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梓说他绝没有不尊重娘、冒犯娘的意思,他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婉言叫了声娘,说他能问一个事吗?
达兰仿佛预感到了某种尴尬和不幸即将降临,她流着泪说:“孩子,去睡吧,娘也累了,明天还要帮你收拾行装。”
朱梓说:“不,娘不让我问,更让儿子疑惑了,连我亲生的母亲都不告诉我怎么个来历,那我要什么封地,当什么王?我宁可去死!”说着伸手到墙上去抓宝剑,抓到手里就放到了脖子上。
达兰吓得直抖,说:“儿呀,快放下剑,娘什么都告诉你……”她一阵眩晕,差点倒下,朱梓扔下剑大步上来把他娘抱住。
达兰坐下,泪水涟涟地说,他知道这些,没有好处,只能是自取其祸呀。
朱梓说:“我早就起疑心了,即使娘不告诉我,我也猜到了几分。娘不告诉我,又这么怕说这事,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达兰又犹豫了:“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朱梓冷笑:“我不是朱元璋朱皇帝的儿子,我是大汉皇帝陈友谅的遗腹子,对不对?”
达兰骇然地去捂儿子的嘴,说:“不,不,这不是真的。”
朱梓说:“你不说,我真的不想活了。”
达兰呜呜地哭起来。她想,孩子十七岁了,也懂事了,既然瞒不住,不如索性和盘托出,今后母子不隔心,诸事有个照应,相依为命。
朱梓听母亲讲了他的身世后,反倒冷静多了,好像一个待决的囚徒终于画押判决了一样。
朱梓冷笑着说:“也许,朱元璋早就猜到了我不是他的骨血,才看不上我。”
“你不能一口一个朱元璋地叫呀!”达兰说,“这若传出去,我们母子都没命了。”
“不会的。”朱梓倒很理智,他说,“我们得好好活着,我要给娘报仇,给我的生父报仇。”
达兰说:“千万别胡来,我所以不告诉你,一是你没成年,二是没到封国去,翅膀没硬,羽翼没丰,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啊。”
朱梓说,这回好了,出了南京,就是飞出樊笼的鸟了,再也不回来了!不,再回来时,是回金銮殿登极做皇帝!他的宏图大志竟与达兰所期待的不谋而合。达兰高兴之余,却又不免忧心忡忡,怕独生子涉世不深办事莽撞,那岂不是坏了大事,弄不好先把命搭上了。
“你疯了!嚷嚷什么!”达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娘忍辱负重,就盼他成人这一天呢,现在也不是时候。如果有希望自然而然地承继大统,就更好,何必动刀兵。
“有那好事吗?”朱梓说,排几个来回也排不到他当太子吧?
达兰对他透露,当朝最有权的人已答应想方设法让皇上废了太子,立他为继承人。达兰的设想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她的夺位计划,不流血最好。她告诉朱梓,是大有希望的。这个人已不时地在皇上面前称道朱梓,皇上本来不满意朱标的软弱、仁慈,废他是迟早的事。
朱梓立刻猜到朝中这个奥援一定是丞相胡惟庸。朱梓冷笑,叫他娘别信胡惟庸的,这人很阴,说不定他自己想黄袍加身呢,哪会真心帮我们?朱梓说他谁也不靠,叫娘看着吧。
达兰指着地上的十几个大箱子,说:“东西备了些,不够用时,到了封国再买。宫女我拨八个给你,省得到长沙现招用的不好用。”
她把门锁牢,打开一个上锁的大铁皮箱子,从衣物包裹中抖出一个嵌贝红木匣,再打开,是一方皇帝玉玺,她双手托给朱梓。
朱梓拿起印来一看,不禁两眼放光,“皇帝之宝?啊,这是我生父的玉玺?”
达兰告诉他亡国之日,他父亲中箭气绝前,把这个交到她手上,说日后生下儿来,把传国玉玺传给儿子。她问朱梓知道这块皇帝玉玺的来历吗?
