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陛下……”我重新开始道,试图找到一种听上去果断、自信、舒服、值得人信赖的声音,而不是我的耳朵不断听到的那种紧张、压抑、单调的声音。“托马斯·杰斐逊曾经写过这样的话:‘我在上帝的祭坛前发过誓,要永远反对任何形式的对人们思想的禁锢。’如果我们认为伏尔泰的文字……”
可这些仅仅是言词。
“你的口才非常好,”富兰克林曾对我这么说。
我当时的回答是,“世界上没有人比捍卫自己立场的士兵更具有口才。”这句话当时说得多么有勇气,而且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这句话多么正确。可是我从来没有觐见过一位女皇,也没有和一位一声令下就能召来或者解散一支军队的人交谈过。如果我今晚说话得体,能打动女皇的理智和心灵,我也许就能拯救成千上万的同胞,甚至为我未来的祖国留下民主的希望……
要是我的话能说到点子上该多好啊!
“女皇陛下……”我又在心里重新开始练习,仍然试图找到正确的声音。
尼孔诺夫斯卡娅刚才命令我在那里等着,她自己则走进了一条灯光暗淡的走廊。她现在快步走了回来,领着我走上她刚才走过的地方。我们刚走了几步,波将金就在他的侍卫的护卫下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这么说,”他笑着说,“你终于如愿以偿,可以觐见女皇了。”他朝我凑过来,挨得很近。当他张口对着我的耳朵说话时,我可以闻到他刚才吃进肚里的肉的气味。“如果她与你见面后很高兴,我就会给你财富、权力、你想要的一切。如果她不高兴,那你就死定了。”
我很吃惊,也很生气;但我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波将金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侍卫挡在门口。尼孔诺夫斯卡娅拖着我走进了另一条过道。
我在过道里站住脚,甩掉了她的胳膊。“我不明白这是……”
她突然给了我一个亲吻,火辣辣的嘴唇压着我的嘴,然后又突然把头往后一缩。就在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眨着眼睛时,她猛地把我往后一推,让我跌进了走廊墙壁上的一块活动嵌板。
嵌板咔的一声重新关上,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不明白!你这是想……”我大声说道,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火气太重,因为我似乎已经成了宫廷设计好的闹剧中的一个演员,与那些巨人和侏儒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希望我能放松下来,保持好的心情。我提醒自己要这样做,免得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我没有时间来考虑这样游戏,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另一位贵妇――可能是贝耶芙鲁尔伯爵夫人,因为她身上的香味和贝耶芙鲁尔伯爵夫人相同――从黑暗深处走了过来,紧紧抱着我,像尼孔诺夫斯卡娅一样亲吻着我,然后咬着我的耳朵,呻吟着,似乎已经到了无法克制自己欲火的地步。她推着我转过身去,然后用力一推,我踉踉跄跄地跌进了一大群女性的胳膊中。一双双手像黑暗中贪欲的蝙蝠一样在我四周飞舞,把我的头发弄乱,抚摸着我的腹部,我的大腿。
这些手先是将我转向一个方向,然后又将我转向另一个方向。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屋里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一位戴着面具的女人――面具只遮住了她的眼睛,而她的胸部完全赤裸着――从暗处走了出来。她递给我一个酒杯,里面装满了黑色的液体,我闻到了葡萄酒的香气。我想尽量保持我剩下的那点沉着,把酒杯还给她时抬起头来朝她望去。但我刚抬起头,那位戴着面具、半身赤裸的女人就开始疯狂地亲吻我。另一个女人一定接过了我手中的酒杯,因为我没有听到酒杯掉在地上的声音,不过那酒杯也可能真的掉在了地上。她们这番突如其来的袭击已经弄得我头昏眼花,我现在明白那其实正是她们的目的。“究竟……”我想说,可我还没有来得及想好该说什么,她们又把我一推,我踉踉跄跄地穿过了一道门帘。
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明亮的房间,里面点着上百支蜡烛,地上铺着银白的裘皮,原来是用貂皮做的地毯。
我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撩人、低沉的声音,“上校。”
我转过身来,看到了她――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她正坐在写字台旁,身上披着一件用银色的貂皮做成的披风,从肩膀一直垂到脚踝,雍容华贵。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红宝石短项链,手腕上戴着钻石手镯,一头长而密的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白发,上面盘着一条闪亮的珠宝链子,可最闪亮的却是她的那双眼睛。“也许我可以称呼你基兰?”她问,似乎她想干什么还会遇到问题一样。
