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笑了:“你说得也是。”他说自己也只配教教孩子口。
这时一个下属进来,手里拿了一张黄纸,笑嘻嘻的。
刘基问他拿的什么?他觉得属官笑的背后有文章。
果然,属官说是下面的人揭来的皇榜,南京城里到处都有。
刘基说了句:“新鲜。”接过来一看,立刻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连说了几个“荒唐之至”。原来是洪武皇帝的能人榜,遍告天下人,有能烧出珍珠翡翠白玉汤并能让皇上开胃口的人,将得到重赏。
宋濂也说太荒唐。这不是给皇上脸上抹黑吗?这种勾当,昏君都办不出来。
刘基想不到居然贴皇榜重赏能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人,他冷笑,看这事怎么收场。
宋濂分析,这事必定是背着皇上的。
“你以为我会疑心是皇上所为?”刘基冷笑,他当然也不相信朱元璋会这么蠢,皇上知道了,非发雷霆万钧之怒不可。
“会不会是胡惟庸干的?”宋濂以为只有寡廉鲜耻的人才想得出来这样阿谀奉承又离谱的主意来。
“不会是他。”刘基判断,如果胡惟庸蠢到这地步,就不足畏了。
宋濂问刘基拿不拿给皇上看?
“用得着你我去献殷勤吗?”刘基说,“省点心吧。”宋濂笑了。
自从李醒芳为朱元璋画了那幅威仪有加的画像,朱元璋便命人悬挂在华盖殿龙椅后面的镂金屏风正中,且又亲手撰写了一副自省的对联,那对联的上联是:一丝一粒,朕之名节,稍宽一寸,民得益不止一寸;下联是:一厘一毫,民之脂膏,多取一分,国受损不止一分。
由于全京城到处出现“招汤皇榜”一事,本来因开国首科带来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此时朱元璋正在生气,桌子上放着好几张皇榜,陈宁和李善长都在。
胡惟庸来了,手里也拿着一张刚揭下来的皇榜,一见龙案上已有,便站在了台阶下。
朱元璋严旨切责,大骂成何体统!叫他去查一查,一定要严办肇事者。
李善长分析,出此下策者必是皇上身边的人,是一番好意。他主张不去追究也罢。
“不行。”朱元璋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决不息事宁人,要一查到底,即使不是恶意,也是恶果;这是陷天子于不义,让天下人耻笑的事。当今皇上不是为求贤、求治国良方而出榜,却为了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这哪里是为皇上好!
胡惟庸说:“这个容易,皇上息怒,很快就会查明白的。”
朱元璋又问起那个夹带抄卷的人是怎么回事?杨宪查明了吗?
李善长说:“回头他会把案卷呈奏上来。那个童生叫李大,有点傻。”
朱元璋说:“怎么,傻子能中秀才?”朱元璋不免犯疑。
李善长说那就不得而知了。他奏报,这李大一口咬定,他没带夹带进场,是在贡院院子里捡的。
朱元璋断然不信,谕令杨宪再审。把刑部大堂和都察院衙门堂官也都加上,三堂会审。
李善长只好领旨。
直到此时,朱元璋都没有让刘基、宋濂过问此事。他想等三天乡试完了再拿他们是问,他不想半途搅了乡试,这毕竟是开国首场,总得图个吉利。
刘基深谙朱元璋的心思,便也稳坐钓鱼台,但也在关注这场科举大案。
最后一天考试总算过去了,当那些熬得心力交瘁的莘莘学子们拖着疲惫的身子散场离去后,刘基也松了口气。
他看属官们封好了卷子,由专差、兵丁押送封存后,才回到主考官的公事房宽衣落座,喝口水。
宋濂问他,杨宪审的那个舞弊案有头绪了吗?
刘基说:“听胡惟庸说,那人的试题和答卷都是在贡院院里捡的。”
宋濂斥为一派胡言。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
刘基说,可杨宪就这么奏上去了,并说与卷子的李大名字相符。他不是变成白痴了,就是有别的病。
宋濂问刘基,不是说要对牢头行贿吗?办了吗?
