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惑乎!
「公见夫谈士辩人乎?虑事定计,必是人也,然不能以一言说人主意,故言必称先王,语必道上古;虑事定计,饰先王之成功,语其败害,以恐喜人主之志,以求其欲。多言夸严,莫大於此矣。然欲彊国成功,尽忠於上,非此不立。今夫卜者,导惑教愚也。夫愚惑之人,岂能以一言而知之哉!言不厌多。
「故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而凤皇不与燕雀为群,而贤者亦不与不肖者同列。故君子处卑隐以辟众,自匿以辟伦,微见德顺以除群害,以明天性,助上养下,多其功利,不求尊誉。公之等喁喁者也,何知长者之道乎!」
宋忠、贾谊忽而自失,芒乎无色,怅然噤口不能言。於是摄衣而起,再拜而辞。行洋洋也,出门仅能自上车,伏轼低头,卒不能出气。
居三日,宋忠见贾谊於殿门外,乃相引屏语相谓自叹曰:「道高益安,势高益危。居赫赫之势,失身且有日矣。夫卜而有不审,不见夺糈;为人主计而不审,身无所处。此相去远矣,犹天冠地屦也。此老子之所谓『无名者万物之始』也。天地旷旷,物之熙熙,或安或危,莫知居之。我与若,何足预彼哉!彼久而愈安,虽曾氏之义未有以异也。」
久之,宋忠使匈奴,不至而还,抵罪。而贾谊为梁怀王傅,王堕马薨,谊不食,毒恨而死。此务华绝根者也。
太史公曰:古者卜人所以不载者,多不见于篇。及至司马季主,余志而著之。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游观长安中,见卜筮之贤大夫,观其起居行步,坐起自动,誓正其衣冠而当乡人也,有君子之风。见性好解妇来卜,对之颜色严振,未尝见齿而笑也。从古以来,贤者避世,有居止舞泽者,有居民间闭口不言,有隐居卜筮间以全身者。夫司马季主者,楚贤大夫,游学长安,通易经,术黄帝、老子,博闻远见。观其对二大夫贵人之谈言,称引古明王圣人道,固非浅闻小数之能。及卜筮立名声千里者,各往往而在。传曰:「富为上,贵次之;既贵各各学一伎能立其身。」黄直,大夫也;陈君夫,妇人也:以相马立名天下。齐张仲、曲成侯以善击刺学用剑,立名天下。留长孺以相彘立名。荥阳褚氏以相牛立名。能以伎能立名者甚多,皆有高世绝人之风,何可胜言。故曰:「非其地,树之不生;非其意,教之不成。」夫家之教子孙,当视其所以好,好含苟生活之道,因而成之。故曰:「制宅命子,足以观士;子有处所,可谓贤人。」
臣为郎时,与太卜待诏为郎者同署,言曰:「孝武帝时,聚会占家问之,某日可取妇乎?五行家曰可,堪舆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丛辰家曰大凶,历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辩讼不决,以状闻。制曰:『避诸死忌,以五行为主。』」人取於五行者也。
日者之名,有自来矣。吉凶占候,著於墨子。齐楚异法,书亡罕纪。後人斯继,季主独美。取免暴秦,此焉终否。
史 记
【龟策列传第六十八】
太史公曰:自古圣王将建国受命,兴动事业,何尝不宝卜筮以助善!唐虞以上,不可记已。自三代之兴,各据祯祥。涂山之兆从而夏启世,飞燕之卜顺故殷兴,百穀之筮吉故周王。王者决定诸疑,参以卜筮,断以蓍龟,不易之道也。
蛮夷氐羌虽无君臣之序,亦有决疑之卜。或以金石,或以草木,国不同俗。然皆可以战伐攻击,推兵求胜,各信其神,以知来事。
略闻夏殷欲卜者,乃取蓍龟,已则弃去之,以为龟藏则不灵,蓍久则不神。至周室之卜官,常宝藏蓍龟;又其大小先後,各有所尚,要其归等耳。或以为圣王遭事无不定,决疑无不见,其设稽神求问之道者,以为後世衰微,愚不师智,人各自安,化分为百室,道散而无垠,故推归之至微,要絜於精神也。或以为昆蟲之所长,圣人不能与争。其处吉凶,别然否,多中於人。至高祖时,因秦太卜官。天下始定,兵革未息。及孝惠享国日少,吕后女主,孝文、孝景因袭掌故,未遑讲试,虽父子畴官,世世相传,其精微深妙,多所遗失。至今上即位,博开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学,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绝伦超奇者为右,无所阿私,数年之间,太卜大集。会上欲击匈奴,西攘大宛,南收百越,卜筮至预见表象,先图其利。及猛将推锋执节,获胜於彼,而蓍龟时日亦有力於此。上尤加意,赏赐至或数千万。如丘子明之属,富溢贵宠,倾於朝廷。至以卜筮射蛊道,巫蛊时或颇中。素有眦睚不快,因公行诛,恣意所伤,以破族灭门者,不可胜数。百僚荡恐,皆曰龟策能言。後事觉奸穷,亦诛三族。
夫摓策定数,灼龟观兆,变化无穷,是以择贤而用占焉,可谓圣人重事者乎!周公卜三龟,而武王有瘳。纣为暴虐,而元龟不占。晋文将定襄王之位,卜得黄帝之兆,卒受彤弓之命。献公贪骊姬之色,卜而兆有口象,其祸竟流五世。楚灵将背周室,卜而龟逆,终被乾谿之败。兆应信诚於内,而时人明察见之於外,可不谓两合者哉!君子谓夫轻卜筮,无神明者,悖;背人道,信祯祥者,鬼神不得其正。故书建稽疑,五谋而卜筮居其二,五占从其多,明有而不专之道也。
余至江南,观其行事,问其长老,云龟千岁乃游莲叶之上,蓍百茎共一根。又其所生,兽无虎狼,草无毒螫。江傍家人常畜龟饮食之,以为能导引致气,有益於助衰养老,岂不信哉!
