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服尔德全部著作中,唯有《刚第特》一书最能表现他是一个伟大的古典派与十七世纪型的人物,卢骚那时已是—个浪漫派与十九世纪型的人物了。要把《刚第特》一变而为《冢子哈洛特》是极容易的。只要把刚第特作为服尔德的人格的映画,诅咒宇宙夺去了他的哥纳公特小姐,幻想自己与命运斗争,那么他便成为浪漫派的英雄了。但刚第特和莫利哀的剧中人物一样,是普遍的人物;反浪漫派的后期的拜仑,《康·朱安》时代的拜仑,即是受了《刚第特》的影响而形成的。所以一切浪漫主义者是反服尔德派(Antivoltairiens),即使在政治上应当赞成服尔德的米希莱亦不能例外;反之,—切接受世界而识得它的恶作剧与薄情的人是服尔德派(Voltairiens)。“莫拉先生每年要温读一次《刚第特》,读完时总想:‘前路是通行的,’即是说尘世的幻象,云翳的障蔽,一切现实与悟性之间的阻梗,都被服尔德一扫而空了。”
阿仑说得很对,《刚第特》的文笔颇像伽朗氏(Galland)译的《天方夜谭》。“一是法国古典派作家,他把事情的结果加以证明加以演绎,一是东方的宿命论者,描写人生荒诞不经的形象;两者相遇,产生了一种新的不和协音(dissonance)。”原文的诗意,大部分因为世间的疯狂与混乱由一种节奏来表现、统制之故。《刚第特》是有两种性格的。一方面每页都有变幻莫测的事实令人眩目;—方面又有奔腾迅速的气势,与乎循环反复的马丁悲观主义的题旨,老妇的叙述和刚第特的复唱(refains),足与伟大的诗作媲美,予人以悲壮之感。“一切杰作中间都有悼辞(oraison),服尔德的小说亦是如此。”
除了伽朗的影响之外,史维夫脱的作品亦是服尔德百读不厌的;他用最自然的风格叙述最荒唐的故事的艺术,即是从这位作家学得的。在一切法国古典派文字中,《刚第特》最与英国幽默作家的作品相近,史维夫脱的幽默有时还不免粗野,夸张;《刚第特》的幽默却是为取悦读者起计而更净化的了。一切文人的作品中都有幸运的成功;《刚第特》便是服尔德最幸运的成功。
一七 小 品
服尔德在法尔奈做了许多工作,产生了他著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在西雷与柏林两地开始的大著都在此完成并出版了,如《风俗论》,《大彼得时代的俄国史》及《哲学辞典》。关于《风俗论》,上文已经谈过;至于《哲学辞典》则是依字母次序排列的随笔,根本没有什么系统,唯有主义是—贯的。他写本书的动机发轫于柏林与普鲁士王用晚餐的时候。他想用以取悦一般欢喜谈论一切而不欢喜“结构”的人。
有人写过一部《法国简明作品史》,其实还可以写一部《法国奇文与无结构作品史》。其中可以列入蒙丹的《论文》,拉·勃吕伊哀的《人性论》,服尔德的《哲学辞典》与梵乐梨的《断片》。即是《风俗论》也不过是一种以年代为序的《百科辞典》,辞典这种形式是服尔德最欢喜的,他屡次应用。一七***年出版的第一册,题作《袖珍哲学辞典》,被查禁焚毁了。以后又出版《关于百科全书的问题》,《以字母排列的言论集》。服尔德死后,这些作品都归并入盖尔(Kehl)版的《哲学辞典》中。它包括轶事、神学论、科学、历史、音乐、语录。
服尔德在法尔奈也写了许多哲学故事,有几篇虽不及《刚第特》完美,但亦是有趣而深刻的东西。《耶诺与高兰》(Jeannot et Colin)是讥刺富翁的;《四十金币的人》不像小说而更似抨击经济政策的文字; 《耶尼的历史》的首章是服尔德最精采之作;以后还有《老实人》(Ingenu),《巴比仑的公主》(Princesse…de Babylone),《白公牛》(Taureaublanc),和颇有《刚第特》的诗意而没有它的气魄的《白与黑》(Blanc et noir)。
