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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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全集2-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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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畏,但仔细看来,却带着和穆但挚的微笑的神色,又叫人觉得蔼然可亲。

[思懿的声音:(更近)“愫表妹!愫表妹!”

曾瑞贞她来了!
[瑞贞走到通大客厅的门背后躲起。“北京人”巍然站在门前。
[思懿立刻由书斋小门上。

曾思懿哦,你一个人还在这儿!爹要喝参汤,走吧。
愫方(点头,就要走)
曾思懿(忽然亲热地)哦,傣表妹,我想起来了,我看,我就现在对你说了吧?

(说着走到桌旁,把放在桌上的那副珠子拿起来。忽然瞥见了“北京人”,吃了一惊,对

他)咦!你在这儿干什么?
“北京人”(森然望着她)
曾思懿(惊疑)问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北京人”(又仿佛嘲讽而轻蔑地在嘴上露出个笑容)


愫方(沉静地)他是个哑巴。

曾思懿(没办法,厌恶地盯了“北京人”一眼,对愫)我们在外面说去吧。
[思懿拉着悻方由书斋小门下。
[瑞贞听见人走了,立刻又由通大客厅的门上。

曾瑞贞走了?(望望,转对“北京人”,指着外面,一边说,一边以手做势)门,大门,—
—锁着,——没有钥匙!
“北京人”(徐徐举起拳头,出入意外,一字一字,粗重而有力地)我——们——打——

开!
曾瑞贞(吃一惊)你,你——
“北京人”(但挚可亲地笑着)跟——我——来!(立刻举步就向前走)
曾瑞贞(大喜)愫姨!愫姨!(忽又转身对“北京人”,亲切地)你在前面走,我们跟

着来!

“北京人”(点首)
[“北京人”像一个伟大的巨灵,引导似的由通大客厅门走出。
(同时愫方由书斋小门上,脸色非常惨白。

曾瑞贞(高兴地跑过来)愫姨!愫姨!我告——(忽然发现愫方惨白的脸)你怎么脸发

了青!怎么?她对你说了什么?
愫方(微微摇摇头)
曾瑞贞(止不住那高兴)愫姨,我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哑巴真他说了话了!
愫方(沉重地)嗯,我也应该走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非常热闹的,吹吹打打的锣鼓唢呐响,掩住了风声。
曾瑞贞(惊愕,回头)这是干什么?
愫方大概杜家那边预备迎棺材呢!
曾瑞贞(又笑着问)你的东西呢?
愫方在厢房里。
曾瑞贞拿走吧?
愫方(点首)嗯。
曾瑞贞愫姨,你——
愫方(凄然)不,你先走!
曾瑞贞(惊导)怎么,你又——
愫方(摇头)不,我就来,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曾瑞贞(以为是——不觉气愤)谁?
愫方(侧然)可怜的姨父!
曾瑞贞(才明白了)哦!(也有些难过)好吧,那我先走,我们回头在车站上见。

(外面文彩喊着:“江泰!江泰!”瑞贞立刻由通大客厅的门下。

(愫方刚向书斋小门走了两步,文彩忙由书斋小门上,满脸的泪痕。
曾文彩(焦急地)江泰还没有回来?
愫方没有。
曾文彩他怎么还不回来?(说着就跌坐在沙发上呜咽起来)我的爹呀,我的可怜的

爹呀!
愫方(急切地)怎么啦?
曾文彩(一边用手帕擦泪,一边诉说着)社家的人现在非要抬棺村,爹“一死儿”

不许,可怜,可怜他老人家像个小孩子似地抱着那棺材,死也不肯
放。(又抽咽)我真不敢看爹那个可怜的样子!(拾头望着满眼露出哀怜神色


的愫方)表妹,你去劝爹进来吧,别再在棺材旁边看啦!
愫方(凄然向书斋小门走)
[愫方由书斋个门下。
曾文彩(同时独自——)爹,爹,你要我们这种儿女于什么哟!(立起,不由得)
哥哥!哥哥!(向文清卧室走)我们这种人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
[忽然外面爆竹声大作。
曾文彩(不觉停住脚回头望)

(张顺由书斋十门上,眼睛红红的。
曾文彩这是什么;
张顺(又是气又是难过)杜家那边迎放鞭寿材呢!我们后门也打开啦,棺材已

经抬起来了。
[在爆竹声中,听见了许多杠夫抬着棺木,整齐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唉喝,唉喝”的声
音,同时还掺杂着杜家的管事们督促着照料着的叫喊声。书斋窗户里望见许多灯笼匆忙地
随着人来回移动。
[这时陈奶妈和悸方扶着曾皓由书斋小门走进。曾皓面色白得像纸,眼睛里布满了红丝。
在极度的紧张中,他几乎像癫狂了一般,说什么也不肯进来。陈奶妈一边擦着眼泪,一边
不住地劝慰,拉着,推着。愫方悲痛地望着曾皓的脸。他们后面跟着思懿。她也拿了手帕
在擦着眼角,不知是在擦沙,还是擦泪水。

陈奶妈(连连地)进来吧,老爷于!别看了!进来吧,——

曾皓(回头呼唤,声音暗哑)等等!叫他们再等等!等等!(颤巍巍转对思,言语失
了伦次)你再告诉他们,说钱就来,人就来,钱就拿人来!等等!叫
他们再等等!