刘基苦笑不止,说起行贿来,是极简单的,真若办起来,得有多厚的脸皮呀,他终究没办。
宋濂哈哈笑起来,说他是银样蜡枪头,嘴上功夫。
又一个属官进来报告,刑部大牢里的牢头指名道姓非要见刘大人不可。
“牢头?”刘基一听喜上眉梢,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他一连声叫马上召见,把刚脱下去的官服又穿戴起来。
宋濂提醒他,不好在贡院里谈吧?
“自然。”刘基决定把他带到礼贤馆去,这边的事要宋濂先顶着。
宋濂点点头。
第三部分 皇上张榜不是招贤,而是招汤第53节 汤和只封了侯
刘基的大轿先回了礼贤馆。为了避人耳目,他没让那牢头同行,打发他直接在礼贤馆大门前等着。
刘基在大厅里喝了半盏茶后,才叫牢头进来。他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上去獐头鼠目的牢头,一点好感没有。但必须以礼相待,这种人敢于越级直接求见刘伯温,必有有价值的情报,他料定一定是关乎李大科场舞弊案的。
“你坐。”刘基对牢头客气地说,并且叫仆人给他倒了一盏茶。
“小的不敢坐。”牢头有点受宠若惊,他恭维刘基,百姓都说他是第一大清官,大家这才公推他来见刘老爷的。
刘基问:“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一定为你做主。”
牢头说他的牢里抓进一个在考场舞弊的。
刘基眼一亮,果不出所料,叫他往下说。
牢头说那个李大本想拿一个长命玉佩贿赂他,让他给他弄好吃的,可后来他舅舅来了,认为他没用了,又把玉佩抢了回去。
“他舅舅是谁呀?”刘基问。
“中书左丞杨大人啊。”牢头说,“他外甥叫钱大,不是李大,你猜他爹是谁?就是掏自个儿腰包修南京城墙的大财主钱万三。”
刘基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怪不得杨宪卖力气地抢这个差事,这太有趣了,成了舅舅审外甥了。
牢头告诉刘基,杨大人去时,把他们全赶出去了,不准听。他对犯人一个劲儿使眼色,很可疑,他就爬天棚顶上去听。
刘基问他都听到什么了?
牢头一五一十地说,杨大人不让他外甥说出他和钱万三来,编个名叫李大,说这样能救他,又说不准说出代答题的人和信鸽传题的事,一口咬定是在贡院捡来的文章。
当刘基听明白信鸽传送考题、答卷的过程后,不觉啧啧称奇,做梦也不会想到天下有这种作弊法,真是闻所未闻啊。
“就这些。”牢头说,这杨宪不是个好官。他们想,只有御史中丞刘大人敢对付他。
刘基说:“好。到时候你敢出来作证吗?”
“敢!”牢头说。
“你先去吧,”刘基说,“嘱咐你们几个牢子,对什么人都不要再提起了。”
“是。”牢头答应着却不动地方。刘基忽有所悟拍拍自己的脑门笑了,人家来告密图什么?还不是银子?于是,打开一口箱子,拿出一锭银子递给牢头说:“拿着吧。”
这不过是区区五两银子,还是刘基个人的私蓄,他也知道太少,拿不出手,总不能让这告发者空手而归。
牢头很失望,嫌少仍不肯走:“老爷,好几个人,不好分啊。”
刘基对他许诺说:这是他个人赏他的。回头他会请准朝廷,会按例重赏他的,绝不食言。
牢头这才满心欢喜地走了。
杨宪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他知道,那糊了名的考卷只有掉包才行。考生身份和祖宗三代俱写在糊名处,露不了钱万三,这把火就烧不到杨宪身上。
他一面安抚外甥守口如瓶,一面叫钱万三尽早出走,杨宪则已把伪造的钱大的卷子握在自己手中。
他惟一的援手就是李善长和李存义兄弟了,但对他们也不敢道出真情。为了拉拢感情,他派人给李善长送去五百两现银,名义现成,李善长正大兴土木修一座豪华的府第。
接到银子的李善长当然领杨宪的情。世态炎凉,自从出了李彬的事,朝臣中流传着李善长行将下台的传言,而且此风日盛,于是门庭冷落,若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为修相府而来送礼的人还不得挤破了门啊!
