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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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下)-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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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犹太乐园第七十八章(4)

    嗳,乱涂乱写啊!我又看了一遍用铅笔匆匆写成的这几页,我的心情感到沉重。我忽略了这份日记,这不足为奇;我的渺小的智力应付不了我如今知道的事情。没有一个一般的民族主义理论,你对这个主题如何能动笔呢?不对社会主义追本穷源,说明这两个运动如何集中到了希特勒身上;不给予俄国革命的威胁应有的重要性,你对这个主题如何能动笔呢?    
    在这一大篇随随便便的涂鸦中,我有没有真正接触到德国人呢?我这个卑鄙的犹太人杰斯特罗在特莱西恩施塔特戴上了经匣,而他却用铿铿作响的部队和轰鸣的空军机群在欧洲各地出击;他和我实际上是不是都顺从着人类的同一种冲动,想要保全受到威胁的自身呢?他是不是就为了这个才想杀我,因为犹太人和犹太教对原始的德意志精神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挑战、谴责和阻碍?再不然,这一切是不是一种无聊的妄自尊大,是不是一个毕生开明的人士疲乏过度的脑子的幻想呢?这个开明人士想在奥斯威辛,在美化运动中找出一点点意义,想在我自己和卡尔·拉姆之间的鸿沟上架起一座桥梁,因为实际的情况是,即使他杀了我,根据达尔文主义的分类 ,如果不是根据上帝的意志的话,我们还是同胞。    
    娜塔丽回来了!    
    次日上午。    
    事情比我所想的还要严重。她已经深深地卷了进去,回来时人很疲倦,可是兴高采烈。犹太复国主义者的这些集会一直在辩论挫败美化运动的方法,他们想向红十字会的来宾暗示特莱西恩施塔特的实情,而又不使党卫军警觉起来。她认为他们已经想出了一种方法。在每一个停下来参观的地方,一个负责的犹太人对红十字会方面的任何评论都说出同一句预先安排好的答复:“噢,是的,这一切全是崭新的。还有不少可看的哩。”    
    我猜他们是经过不少争论和修改才把这方法制订出来的。他们逐字逐句表决。他们深信,这样一字不差地重复回答,会使来宾们觉得是一个信号。犹太人将随随便便地把这句话说出来,脸上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可能的话在党卫军听不到的地方说。他们的希望——或者不如说,他们的幻想是,来宾们会明白,他们所看到的是崭新的、捏造的装置,而且因为“有不少可看的哩”这句话,还会走到安排好的路线以外去。    
    我耐心地听着。接下去,我告诉她,她正滑进犹太区特有的梦境中去,危及她自己和路易斯的生命。德国人是饱经训练、警惕心很高的监狱看守。来宾们将是温和殷勤的高级福利人员。美化运动是德国人的一项主要工作;应该提防的最为明显的事,正是犹太人向来宾泄漏秘密的这种计划。我这样辩论着,但是她反驳说,犹太人必须用这样或那样的方法进行还击。既然我们没有武器,只有头脑,我们就应该使用我们的脑力。    
    接下去,我采取了这个激烈的步骤,透露出班瑞尔揭发的奥斯威辛的情况。我的用意是使她大吃一惊,较为清楚地意识到她有被流放的危险。她当然十分震惊,不过并不是吓得目瞪口呆,因为这种传说的确一直在四处流传。可是她并不是像我料想的那样接待这个消息。她说,那么更有理由该去唤起红十字会人员们的猜疑;再说,班瑞尔的消息好歹一定有点儿夸张,因为乌达姆收到了他妻子从奥斯威辛寄来的明信片,她的朋友也从二月遣送走的亲戚们那儿刚收到一些明信片。    