愫方姨父!你——
[愫方把皓扶在一个地方倚着,看见老人这般激动地喘息,忽然想起要为他拿什么东西,

立刻匆匆由书斋小门下。
陈奶妈(不住地劝解)老爷子,让他们去吧,(恨恨地)让他们拿去挺尸去吧!
曾皓(几乎是乞怜)你去呀,思懿!
曾思懿(这时她也不免有些难过,无奈何地只得用仿佛在哄骗着小孩子的口气)爹!有了钱我

们再买副好的。
曾皓(愤极)文彩,你去!你去!(顿足)江泰究竟来不来?他来不来?
曾文彩(一直在伤痛着一一连声应)他来,他来呀,我的爹!

[外面爆竹声更响,抬棺大的脚步声仿佛越走越近,就要队眼前过似的。

曾皓(不觉喊起来)江泰!江泰!(又像是对着文彩,又像是对着自己)他到哪儿去啦?
他到哪儿去啦?
[这时通大客厅的门忽然推开,江泰满脸通红,头发散乱,衣服上一身的皱褶,摇摇晃晃
地走进来。

(爆竹声渐停。
曾皓(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江泰,你来了!
江泰(小丑似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不知是得意还是懊丧的神气,含糊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我——来——了!
曾皓(忘其所以)好,来得好!张顺,叫他们等着!给他们钱,让他们滚!
去,张顺。
(张顺立刻由书斋小门下。
曾文彩(同时走到江泰面前)借,借的钱呢!(伸出手)


江泰(手一拍,兴高采烈)在这儿!(由口袋里掏出一卷“手纸”。“拍”一声掷在她的手

掌里)在这儿!
曾文彩你,你又——
江泰(同时回头望门口)进来,滚进来!

[果然由通大客厅的门曰走进一个警察,后面随着曾霆,非常惭愧的颜色,手里替他拿着
半瓶“白兰地”。

江泰(手脚不稳,而理直气壮)就是他!(又指点着,清清楚楚地)就——是——他!
(转身对曾家的人们申辩)我在北京饭店开了一个房间,住了一天,可今
天他偏说我拿了东西,拿了他们的东西──

曾皓这——
警察(非常懂事地)对不起,昨儿晚上委屈这位先生在我们的派出所——
江泰你放屁!北京饭店!
警察(依然非常有礼貌地)派出所。
江泰(大怒)北京饭店!(指着警察)你们的局长我认识!(说着走着,一刹时怒气


抛到九霄云外)你看,这是我的家,我的老婆!(莫名其妙地顿时忘记了方才的
冲突,得意地)我的岳父曾皓先生!(忽然抬头,笑起来)你看哪!(指屋)我
的房子!(一面笑着望着警察,一面含含糊糊地指着点着,仿佛在引导人家参观)我
的桌子(到自己卧室门前)我的门!(于是就糊里糊涂走进去,嘴里还在说道)我
的——(忽然不很重的“扑通”一声——)

曾文彩泰,你——(跑进自己的卧室)
警察诸位现在都看见了,我也跟这位少爷交待明白啦。(随随便便举起手行个
礼)
[警察由通大客厅的门下。

[外面的人:(高兴地)“抬罢!”(接着哄然一笑,立刻又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曾皓(突又转身)
陈奶妈您干什么?
曾皓我看,——看,——
陈奶妈得啦,老爷子,——

[曾皓走到前面,陈奶妈赶紧去扶,思懿也过去扶着。陈与皓由书斋小门下。

[外面的喧嚣声,脚步声,随着转弯抹角,渐行渐远。
曾思懿(将皓扶到门口,又走回来,好奇地)霆儿,那警察说什么?
曾霆他说姑爹昨天晚上醉醇醇地到洋铺干买东西,顺手就拿了人家一瓶

酒。
曾思懿叫人当面逮着啦?
曾霆嗯,不知怎么,姑爹一晚上在派出所还喝了一半,又不知怎么,姑爹

又把自己给说出来了,这(举起那半瓶酒)这是剩下那半瓶“白兰地”!
(把酒放在桌子上,就苦痛地坐在沙发上)

曾思懿(幸灾乐祸)这倒好,你姑爹现在又学会一手啦。(向卧室门走)文清,(近
门口)文清,刚才我已经跟你的悸表妹说了,看她样子倒也挺高兴。
以后好啦,你也舒服,我也舒服。你呢,有你的悸妹陪你;我呢,
坐月子的时候,也有个人伺候!