褚先生曰:臣以通经术,受业博士,治春秋,以高第为郎,幸得宿■,出入宫殿中十
有馀年。窃好太史公传。太史公之传曰:「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略闚其要,故作龟策列传。」臣往来长安中,求龟策列传不能得,故之大卜官,问掌故文学长老习事者,写取龟策卜事,编于下方。
闻古五帝、三王发动举事,必先决蓍龟。传曰:「下有伏灵,上有兔丝;上有捣蓍,下有神龟。」所谓伏灵者,在兔丝之下,状似飞鸟之形。新雨已,天清静无风,以夜捎兔丝去之,既以酰虼说刂蛑鹈穑醇瞧浯Γ孕虏妓恼苫分弥骷淳蛉≈胨某咧疗叱撸靡樱叱卟豢傻谩7檎撸晁筛玻持凰馈N泡樯倬フ撸湎卤赜猩窆晔刂渖铣S星嘣聘仓4唬骸柑煜潞推剑醯赖茫榫コふ桑浯陨倬ァ!狗浇袷廊≥檎撸荒苤泄欧ǘ龋荒艿寐倬コふ烧撸“耸ヒ焉希槌ぐ顺撸茨训靡病H嗣窈糜秘哉撸÷ヒ焉希ぢ哒撸瓤捎靡印<窃唬骸改艿妹暾撸莆锕橹冶卮蟾恢燎颉!挂辉弧副倍饭辍梗弧改铣焦辍梗弧肝逍枪辍梗脑弧赴朔绻辍梗逶弧付怂薰辍梗弧溉赵鹿辍梗咴弧妇胖莨辍梗嗽弧赣窆辍梗悍舶嗣辍9晖几饔形脑诟瓜拢脑圃普撸四持暌病B约瞧浯笾福恍雌渫肌H〈斯瓴槐芈叨纾袢说贸て甙舜纾杀σ印=穹蛑橛癖ζ鳎溆兴畈兀丶涔猓爻銎渖衩鳎浯酥胶酰」视翊渡蕉救螅ㄉ槎恫豢菡撸笤笾右病C髟轮槌鲮督#仂栋鲋校X龙伏之。王得之,长有天下,四夷宾服。能得百茎蓍,并得其下龟以卜者,百言百当,足以决吉凶。
神龟出於江水中,庐江郡常岁时生龟长尺二寸者二十枚输太卜官,太卜官因以吉日剔取其腹下甲。龟千岁乃满尺二寸。王者发军行将,必钻龟庙堂之上,以决吉凶。今高庙中有龟室,藏内以为神宝。
传曰:「取前足臑骨穿佩之,取龟置室西北隅悬之,以入深山大林中,不惑。」臣为郎时,见万毕石硃方,传曰:「有神龟在江南嘉林中。嘉林者,兽无虎狼,鸟无鸱枭,草无毒螫,野火不及,斧斤不至,是为嘉林。龟在其中,常巢於芳莲之上。左胁书文曰:『甲子重光,得我者匹夫为人君,有土正,诸侯得我为帝王。』求之於白蛇蟠杅林中者,斋戒以待,譺然,状如有人来告之,因以醮酒佗发,求之三宿而得。」由是观之,岂不伟哉!故龟可不敬与?