但这时期最大部分的作品是政治评论,小册子与语录,因了这些文字,服尔德(与阿狄生两人)才成为空前绝后的名记者。他创造了一组傀儡人物以陈述自己的意见,嘲笑敌人的主张。有时是一个受着宗教虐害的印度人书信(《亚玛贝特的书信》),有时是一个西班牙学士的神学论(《查巴太的问题》),有时是拉葛斯地方嘉布新教派(Capucins)的看守写给前往圣地的班第哥洛梭修士的指南。“班第哥洛梭修士,你应当做的第—件事情,是去看看上帝创造亚当与夏娃的尘世天堂,那是古代的希腊人,早期的罗马人,波斯人,埃及人,西利人等所熟知的,但那些国家的文人从未讲起过……你只须问道于耶路撒冷的嘉布新派教士,便决不会迷路了。”再不然是圣哥谷法派的阿斯高利修士的谥圣典礼,及其在脱洛伊城中产者前面显灵的故事。或者是犹太教士阿基勃的宣教,中国皇帝的上谕,伽拉西斯修士的旅行,中了耶稣会报纸的毒,读了一部分《百科全书》方得解救的。
这些以抨击为主的文学,并非都是才气横溢的作品。《圣哥谷法谥圣典礼》中的滑稽是呆滞无味的。但这些幻想故事自有—种剧烈的动作与节奏,快乐的气氛,巧妙的发明,壮丽的风格,尤其是许多当时的“时事”,很能博得时人的欢迎。他们对于这位政论家的价值与勇气,自然比我们更能体会。他虽然声名卓著,虽然住在安全的地方,有时仍不免受到威胁。王后玛丽·雷秦斯基临死之时,遗命要惩罚他的不敬神明之罪。“你叫我怎么办呢,夫人?”王上答道。“要是他在巴黎,我可以把他赶到法尔奈去。”法院可不及君主贤明了,把《四十金币的人》付之一炬,把出售本书的书商枷示。在处理这桩案子时,一个法官在刑事庭上大嚷道:“难道我们只焚烧书籍么?”服尔德虽与边界近在咫尺,也不免常常恐慌,但他总是无法抵御他的魔鬼,不肯搁笔。
《刚第特》,《路易十四时代》,与许多故事,无疑是服尔德的杰作。但若要明白他何以对于当时的法国有那么普遍的重大的影响,便当检阅他无数的应时文章,题目是过时的,形式是永久的,而且也应该想象一个天才记者对于舆论界的势力,他老是用同样的题材,使法国在二十余年中为之惊讶赞叹,骚乱不已,并且不知不觉的受他控制。
一八 喀拉事件
一七六二年三月杪,有一位游客从朗葛陶克省来到法尔奈,告诉服尔德都鲁士(Toulouse)城中新近发生的一件骇人听闻的案子。一个在城中颇有声誉的新教徒商人,约翰·喀拉(Jean Calas),在下列的情形中被处极刑:
他儿子中有一个名叫马克.安东尼·喀拉的,素性抑郁,居常落落寡欢。区为他是教徒,故不能进大学修习法科;一方面他不愿如父亲一般做一个商人。他最欢喜的读物是《哈姆雷德》和赛纳克论自杀的文字。
一七六一年十月十三日,家里来了他的一个朋友,他在晚餐席上先行告退,经过厨房时,女仆和他说:“来烤烤火罢。——啊,他答道,我热死了。”说完之后径向店铺走去。等了一会,朋友起身告辞了;第二个儿子掌着灯送他走出店铺时,突然发见他的哥哥吊在门框上,已经死了。他大声惊叫,母亲父亲都跑来了。大家割断绳子把他放下。邻人们拥来观望,立刻有些疯狂的旧教徒扬言马克·安东尼是被父母杀害的,因为他要改信基督旧教,明天就要声明脱离新教,而按照新教徒的规矩,做家长的宁愿置儿子于死地可不愿他改教。
这种指控的理由是荒唐无稽的。新教之中从没那种规矩。一切熟悉喀拉家庭情形的证人,都缕述父亲的慈爱与宽容。他的一个名叫路易的儿子,不久以前因受女仆的劝说而主旧教;喀拉宽恕了儿子,连那个女仆也没有撤换。而且一个老人怎能制服一个年富力强的青年而把他缢死呢?要就得承认全家的人,连客人在内都是共谋的。但你能想象父母兄弟集合起来谋害一个嫡亲骨肉么?加以连死者生前意欲改教的事也没有一个人能切实证明。但案子落在一个狂妄好事的法官手里,盲目的教徒们又从而附和。教堂里为马克·安东尼举行庄严的弥撒祭。堂中张着白幔,挂着一副向外科医生借来的髓髅,一手执着纸条。大书“弃绝异端”,一手执着棕叶,作为殉道的标识。
案子由都鲁士法院审理了。喀拉全家的人被拘押起来,隔别鞫讯。大家坚持着初次的口供。然而八票对五票,父亲被判车裂的死刑,他的儿子比哀尔充军,其余的人宣告无罪。这种判决真是残酷而又荒谬,因为要即是全家都是共谋,要即是全家都是无辜。喀拉老人自始至终表示他对于这件冤狱的痛心。在法官询问他何人共谋的时候,他老是回答道:“嗳!既没有犯罪,哪里来的共谋?”
