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霆(欣喜)念了?
袁圆(点头)嗯,我爸爸说你的字比我写得好。
曾霆(惊吓)你给你父亲看了?
袁圆(忽然聪明起来)你别红脸,我的小可怜,爸爸说你就写了两个白(别)
字,比我好。
曾霆那么我给你的诗,你也——
袁圆(点头)嗯,我看不懂,我给爸爸看了,叫他讲给我听。
曾霆(更惊)他讲给你听!
袁圆(不懂)怎么?
曾霆没什么。你父亲,他,他讲给你听没有?
袁圆(摇头)没有,他就说不像活人作的,古,古得很。(抱歉地)他说,他
也看不懂。
曾霆那么他还说什么?
[瑞贞和愫方由书斋小门上,刚要走出书斋,瑞贞突然瞥见霆和圆,不由地停住脚,哀伤
地呆立在书斋里。悻方手里握着一件婴儿的绒线衣服,也默然仁立。
袁圆(嗫嚅)他说(贸然)他叫我以后别跟你一块玩了。
曾霆(昏惑)以后不跟你再——
袁圆(安慰)不理他,明天我们俩还是一块儿放风筝去。
曾霆(低语)可,可是为什么?
袁圆(随口)愫姨刚才找我爸爸来了。
曾霆(吃惊)干什么?
袁圆她说你的太太已经有了小毛毛了。
曾霆(晴天里的霹雳)什么?
袁圆她说你就快成父亲了,(好奇地)真的么?
曾霆(落在雾里)我?
袁圆我爸爸等愫姨走了就跟我说,叫我以后别跟你玩了。
曾霆(依然晕眩)当父亲?
袁圆(忽然)我十五,你十几?
曾霆(发痴)十七。
袁圆(想引起他的笑颜)啊,十七岁你就要当父亲了。(拍手)十七岁的小父亲,
——你想,(忽然拉着他的手)小耗子再生下小小耗子多好玩啊。你说多。。
——
曾霆(突然呜呜地哭起来)
袁圆别哭,曾霆,我们还是一块玩,不听我那个老猴儿的话。(低声)你别
哭,明天我给你买可可糖,我们一块放风筝,下带小柱儿,也不带
“北京人”。
曾霆(哭)不,不,我不想去。
袁圆别哭了,你再哭,我生气了。
曾霆(依然痛苦着)
袁圆曾霆,别哭了,你看,我把我的鸽子都送给你。(把“孤独”在他的面前
举起)
曾霆(推开)不。(又抽噎)
袁圆那我就答应你,我一定不嫁给“北京人”,行不行?
曾霆(摇头)不,不,我想哭啊。
袁圆(劝慰地)真地,我不骗你,等我长大一点,就大一点点,我一定嫁给
你,一定!
曾霆(择头)不,你不懂!(低声呜咽,慢慢把信撕碎)
袁圆(天真地)你信上不是说要我吗?要我嫁给——
[巨影后袁任敢的声音:圆儿!圆儿!
袁圆(低声)我爸爸叫我了,明天见,我明天等你一块放风筝,钓鱼,好吧?
(巨影后袁任敢的声音:圆儿!圆儿!
袁圆来了,爸。(忙回头在霆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曾霆!我的可怜的小耗子!(霆
抬头望着她跑走)
(圆儿打开隔扇门跑进,门又倏的关上。
[斜风细雨,深巷里传来苍凉的“硬面饽饽”的叫卖声。
曾霆(又扑倒哀位起来)
(瑞贞缓缓由小书斋走出来,愫方依然在书斋里发痴。
曾瑞贞(走到霆的身后,略弯身,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哀怜地)不要哭了,袁小姐走了。
曾霆(抬头)愫,愫姨的话是真的?
曾瑞贞(望着他,深深地一声叹气)
曾霆(大恸,怨愤地)哦,是哪个人硬要把我们两个拖在一起?(立起)我真是
想(顿足)死啊!
[霆向书斋小门跑出。
愫方霆儿!
[霆头也不回,夺门而出。
曾瑞贞(呆呆跌坐在凳子上)
愫方(走过来)瑞贞。
曾瑞贞愫姨。
愫方(抚着她的头发)你,你别——
曾瑞贞(猛然抱着愫方)我也真是想死啊!
愫方(温和地)瑞贞。
曾瑞贞(忍不住一面流泪,一面怨诉着)愫姨,你为什么要告诉袁家伯伯呢?为什
么要叫袁家小姐不跟他来往呢?
愫方(悲哀地)瑞贞,我太爱你,我看你苦,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昏惑地)
我不知道我怎么跑去说的,我像个傻子似的跑去见了袁先生,我几
乎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我又昏昏糊糊跑出来了。瑞贞,如果霆儿
从这以后能够──
曾瑞贞(沉痛)你真傻呀,愫姨,他是不喜欢我的。你看不出来?他是一点也
不喜欢我的!