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行二十馀岁,老人死,移床,龟尚生不死。龟能行气导引。问者曰:「龟至神若此,然太卜官得生龟,何为辄杀取其甲乎?」近世江上人有得名龟,畜置之,家因大富。与人议,欲遣去。人教杀之勿遣,遣之破人家。龟见梦曰:「送我水中,无杀吾也。」其家终杀之。杀之後,身死,家不利。人民与君王者异道。人民得名龟,其状类不宜杀也。以往古故事言之,古明王圣主皆杀而用之。
宋元王时得龟,亦杀而用之。谨连其事於左方,令好事者观择其中焉。
宋元王二年,江使神龟使於河,至於泉阳,渔者豫且举网得而囚之。置之笼中。夜半,龟来见梦於宋元王曰:「我为江使於河,而幕网当吾路。泉阳豫且得我,我不能去。身在患中,莫可告语。王有德义,故来告诉。」元王惕然而悟。乃召博士卫平而问之曰:「今寡人梦见一丈夫,延颈而长头,衣玄绣之衣而乘辎车,来见梦於寡人曰:『我为江使於河,而幕网当吾路。泉阳豫且得我,我不能去。身在患中,莫可告语。王有德义,故来告诉。』是何物也?」卫平乃援式而起,仰天而视月之光,观斗所指,定日处乡。规矩为辅,副以权衡。四维已定,八卦相望。视其吉凶,介蟲先见。乃对元王曰:「今昔壬子,宿在牵牛。河水大会,鬼神相谋。汉正南北,江河固期,南风新至,江使先来。白云壅汉,万物尽留。斗柄指日,使者当囚。玄服而乘辎车,其名为龟。王急使人问而求之。」王曰:「善。」
於是王乃使人驰而往问泉阳令曰:「渔者几何家?名谁为豫且?豫且得龟,见梦於王,王故使我求之。」泉阳令乃使吏案籍视图,水上渔者五十五家,上流之庐,名为豫且。泉阳令曰:「诺。」乃与使者驰而问豫且曰:「今昔汝渔何得?」豫且曰:「夜半时举网得龟。」使者曰:「今龟安在?」曰:「在笼中。」使者曰:「王知子得龟,故使我求之。」豫且曰:「诺。」即系龟而出之笼中,献使者。
使者载行,出於泉阳之门。正昼无见,风雨晦冥。云盖其上,五采青黄;雷雨并起,风将而行。入於端门,见於东箱。身如流水,润泽有光。望见元王,延颈而前,三步而止,缩颈而卻,复其故处。元王见而怪之,问卫平曰:「龟见寡人,延颈而前,以何望也?缩颈而复,是何当也?」卫平对曰:「龟在患中,而终昔囚,王有德义,使人活之。今延颈而前,以当谢也,缩颈而卻,欲亟去也。」元王曰:「善哉!神至如此乎,不可久留;趣驾送龟,勿令失期。」
卫平对曰:「龟者是天下之宝也,先得此龟者为天子,且十言十当,十战十胜。生於深渊,长於黄土。知天之道,明於上古。游三千岁,不出其域。安平静正,动不用力。寿蔽天地,莫知其极。与物变化,四时变色。居而自匿,伏而不食。春仓夏黄,秋白冬黑。明於阴阳,审於刑德。先知利害,察於祸福,以言而当,以战而胜,王能宝之,诸侯尽服。王勿遣也,以安社稷。」
元王曰:「龟甚神灵,降于上天,陷於深渊。在患难中。以我为贤。德厚而忠信,故来告寡人。寡人若不遣也,是渔者也。渔者利其肉,寡人贪其力,下为不仁,上为无德。君臣无礼,何从有福?寡人不忍,柰何勿遣!」
卫平对曰:「不然。臣闻盛德不报,重寄不归;天与不受,天夺之宝。今龟周流天下,还复其所,上至苍天,下薄泥涂。还遍九州,未尝愧辱,无所稽留。今至泉阳,渔者辱而囚之。王虽遣之,江河必怒,务求报仇。自以为侵,因神与谋。淫雨不霁,水不可治。若为枯旱,风而扬埃,蝗蟲暴生,百姓失时。王行仁义,其罚必来。此无佗故,其祟在龟。後虽悔之,岂有及哉!王勿遣也。」
元王慨然而叹曰:「夫逆人之使,绝人之谋,是不暴乎?取人之有,以自为宝,是不彊乎?寡人闻之,暴得者必暴亡,彊取者必後无功。桀纣暴彊,身死国亡。今我听子,是无仁义之名而有暴彊之道。江河为汤武,我为桀纣。未见其利,恐离其咎。寡人狐疑,安事此宝,趣驾送龟,勿令久留。」卫平对曰:「不然,王其无患。天地之间,累石为山。高而不坏,地得为安。故云物或危而顾安,或轻而不可迁;人或忠信而不如诞谩,或丑恶而宜大官,或美好佳丽而为众人患。非神圣人,莫能尽言。春秋冬夏,或暑或寒。寒暑不和,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