缺乏认识,甚至在英美经验主义一派的思想方面也未能深造自得。金岳霖曾公开指出‘西洋哲学与名学又非胡先生之所长,所以他兼论中西学说的时候,就不免牵强附会。’……”(《 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适 》,欧阳哲生选编《 解析胡适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10月出版 )    
    胡适虽然写了新文学的第一个白话诗集《 尝试集 》,却诗味淡薄,他所写的古体诗则接近白居易、陆游的通俗浅白,适足以证明他本质上不是一个诗人。检读朱洪《 胡适大传 》,有多处可证明胡适缺乏真正的诗人气质。下面摘引其中几段:    
    这个事例说明,自己无法将感受和想像统一起来,无法同时运用两种功能。从本性上说,自己是一个理性的人,是一个理性抑制了感觉、想像的人。这样的人可以幽默,可以说笑话,但很难有激情,很难冲动。( 144页 )    
    “你不喜欢做艳诗艳词?”“不喜欢!尹默这几句很美,即使杀了我,我也做不出来。大概我受‘写实主义’的影响太深了,所以每读这种诗词,但觉其不实在。既不喜欢这种诗,自然也不会做了。”胡适小心地评价道。( 287页 )    
    坐了两个钟头,胡适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顺手拿起俞平伯送的《 冬夜 》诗集。胡适发现平伯的诗太琢磨,不很好懂,尽管他的诗很有功夫,得力于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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