朱梓摇摇头。
达兰说,据说这就是有名的和氏璧,后来落到了汉高祖刘邦手中,刻成了开国玉玺,陈友谅得了它,才登极为帝。他为什么取国号为大汉,我想与此有关。
朱梓掂着手里沉甸甸的玉玺,有手托天下的感觉,心里想,这是镇国之宝,有了它,我就有了一半江山了。
达兰又从盒子里取出了一纸龙笺,交给他:“这是你父皇的遗嘱,他不准你叔叔陈理日后传位给他儿子,可见对你的深情。”
朱梓热泪盈眶地说,就冲这个,他也得把江山社稷为父皇夺回来。
第五部分 无心插柳柳成阴第100节 胡惟庸开始了一系列的准备
晚上没人的时候,朱元璋让云奇把藏在后宫杂物库里的御医丞麻奉工提了出来,押到了奉先殿。为防人耳目,朱元璋把殿上殿下的宫女、太监全打发去睡觉了,连端水倒茶也由云奇一个人承担。
朱元璋并没有对麻奉工用刑,反倒先告诉麻奉工,他捡了一条命,如果不是抢先一步把他弄到后宫保护起来,胡惟庸派的人就把他抓去杀了。
麻奉工还想侥幸过关,他说他不明白,胡丞相与他无仇无怨,为什么会跟他过不去?
朱元璋很生气,不禁冷笑,便直指痛处,说起刘基之死,说有人下了慢性毒药。麻奉工没想到是这个案子犯了,他惊恐地跪在朱元璋面前,全招了,他说自己一时糊涂,倒不是真的利欲熏心,想当太医令。他是怕不按丞相的意思干,会灭了他满门,他就做了对不起刘伯温先生的事。
朱元璋问他,此事还有人知道吗?
“汪丞相。”麻奉工说,“我跟他是同乡,常给汪丞相看痔疮,那天是特意上门去换药,向他说了这事,想讨个主意。
朱元璋问:“他没有制止你?”
麻奉工说:“汪丞相说,他什么也没听见。”
朱元璋用鼻子哼了一声。他对汪广洋也厌恶起来,这样的大事不制止,又不奏报,要他这个丞相何用。
朱元璋对麻奉工还是仁慈的,只是削了他的官,为了他自己的安全,也为了不使胡惟庸警觉,朱元璋打发他到燕王朱棣那里去,从此隐姓埋名。
麻奉工千恩万谢地叩头,感激皇上不杀之恩。
胡惟庸开始了一系列的准备,既是被动以防万一的,也是具有攻击性的。
他准备借机去一趟廖永忠隐居的乡下,看机会把他拉为死党。在他准备起身时,碰巧明州卫的指挥使林贤来陛见皇帝,陈述治倭、抗倭大计,上殿的头一天,林贤具了重礼来谢胡惟庸。
去年受倭寇贿赂五百两黄金的事,本来注定要丢命了,他不知道胡惟庸为什么大发慈悲要救他?胡惟庸送了半张纸到牢中,教他怎么说,让他翻供,他神奇地化险为夷了。
出监后,他曾几次去丞相府拜谢,胡惟庸避而不见,只叫门人捎话给林贤,好好为国尽忠。
这次例外,门人把他的名片递进去后,胡惟庸非但没有挡驾,反而亲自来到大门口迎接,这叫林贤受宠若惊。
在密室里经过一番寒暄,林贤见胡惟庸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有心事,就再三追问,林贤表示愿为驱遣,他说自己能活到今天,全是丞相给的。他的真诚溢于言表,胡惟庸毫不怀疑,他考虑再三,林贤不回来,他也会召他回京一次,有差事请他干。
林贤说:“丞相是我的再生父母,丞相让我去死,也无怨言,何况派我差事。”
胡惟庸说:“我想你会这样仗义的。”
林贤又说起那年倭寇犯边的事,他不该拿了他们五百两黄金,犯了事,若不是丞相救他,早人头落地了。
胡惟庸也不是平白无故救林贤的,这原因事后他都没有告诉林贤,一来并不光彩,二来说穿了,显得他有私,他宁愿在林贤那里留一个彻底仗义的形象。原来胡惟庸刚刚发迹时,他在妓院里包了一个叫“一品夫人”的当红妓女,这妓女并不钟情他一人,还有一个与她相好的男人,就是林贤的父亲林寓深,他当时是国子监祭酒。不想有人告发了他们嫖妓的事,朱元璋把林寓深、胡惟庸一同叫去痛斥,林寓深却很仗义,说“一品夫人”是他包养的,胡惟庸只是被他拉去吃了几回花酒而已,结果林寓深杖五十,革职了,回乡不久就病死了,而胡惟庸却安然无恙,内心里感到有愧,无以报答,想不到救了他儿子。
胡惟庸这次也没有兜底,他只是说他是惜才,那天忽然来了灵气,说林贤是他安排的反间计,允许林贤假受倭寇之贿,取得他们信任,才好知道倭寇动向,随时击破。