    我重复了一遍班瑞尔所告诉我的话:奥斯威辛的党卫军维持着一个“特莱西恩施塔特家属营”,以防红十字会万一设法进行磋商,要求到那个可怕的地方去参观的话;每个人到达奥斯威辛之后,全得写一些明信片,注明几个月以后的日期;而特莱西恩施塔特营则定期清除掉老的和小的、有病的和体弱的人,把他们用毒气全体毒杀,以便为特莱西恩施塔特进一步遣送去的人腾出地方。乌达姆无疑正收到一个已经焚化了的女人的信件。    
    接下去,她很肯定地讲,她的团体通过布拉格传来的小道新闻听说,根据德国军方的情报,美国人已经决定五月十五日在法国登陆。这很可能会在欧洲各地激发起起义,导致纳粹帝国的迅速瓦解。总而言之,党卫军军官就会为自己的脖子发愁担心,那么进一步的遣送就不大可能会进行了。    
    面对着这种已经变为错觉的一厢情愿的想法,根本无法进行辩论。我劝告她,如果她打算把这件事搞下去,至少传话给班瑞尔,把路易斯弄了出去。这话她不肯听;她不承认她正在使路易斯陷入比他已经面临到的更大的危险;后来,她变得十分急躁,于是走去睡了。    
    这不过是几小时以前的事。她醒来后,情绪好点儿,为自己表现出的暴躁向我道歉,然后出去了。她一句没再提路易斯的事,我也没有。    
    我一点儿也不反对她新发现的犹太复国主义,只有为这感到高兴。就她来说,这似乎是维护受到威胁的自身的途径,正像我在从前的宗教信仰中所找到的那样。一个人倘若不是一个同谋者或是一个黑市商人,在犹太区生存下去就需要有一点儿这种倔强精神。但是假如她的团体里混进了一个告密的人,那可怎么办?何况利用木偶破口烂骂一事已经载在党卫军那儿她的档案上,那样一来就会是她的结局。    
    我自己始终不是一个犹太复国主义者。把犹太人送回不友好的阿拉伯人居住的中东那片荒地上,我对这一见解依然极其怀疑。不错,当欧洲这场浩劫还不过是像人的手那么大的一团乌云时,犹太复国主义者的确就预见到了。但是这么一来,他们提出的梦幻般的解决办法,就是一个可行的或正确的办法吗?不一定是。在希特勒执政以前,只有极少数梦想家曾经到巴勒斯坦去。就连他们也是被迫害屠杀驱逐到那儿去的,并不是因为那片干旱的圣地吸引着他们。    
    我承认,现在我对这件事,或是对我先前的任何见解,全不十分肯定了。当然,犹太民族主义是一种强有力的表明自己身份的手段,不过我把民族主义看作是现代的祸根。我就是不能相信我们可怜的犹太人竟然计划在地中海的沙滩上拥有一支陆军和一支海军,一个议会和一些部长,还有疆界、海港、航空港、大学等等。这是多么美妙和空虚的幻想啊!让娜塔丽这样幻想着,如果这可以帮助她熬过特莱西恩施塔特的这场苦难的话。她说,倘使有一个像列支敦士登 那么大小的犹太国,那么所有这些恐怖事件就不会发生了,又说非得建立一个这样的国家来防止这种事再次发生。这是救世主的语言。我所担心的只是,这种新的热病般的激情会战胜她通常有的强韧的判断力,也许会使她轻率行事,结果毁了她自己和路易斯。


第六部 犹太乐园第七十九章(1)

    隔着关闭的卧房门,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哭泣,但是罗达难得哭泣,因此维克多·亨利耸了耸肩,朝前走到客房里去,他如今就睡在那儿。时间已经很晚了。晚餐后他在书房里坐了几小时,为自己跟彼得斯上校的会面起草一些登陆艇文件。这是件他并不怎么想干的事,但是关于优先权的冲突迫使他不得不干。他脱下衣服,洗了个淋浴,把临睡前喝的一杯掺水的波旁威士忌喝了下去,然后临上床前又到罗达房门口站住脚听听。声音已经变得十分清楚了:伤心的呜咽,中间夹着抽抽搭搭的啜泣。    
    “是罗达吗?”    
    没有回答。哭声停了,仿佛中断了似的。    
    “罗!喂,怎么回事?”    
    传来了压抑住的伤感的声音:“唔,我没什么。你去睡吧。”    
    “让我进来。”    
    “门没锁,帕格。”    
    房间里一片漆黑。他拧亮灯。罗达穿着一件牡蛎白软缎的睡衣坐起身来,边眨着两眼,边用一条薄手绢擦着红肿的眼圈。“我声音很响吗?我极力想压得低点儿。”    
    “出了什么事?    
    “嗐,帕格,我完啦。一切全毁掉了。你好歹已经扔掉了我。”    
    “你喝杯酒也许会觉得好点儿。”    
    “我样子一定很可怕。是吗?”她把两手伸进蓬乱的头发去。    
    “要下楼上书房里去谈谈吗?”    