终于他被处极刑。刽子手用铁棒打断了他的臂骨腿骨肋骨。随后把他系在车轮上让他慢慢地死,末了再用火刑。他对在他身旁的神甫说:“我无辜而死;耶稣基督简直是无辜的代名词,他自愿受比我的更残酷的极刑。我对于我的生命毫无遗憾,因为我希望这场结局会引我去享受永恒的幸福。我哀怜我的妻和子,但对于那个我为了礼貌而留他晚餐的客人,尤其觉得遗憾。。。。。。.”在场的旧教教士都相信他是无罪的,说他虽然是新教徒,但他的死与殉道者的受难完全一样。
这件故事使服尔德大为诧怪。他觉得喀拉的罪状是不近事实的,但他亦难于相信都鲁士的法官竟会如此残暴。恰巧喀拉家中有一部分人逃在法尔奈附近,住在日内瓦;他便把他们叫来,询问了好几次以后,确信他们是冤枉的。从此以后四年之间,为喀拉一家子反冤狱成了他的一件大事。他说动了旭阿索公爵,普鲁士王,凯塞琳女皇为之声援,这件事轰动了全欧洲,以至服尔德申请复审的运动终于成功,“虽然有些盲目的教徒公然主张与其使朗葛陶克省的八位法官承认错误,宁可车裂—个无辜的老加尔文教徒。甚至也有人说:‘法官的人数多于姓喀拉的人数’,由此所得的结论是喀拉一家应当为保全法官的荣誉而牺牲。他们不懂得法官的荣誉是和别的人一样,在于补救自己的过失。”
巴黎法院审理本案时颇能主持公道。都鲁士的判决于一七六六年春撤消了。“到处的广场上挤满着人。大家要看这一家沉冤大白的人。法官走过时,大众热烈鼓掌,祝福他们。当时的情景所以格外动人的缘故,尤其因为那一天,三月九日,即是三年以前喀拉惨死的—天。”法王赐予喀拉寡妇三万六千金币作为抚恤,服尔德写了一篇《宽容论》,申说“无论何人,有权发表他认为正当的任何言论,只要它不妨害公共秩序。”“如果你想学耶稣基督,你当为殉道者而勿为刽子手。”
这种说话虽是老生常谈,可是只要有发生喀拉事件的可能时,还是应当反复申说,甚至像他所谓的哓哓不已。在都鲁士另有一件与此大致相仿的西尔凡事件,亦是一个新教徒被诬而由服尔德为之平反的。他因此两大冤狱在民间所得的声誉,远过于他的作品。
三十年后,国民大会下令在“狂妄迷信害死喀拉的”广场上建立一座白石纪念碑,上面镌着下列的字句:“国民大会奉献于父爱,奉献于自然,奉献于狂妄迷信的牺牲者喀拉。”费用由国库支拨。
这是一七九三年的事,那时,国民大会正把几百个与他们思想不同的法国人枭首。
一九 骑士拉·拜尔事件
比加地省(Pieardie)一个名叫亚倍维尔(Abbeville)的小城中,有一个可爱的品行端方的女修院主。城里有一个叫做倍尔华 (Belteval)的居民,年纪已有六十岁,是当地小法庭里的警官。他追求女修院主,被她婉辞拒绝了。
一七***年时,女修院主有一个十九岁的侄子骑士拉·拜尔 (Chevalier La Barre)住在她身边。他宿在修院外面,但常和几个朋友到院里去用晚餐。倍尔华先生因为从前被摈席外之故,一向怀恨着女院主。他得悉年青的骑士拉·拜尔和他的一个朋友哀太龙特会长的儿子,在某次宗教仪仗出巡时不曾脱帽,便想把“这件失礼的事”罗织成故意侮辱宗教的罪案。几天之后的一个早上,亚倍维尔桥上的一座木十字架毁损了,可能是被路过的小车撞坏的,但有人定要把这件小事认为故意的捣毁与侮辱宗教。凑巧亚米安的主教来举行庄严的出巡典礼,满城只谈着这些事情。
倍尔华卖弄狡猾,有心把木十字架与出巡两桩事情混在一起。他开始调查骑士拉·拜尔的人品。他获得一张控告他的召唤状,把一封主教的信在说教时公开宣读,勒令忠实信徒供给证据,如有隐匿,必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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