林贤说他真是因祸得福,当时在大牢里想,必是株连九族了,没想到柳暗花明,皇上不但没杀他,事后反倒升他为三品指挥了。这都是丞相再造之恩,他问丞相让他干什么吧?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当真人不说假话。”胡惟庸说,他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不管他怎样尽忠,皇上都疑心他不忠,这都是当丞相的苦衷,伴君如伴虎,现在可真是骑到老虎背上了。若只是他一个人呢,也无所谓了,皇上要杀要砍随他去了。可他听说皇上屏风背后有一张图,画的跟蜘蛛网似的,串在他网上的五品官以上的就有五六百人之多,万一他出了事,不是把他们都葬送了吗?他实在于心不忍。
林贤说:“既是丞相被逼到这地步,那就不如真反了,我的恩人是您,您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胡惟庸早已想好了计策,派林贤乘船去日本,借四百兵来,可冒充日本僧侣,来朝见大明洪武皇帝,他是必见的。届时身藏暗器,听号令动手。
林贤说:“这主意好。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日本朋友,叫如瑶,他就是僧侣,到时候诈称向朱皇帝进贡,皇上必亲自接见。”
胡惟庸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成不成,不可泄露于人。”
林贤当即拔出佩剑,左手伸到桌上,挥刀剁下血淋淋的小手指头,说:“这是我的人格。”
胡惟庸放心了,也很感动,称赞林贤真仗义。
胡惟庸想干成大事,越过李善长并不容易,他就是糟朽了,也如一条大船,烂了也有三千钉。胡惟庸的想法是,实在不能把李善长拉上自己的战车,至少也要让他保持中立,装聋作哑;李善长如果有个明确态度,当然更好,他是元老,门生故吏满天下,确有一呼百应的功效。
好在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已是胡惟庸的亲家,李善长的外甥丁斌也是胡惟庸的死党,派了他们二人去说服李善长,是大有希望的。
这天逍遥自在的李善长正在喂鸟儿,李存义和李善长的外甥丁斌来了,李存义站在花下看他逗鸟,说:“哥哥好自在呀。”
李善长很自得,人说无官一身轻,他是有官一身轻啊。
是啊!论官职,他是总中书省居百官之首;论爵位,他是异姓中公爵中的首位;论关系,他与皇上是亲家翁,他可管事,又可甩手,他的俸禄是双份的。
丁斌把提在手中的一个长形大螺甸宝盒放下说,舅舅是誉满天下,再也无所求了,所以悠闲。
李善长问他们两个怎么凑到一块。
李存义说他们刚从胡丞相那儿来。
李善长说:“你们少往他那儿跑,这人野心勃勃,迟早要出事。”
丁斌说,胡丞相广交朋友,算一算,满朝文武,十有六七是他的同乡、学生和他推荐的人,他的权势太大了,皇上也拿他没办法。
李善长坐下,二人也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李善长老谋深算且有几分奚落地说:“你们未免太低估了皇上了。”他斜了一眼螺甸盒子:“我外甥给我送礼来了?”
“是呀。”丁斌打开盒子,里面有两把合在一起的剑,是阴阳剑。
李善长的眼睛立刻放光了,拿起来,一双剑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弹一下铮铮有音乐之声。李善长是识货的,这不是有名的乾坤剑吗?是当年汉高祖斩蛇起义的宝剑,胡惟庸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多少银子才弄到手的,他连皇上都没告诉,只让李善长看过一眼,他问这乾坤剑怎么到了他手上?
“这是胡丞相孝敬给舅舅的呀!”丁斌说。
李善长虽然爱不释手,还是把剑放回了匣子,说:“我可承受不起,况且他胡惟庸是无利不起早的,下这么大本钱,会是无利可图?你们帮他来给我套钻!”
李存义说:“哥哥说得对,这乾坤剑是价值连城,哥哥一句允诺,可是整个乾坤啊!”
李善长耷拉着眼皮,说他不懂李存义说些什么。
李存义又从一个锦匣里拿出一个画轴,轻轻展开,说:“哥哥你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