    “你真是个好人。喝点儿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水。我这就上那儿去。”她把匀称、雪白的大腿伸下床来。帕格去到书房里,在活动酒柜上把酒调好。不一会儿她也来了,睡衣上面罩了一件宽大的便服,头发随意地拢成了俏丽的发型,自从他搬到客房去以后,他就从来没看见过她把头发拢成这样。她稍微装扮了一下,把两眼略略修饰了一番,眼睛这时显得清泽、明朗。    
    “好几小时以前,我洗好脸,倒在床上,可我就是睡不着。”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不得不去会见彼得斯上校吗?这只是一次公务上的会面,罗达。我不是跟你说过啦。”他把酒递给她。“也许,我不应该提起的,不过我不会给你惹出什么麻烦来。”    
    “帕格,我眼下非常苦恼!”她喝下一大口酒。“有人写了几封匿名信给哈克。他收到了,嗐,五六封。头几封他全撕掉了,就给我看了两封。他很沮丧地向我道歉,但是还是给我看啦。这些信招得他很气恼。”    
    罗达用她的一种最温柔、最动人的神态瞥了丈夫一眼。他想提一下他也收到的那几封匿名信,但是又认为这样做没意思。帕米拉可能已经对罗达说过了。总之,没必要再提起那些恶意中伤的话。他没说什么。    
    她脱口说了下去:“这非常不公正!我当时连哈克也不认识,是吗?谈到你的双重标准!嗐,你听他说,他跟各种女人都睡过觉。未婚的、已婚的、离婚的,他满不在乎,甚至还旧事重提,而重要的一点总是,我多么不一样。我也是如此,我是的!只是巴穆·阿比是例外。我到今儿还不明白那件事怎么会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他一生跟许多低三下四的风骚女人鬼混过,我可不是那种女人。但是这些信把一切都破坏啦。他显得那么不快活,那么灰心丧气。我当然否认了一切。为了他,我不得不否认。就那么一个阅历过很多事情的人来说,他真幼稚得出奇。”    
    使帕格最感惊奇的是,她这样毫不介意地坦率承认跟别人通奸——“只有巴穆•;柯比是例外”——竟会仍然叫他感到痛苦。这可不是那第一次打击——她要求离婚的那封信——给予他的那种莫大的苦恼,但仍然是切身的痛苦。罗达开头一直回避,直到现在才明确地承认。她的沉默寡言的习惯对她很有用处,如今是跟彼得斯大有关系,所以话才漏出来了。这可是真正的结局,帕格心想。他像柯比一样,都是她过去的一部分,她对他可以漫不经心了。    
    “那个人爱你,罗达。他会相信你的话,把信的事忘掉的。”    
    “唔,他会吗?要是他明儿问起你来,那你怎么说呢?”    
    “这是不可想象的。”    
    “并不是十分不可想象的。自从这一切发生以后,这是你们第一次会面。”    
    “罗达,我们有一个很紧迫的优先权问题得要解决。他不会提出私人的事情来。当然不会提到那些匿名信。不会向我提到。他想到这个汗毛就会竖起来。”    
    她的神色显得既感觉有趣又感觉苦恼。“你意思是说,男人的自尊心吗?”    
    “就管它叫这个好了。把这件事忘掉吧。快睡觉去,做两个美梦。”    
    “我可以再喝一杯酒吗?”    
    “当然可以。”    
    “你事后可以把经过全告诉我吗?我是说,你们谈了点儿什么。”    
    “不是公事的那一部分。”    
    “我对公事的那一部分不感兴趣。”    
    “要是谈到了什么私人的事情,我会告诉你的,我会的。”他把酒递给她。“猜得出是谁写那些信吗?”    
    “猜不出。是一个女人。一个恶毒的婊子或是什么别人。嗳,这种人非常多,帕格,这种人非常多。她在黄褐色的小张信纸上用绿墨水写,字迹高高低低很滑稽。她举的事实都是近乎荒唐的,不过她倒是提到了巴穆•;柯比。很卑鄙。提到日期、地点等等。真叫人讨厌。”    
    “柯比如今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最后一次瞧见他是在芝加哥,就在——就在中途岛战役以后,我正从加利福尼亚回来。我在那儿停留了几小时,跟他永远断啦。说来真滑稽,我就是这样才遇见哈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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