曾霆(母亲的末一句话,像一根钢针戳入他的耳朵里,触电一般蓦然抬起头)妈,您说什么,
曾思懿(不大懂)怎么——
曾霆(徐徐立起)您说您也要—一呃——



曾思懿(有些惭色)嗯——
曾霆(恐惧地)生?
曾思懿(验上表现出那件事实)怎么?
曾霆(对他母亲绝望地看了一眼,半晌,狠而重地)唉,生吧!


[霆突然由通大客厅的门跑下。
曾思懿霆儿!(追了两步)霆儿!(痛苦地)我的霆儿!

(彩由卧室匆匆地出来。
曾文彩爹呢?
曾思懿(呆立)送寿木呢!

(彩刚要向书斋)门走去,陈奶妈扶着曾皓由书斋小门上。皓在门口不肯走,向外望着喊

着。彩立刻追到门前。外面的灯笼稀少了,那些杠夫们已经走得很远。
曾皓(脸向着门外,遥遥地喊)不成,那不成!不是这样抬法!
陈奶妈(同时)得啦,老爷于,得啦!
曾文彩(不住地)爹!爹!
曾皓(依依潦望着那正在抬行的棺木,叫着,指着)不成!那碰不得呀!(对陈奶妈)

叫他别,别碰着那土墙,那寿木盖子是四川漆!不能碰!碰不得!
曾思懿别管啦,爹,碰坏了也是人家的。
曾皓(被他提醒,静下来发愣,半晌,忽然大恸)亡妻呀!我的亡妻呀!你死得好,

死得早,没有死的,连,连自己的棺木都——。(顿足)活着要儿孙

干什么哟,要这群像耗子似的儿孙干什么哟!(哀痛地跌坐在沙发上)
(匐然一片土墙倒塌声。
[大家沉默。

曾文彩(低声)土墙塌了。
(静默中,江泰由自己的卧室摇摇晃晃地又走出来。
江泰(和颜悦色,抱着绝大的善意,对着思懿)我告诉过你,八月节我就告诉过你,
要塌!要塌!现在,你看,可不是——
(思厌恶地看他一眼,突然转身由书斋小门走下。
江泰(摇头)哎,没有人肯听我的话!没有人理我的哟!没有人理我的哟!
[江泰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又把桌上那半瓶“白兰地”拿起来,又进了屋。
曾文彩(着急)江泰!(跟着进去)
(远远鸡大又在叫。

陈奶妈唉!
[这时仿佛隔壁忽然传来一片女人的哭声。愫方套上一件灰羊毛坎肩,手腕上搭着自己要
带走的一条毯子,一手端了碗参汤,由书斋小门进。

曾皓(抬头)谁在哭?

陈奶妈大概杜家老太爷已经断了气了,我瞧瞧去。
[皓又低下头。
[陈奶妈匆匆由书斋小门下。
(鸡叫。

愫方(走近皓,静静地)姨父。
曾皓(抬头)啊?
愫方(温柔地)您要的参汤。(递过去)
曾皓我要了么?
愫方嗯。(搁在皓的手里)


[圆儿突然由通大客厅的门悄悄上,地仍然穿着那身衣服,只是上身又加了一件跟裙子一
样颜色的短大衣,须子上松松地系着一块黑底子白点子的绸中,手里拿着那“北京人”的
剪影。

袁圆(站在门口,低声,急促地)天就亮了,快走吧!

(圆笑嘻嘻的,立刻拿着那剪影缩回去,关上门。
曾皓(喝了一口,就把参汤放在沙发旁边的桌上,微弱地长嘘了一声)唉!(低头合上眼)
愫方(关心地)您好点吧?
曾皓(含糊地)嗯,嗯——
愫方(哀怜地)我走了,姨父。
曾皓(点头)你去歇一会儿吧。
愫方嗯。(缓缓地)我去了。
曾皓(疲惫到极点,像要睡的样子,轻微地)好。

(愫转身走了两步,回头望望那衰弱的老人的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又回来把自己要带走的

毯子轻轻地给他盖上。
曾皓(忽然又含糊地)回头就来呀。
愫方(满眼的泪光)就来。
曾皓(闭着眼)再来给我捶捶。
愫方(边退边说,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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