愫方(哀伤地)不,他是个孩子,他有一天就会对你好的。唉!瑞贞,等吧,
慢慢地等吧,日子总是有尽的。活着不是为着自己受苦,留给旁人
一点快乐,还有什么更大的道理呢?等吧,他总会——
曾瑞贞(立起摇头,沉缓地)不,愫姨,我等不下去了。我要走了,我已经等了
两年了。
(外面曾皓声:愫方,愫方!
愫方你上哪里去?
曾瑞贞(痴望)我那女朋友告诉我,有这么一个地方,那里——
愫方(哀缓地)可是你的孩子,(把那小衣服递在瑞的眼前)———
曾瑞贞(接下看看)那孩子,(长哀一声不觉把衣服掷落地上)——
(由书斋个门露出曾皓的上半身。
曾皓(举着蜡炬)愫方,快来,汤婆子漏了,一床都是水!
(愫方与曾皓由书斋个门下。
[思拿着账本由自己的卧室走出,瑞连忙从地上拾起小衣服藏起。
曾思懿(瞥见愫方的背影)愫小姐!愫小姐!(对瑞)那不是你的愫姨么?
曾瑞贞嗯。
曾思懿怎么看见我又走了?
曾瑞贞爷叫她有事。
曾思懿(厉声)去找她来,说你爹找她有事。
(瑞低头由书斋小门下,远处更锣声。文清由卧房走进,思走到八仙桌前数钱。
曾文清(焦急地)你究竟要怎么样?
曾思懿(翻眼)我不要怎么样。
曾文清你要怎样?你说呀,说呀!
曾思懿(故意作出一种忍顺的神色)我什么都看开了,人活着没有一点意思。早晚
棺材一盖两瞪眼,什么都是假的。(走向自己的卧室)
曾文清你要干什么?
曾思懿(回头)干什么?我拿账本文账!
(思走进屋内。
曾文清(对门)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说呀!
[思拿昔账本又由卧室走进。
曾思懿(翻眼)我不想怎么佯。我只要你日后想着我这个老实人待你的好处。
明天一见亮我就进尼姑庵,我已经托人送信了。
曾又清哦,天哪,请你老实说了吧。你的真意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外人,我
跟你相处了二十年,你何苦这样?
曾思懿(拿出方才愫给文的信,带着嘲蔑)哼,她当我这么好欺负。在我眼前就敢信
啊诗啊地给你递起来。(突然狠恶地)还是那句活,我要你自己当着我
的面把她的信原样退给她。
曾文清(闪避地)我,我明天就会走了。
曾思懿(严厉)那么就现在退给她。我已经替你请她来了。
曾文清(惊恐)她,她来干什么?
曾思懿(讽刺地)拿你写给她的情书啊!
曾文清(苦闷地叫了一声)哦!(就想回转身跑到卧室)
曾思懿(厉声)敢走!(文停住脚,思切齿)不会偷油的耗子,就少在猫面前做馋
相。这一点点颜色我要她——
[蓦地大客厅里的灯熄灭,那巨影也突然消失,袁圆换了睡衣,抱着那“孤独”举着灯打
开一扇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袁圆(活泼地)哟,(递信给文)曾伯伯,我爸爸给你的信!(转对思指着)你们
俩儿还没有睡,我们都要睡了。
(圆转身就跳着进了屋,门修地关上。
曾文清(读完信长叹一声)唉。
曾思懿怎么?
曾文清(递信给他)袁先生说他的未婚妻就要到。
曾思懿他有未婚妻?
曾文清嗯,他请你替他找所好房子。
曾思懿(读完,嘲讽地)哼,这么说,我们的悸小姐这次又──
[愫方拿着蜡烛由书斋小门上。
愫方(低声)表哥找我?
曾文清我——
曾思懿是,愫妹。(把信递给文)怎么样?
曾文清哦。(想走)
曾思懿(厉声)站住!你真地要逼我撤野?
曾文清(哀恳地)愫方,你走吧,别听她。
愫方(回头望思,想转身)
曾思懿(对愫)别动!(对文,阴沉地)拿着还给她!(文屈服地伸手接下)
愫方(望着文清,僵立不动。文痛苦地举起那信)
曾思懿(狞笑)这是愫妹妹给文清的信吧?文清说当不起,请你收回。
愫方(颤抖地伸出手,把文清手中的信接下)
曾文清(低头)
(静寂。
[愫默默地由书斋小门走出。
曾文清(回头望愫方走出门,忍不住倒坐在沙发上哽咽)
曾思懿(低声,狠恶地)哭什么?你爹死了!