“请……请叫我基兰,夫……夫人……”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把手伸给我,我立刻快步走过去,将我的双唇压在她的手背上。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直视着我的眼睛。“我要感谢你,”她说,声音低沉而柔和,“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手下人取得的成就,一位女皇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你取得的成就很多。”
我突然意识到,她刚刚说我是她的手下人;我正在盘算着是否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向她提起美利坚,她却突然亲吻了一下我的手,让我大吃一惊。我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女皇,帝国的统治者,正站在我的面前,凝视着我的眼睛。
《爱情与荣誉》第三十七章(2)
门上传来了轻轻的一下敲击声,我跳了起来。女皇放声大笑,似乎觉得我紧张的神情非常有趣。“进来,”她大声说。一队仆人鱼贯而入,转眼间就在壁炉前摆好了一张餐桌,两张椅子,以及满桌的美味佳肴。“我想我们可以在这里吃点东西,”她对我说,“如果你感到饿的话。”
我当然是刚刚吃过,可桌子已经摆好,仆人们都已退了出去。于是,我替她把椅子往后拉了拉,然后急匆匆地走到我自己的椅子旁。我坐下来时,碰倒了我的酒杯;我本能地去抓酒杯,结果又碰倒了一个枝形烛台。
“你很紧张,”女皇说。
我抬头望着她时一定像头惊惶失措的小鹿,不过她的微笑非常自然,非常怡人,我也笑了起来。“是的,”我说,然后清了清嗓子,“来到您这儿,这一路上可真……真非同寻常。”
“我的那些女官是否和你开玩笑了?我一定要说说她们。那些顽皮家伙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可原谅。”
她将目光从我身上转到了炉火中,我看得出来,她在竭力忍着不让自己的笑声爆发出来;她亲自安排了那天晚上我所经历的一切。“我相信你一定不会为此而乱了头绪。”她说着又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我身上。
“我希望能这样,夫人,”我回答道,我的声音开始有些嘶哑。
“也许你可以称呼我凯瑟琳,这样你会感觉轻松一点。”她边说边解开了貂皮披风的领扣,让披风落到地上,露出像运动员一样结实的肩膀,上面是开口很低的红色礼服,更加突出了她丰满的乳房。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无助的孩子,而且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本能地作出了回应。“凯瑟琳,”我说,“可您刚到俄国时不是这个名字,对吗?”
她的眼睛重新闪耀起来。她看出我不是在问问题,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且表明我打算以更加平等的地位与她过招。“不是,”她说,“我当时叫索菲亚。”
“您也不是生来就是女皇。”
她的声音发生了变化,不完全是威胁,而更像是一种警告。“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话。”
“我不在乎与众不同。”
我看到我让她感到很意外。“你很大胆……基兰,”她说。她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以此来表达她对我如此大胆的感受。
“我一直在为能见到您而做准备,”我说,“我已经尽我所能地了解了您,读过您最喜欢的书籍。是的,我很紧张。我并不统治一个国家,我无法想象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我尽量记住您也曾经知道在别人的皇宫里是什么滋味。”
“你是想说服我吗?”
“您自己能够看得出来。”我从她盯着我的眼神中能够看出,她的确能够看得出来。“你对我了解多少?”她问,既没有威胁也没有生气,而是直截了当。
“我只知道书中是怎么写的,而且我还知道书中写的只是书中写的。”
她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我最初生活在德国的一个小村庄里。我当时只有十五岁,是皇室的远亲。我有一件漂亮的衣服。”她停顿了一下,决定开诚布公地回答我开诚布公地提出的问题。“我在德国宫廷里的一位叔叔听说伊丽莎白女皇在为她儿子彼德亲王,也就是俄国王位的继承人,寻找一门亲事。我叔叔把我的名字报了上去,供他们候选,而伊丽莎白女皇希望我能来俄国。”
我已经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问道,“您知道她为什么会选中您吗?”