李存义来向哥哥报告工程进度时,二人说起人情薄如纸的话题,都大为感慨,也更看重杨宪那注礼金的分量。
除了缺银子,工地上更缺人手、工匠。已经雇了三百多木工、瓦匠、漆匠了,仍不够,今天李存义就是为此事而来见哥哥的。
李存义叫苦不迭,人手不够,缺工匠,他担心丞相府怕是不能在哥哥五十八岁大寿时建成了。
李善长说:“工匠不够,再招些就是了嘛。”
李存义说:“那不是要咱自己出银子吗?”心想,你又不肯多掏,净让我做无米之炊。
李善长有些不耐烦:“大事都干不过来,净拿这些琐事来烦我。你说吧,想怎么办?”
李存义提供了这样一个信息,前几天汤和回来了,他手下有八百兵,他让哥哥求求他,借三百亲兵就够了。
李善长摇头,这传出去怕不好。皇上明令,不管是谁,不得用军队干自家的私活,丞相带这个头,怕不方便。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李存义埋怨他白当这个宰相了。这算个什么事呀!就凭他对大明江山的功劳,又封了公爵,占用三百兵丁算什么。
李善长其实也不愿意为这点小事向汤和张口。这毕竟是授人以柄的事。
李存义却另有见地,哥哥张口向他借兵,不是求他,而是看得起他,他岂能不借。哥哥如果不肯失这个面子,写几个字,由他去见汤将军。
李善长妥协了:“好吧,我写个便函。”说罢,已经铺好纸,又放下了笔,认为不该留下这样的文字在人手中。便令李存义直接去找他说,打丞相旗号,万一他不肯给面子,李善长也有退路,不至于太难堪,出了事他可以推说不知道。
李存义嘲笑哥哥官做得越大,胆子越小了。
李善长说身居高位,并不是好事。劝他也要小心,大兴土木建相府,他怎么想都不太好;不过已经到这地步了,只好硬着头皮干完。他要弟弟小心,别太过了头,以免叫人抓住尾巴。
李存义倒有恃无恐,敢在皇上面前扳你的人还没出世呢。
汤和这次从沙场下来,是朱元璋下诏让他回来休息的。二十多年来,他这个同乡小伙伴大半时光是骑在马背上度过的,他的马蹄所到之处,便是大明江山国土拓展所在,朱元璋感激他和徐达,再没有比他们忠心耿耿的了。
汤和回来时上殿谢过恩,回乡祭祖后,又上殿来与朱元璋相见,他是不用事先奏报的。
朱元璋亲切地拉着他手说:“你又黑又瘦,领兵打仗在外,太辛苦,这回准你假,在京城多养些日子。”
汤和说等四海一统了,那时一起歇着吧。
朱元璋叫:“赐座。”内侍搬了椅子,汤和坐在他对面。朱元璋说:“一转眼我们都过四十岁了,你还比我大两岁呢。”
汤和想起小时候玩皇帝游戏,恍如昨天的事,朱元璋儿时就总是抢着当皇帝,他汤和就从来没想过,看来,那也是天意。
朱元璋笑道,也全凭大家辅佐呀。红花没有绿叶扶也不美呀。朱元璋问他有没有什么事要他办?
汤和欲言又止:“哦,也没什么事。”
朱元璋说他这几年和自己无形中疏远了,他约汤和今天一起吃饭;朱元璋还记得他最爱吃五花肉烧芋头。
汤和笑了:“陛下还记得这样的小事?”
朱元璋说:“让朕猜猜看。你心里有股气,一直憋着,对不对?”
汤和说:“陛下怎么这样说呢?我汤和是那样的人吗?”
朱元璋说他有气也不怪他。封了六个公爵没有他,论资格,他比常遇春资格老,他封了公,汤和只封了侯。
汤和坦言,论战功,他不如常遇春。
朱元璋有时也为难,尽封了乡亲故旧吧,别人会指责他有私,所以先封了徐达,不好一起再封汤和。他想彼此是至交,汤和不会因此而背离他,机会总是有的。这也是亲者严疏者宽之意。
汤和说:“皇上这么说,汤和真的无地自容了。”
朱元璋说他已决意再封几个公爵,这次有汤和,总算公允了。
汤和说:“封了我高兴,不封我也不恼。有好事先急着给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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