曾文清(摇头)你不要这么逼我,我是活不久的。
曾思懿(长叹一声)隔壁杖家的账房晚上又来逼账了,老头拿住银行折子,一
个钱也不拿出来。文清,我们看谁先死吧,我也快叫人逼疯了。
[思忙忙由书斋小门下。
(文清失神地站起来,缓缓地向自己的卧室走。那边门内砰然一声,像是木杖掷在门上的
声音。文彩喊着由她的卧室跑出。
曾文彩(低声,恐惧地)哥哥!
曾文清怎么?
曾文彩他,他又发酒疯了!
曾文清(无力地)那我,我怎么办?
曾文彩(急促)哥哥怎么办,你看怎么办?
(突然屋内又有摔东西的声音和信信然骂人的声音。
曾文彩(拉着文的臂)你听他又摔东西了。
曾文清(捧着自己的头)唉,让他摔去得了。
曾文彩(心痛地)他,他疯了,他要打我,他要离婚——
曾文清(惨笑)离婚?
(江泰在屋内的声音:(拍桌)文彩!文彩!
曾文彩哥哥!
[江泰在屋内的声音:(拍桌大喊)文彩!文彩!文彩!
曾文彩(拉着他)哥哥!你听!
曾文清你别拉着我吧!
曾文彩(焦急)他这样会出事的,会出事的,哥哥!
曾文清放开我吧,我心里的事都闹不清啊!
[文摔开手,踉跄步入自己的卧室内。
[彩向自己的卧室走了两步,突然门开,跌进来醉醺醺的江泰,一只脚穿着拖鞋,那一只
是光着。
江泰(不再是方才那样苦恼可怜的样子,倚着门口瞪红了眼睛)你滚到哪里去了?你认
识不认识我是江泰,我叫江泰,我叫你叫你,你怎么不来?
曾文彩(苦痛)我,我,你——
江泰我住在你们家里,不是不花钱的。我在外面受了一辈子人家的气,在
家里还要受你们曾家人的气么?我要喝就得买,要吃就得做!——
谁欺负我,我就找谁!走,(拉着彩的手)找他去!
曾文彩(拦住他)你要找谁呀?
江泰曾皓,你的爹,他对不起我,我要找他算账。
曾文彩明天,明天。父亲睡了。
江泰那么现在叫他滚起来。(走)
曾文彩(拖住)你别去!
江泰你别管!
曾文彩(忽然灵机一动,回头)啊呀,你看,爹来了!
江泰哪儿?
曾文彩这儿!
(彩顺手把汪泰又推进自己的卧室内,立刻把门反锁上。
(江泰在屋内的声音:(击门)“开门!开门!”
曾文彩哥哥!(连忙向卧室的门跑)哥哥!
[江泰在屋内的声音:(捶门)“开门,开门!”
[文彩走到文清卧室门口掀开门帘。
曾文彩(似乎看见一件最可怕的事情)啊,天,你怎么还抽这个东西呀!
[文清在屋内的声音:(长叹)“别管我吧,你苦我也苦啊!”
[江泰在屋内的声音:(大吼叫)“文彩!”(乱捶门)”开门,我要烧房子啦!我要烧
房子,我要点火啦,我”——(扑通一声仿佛全身跌倒地上)
曾文彩(同时一面跑向自己的卧室,一面喊着)天啊,江泰,你醒醒吧,你还没有闹
够,你别再吓死我了!(开了门)
[文彩立刻进了自己的卧室,把门推严,里面只听得江泰低微呻吟的声音。
(立刻由书斋小门上来曾皓,披着一件薄薄的夹袍,提着灯笼,由悻方扶掖着,颤巍巍地
打着寒战。
曾皓(慌张地)出了什么事?什么事?(低声对愫)你,你让我看看是谁,是
谁在吵。你快去给我拿棉袍来。
(愫方由书斋小门下。江泰还在屋内低微地呻吟。突然门内文清一声长叹,皓瞥见他卧室
的灯光,悄悄走到他的门前,掀开帘子望去。
[文清在屋内的声音:(喑哑)“谁?”
曾皓谁!(不可想象的打击)你!没走?
[文清吓晕了头,昏沉沉地竟然拿着烟枪走出来。
曾皓(退后)你怎么又,又——
曾文清(低头)爸,我——
曾皓(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摇摇晃晃,向文身边走来,文清吓得后退,逼到八仙桌旁,皓突
然对文清跪下,痛心地)我给你跪下,你是父亲,我是儿子。我请你再不
要抽,我给你磕响头,求你不——(一壁要叩下去)
曾文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罪恶,扔下烟枪)妈呀!
[文清推开大客厅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