“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后来得知王子喜欢德国姑娘。他母亲希望他能幸福。”她又停顿了一下,我感觉到她很少讲述她自己的故事,也许从来没有对人说过。“我父母并不希望我去,但他们也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于是,我父亲便同意了。不过,在我离开家之前,他要我答应他两件事:一,我不能改变我的路德教信仰;二,我不能卷入到政治中去。“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她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不过,她的笑意一闪即逝。“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我父亲。我来到了俄国,见到了王子。他身材非常高大,在德国受的教育,痛恨俄国的一切――痛恨它的语言、它的宗教、它的统治者……也就是他的母亲。然后,我就被带去拜见伊丽莎白女皇。她是彼德大帝的女儿。”
她在皇宫里的这个卧室有一个巨大的壁炉,黄铜做的炉膛内木头正在哔啪燃烧,发出桔黄色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我从她的脸上又看到了从前少女时的那个她。“我盯着她的眼睛,”她接着说道,“我看到她的感觉和我一样,也就是说她的儿子很软弱。我当时很清除,我只要知道了这一点,她就绝对不会再允许我离开俄国。于是我就说,‘陛下,我有两个请求:您教我俄语,并让我改信你们的国教。’”她又停顿了一下。“三个月后,我和她儿子举行了婚礼。婚后一个月,她让他将他勒死,我便成了女皇。”
她讲的这一切让我听得心旷神怡,但也似乎让叶卡捷琳娜陷入了孤独、脆弱的恍惚状态之中。我的手正好在亚麻桌布上,她便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也紧紧握着她的手。这似乎很自然,接受这样一个简单的请求,来安慰一位夫人的脆弱,而这个夫人刚刚表明自己首先是个女人然后再是其他角色。但我随即意识到,她在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爱情与荣誉》第三十七章(3)
她的目光具有神奇的效果;一位美丽的女人,充满了权力带来的孤独,也充满了孤独带来的力量。她突然从桌子对面扑了过来,把桌子推翻在地,将她的双唇紧紧贴在了我的嘴上。
尽管我当时思绪如潮,我还是清醒地知道她的仆人――从那些保护她的侍卫到给她送来佳肴的仆人到像泽普莎这样随时听候她召唤的玩偶――一定就在门外,而且一定听到了桌子倒在地上的声音。在那疯狂的时刻,我真的担心他们会突然冲进来,认定我在袭击他们的女皇;但我同时又意识到,他们根本不会进来干预,因为叶卡捷琳娜正在按自己的意图行事。
她带着玩弄的神情亲吻着我,然后将我往后一推,我连人带椅子倒在了地上。她抱着我滚到了壁炉前的貂皮地毯上,像骑在马背上一样骑在我腿上,然后抓住我的双肩,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她猛地去扯我的上衣,钮扣飞得满地都是,然后将嘴凑近我的胸膛。“等一等!”我挣扎着说。“请等一等!”
她停了下来,笑着说,“不必等待,基兰。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的嘴唇再次被她的亲吻封住――但是我突然坐了起来,推开了她。
“怎么啦?”她皱着眉头问。我看得出来,她真的非常恼火。我坐在那里,瞪着她,眨着眼睛,急促地呼吸着。我相信我当时看上去一定像一个刚刚从恶梦中睁开眼睛的人。“怎么回事?”她问。
“我以为……我来这里……是和您谈谈美利坚的事。”
“你想怎么谈政治都可以,”她说,“明天。”她又开始亲吻我,伸出手来摸我,但我已经站了起来。她愣在那里,然后意识到我确实停了下来;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大声叫道,“你竟敢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