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一听火了:“你还让朕把话说白了吗?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什么话?天下人信奉了他的,不是都要造反了吗?”
这一发火,刘基也不好再抗上了。
朱元璋断然把手往案上一拍:“定了,赶孟轲出享庙,我朱元璋不惧后人评说。”
众臣无人敢谏,大殿里气氛极为紧张,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过了片刻,朱元璋忽然问:“那个李彬埋了没有?”
李善长低头不语,偶尔斜视刘基一眼。刘基答:“还在鼓楼前示众。”
朱元璋叫:“胡惟庸!”
胡惟庸快步出班:“臣在。”
朱元璋说:“当年你当宁国县令时剥皮实草的办法不错,能起震慑作用。这事交你去办,把李彬的皮剥了,里面塞上稻草,放到应天府大堂里去。”
汪广洋出班奏道:“这怕不好,威严大堂上,光明正大匾下,弄个剥皮的死人天天摆放,对我朝廷面子不雅,恐伤官员自尊,恭请圣裁。”
“朕看这不丢人,”朱元璋说,“出了赃官都不怕丢丑,摆个贪官之尸,倒嫌丑了?朕为什么要在大堂上摆?府州县衙门里今后都要摆,就是要让官员天天看到剥皮罪官,大家都胆战心惊,才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奉于国事,才能时时自律。”
没人敢再反对,朱元璋似乎有意看了李善长一眼,他把笏板向上举了举,挡住了面孔。
为了让儿子在秋闱榜上有名,钱万三舍出多少银子都乐意。本来杨宪是不赞成外甥钱大来应这个景的,他还不了解自己这个连粗通文墨都称不上的外甥吗?秀才就是别人代考的,若想考上举人,就得作弊,只要出事,他知不知情都逃脱不了干系。无奈老姐姐也来逼他,骂他忘本,他只好硬着头皮为他们想办法。钱万三富可敌国又怎么样?见到未入流的县吏都得赔小心,动辄受人戏辱,这也是他发誓让独生子进取的原因,花多少银子他不在乎。
有钱就能办妥一切,这不,连代写卷子的人都雇了来吗?
杨宪亲自出面宴请两个饱学秀才,这两个人一胖一瘦。杨宪来回殷勤劝酒,说:“这次借两位大儒的如椽大笔,倘我外甥高中,当不忘各位的恩情。”
胖秀才说,杨大人说远了,别说您还给我们润笔、赏格,就是不给,也应尽力。
那个瘦子更会恭维,他说杨大人是仅次于李丞相、徐丞相的国家柱石了,其实不用通过科场,举贤任用令甥也是理所应当的。
杨宪说:“那不好,瓜田不纳履呀。”
胖秀才说:“举贤不避亲嘛。通过科举弄个两榜出身也好,门楣荣光。只是这题目……”他以为是下场前弄夹带进去。
杨宪说:“若能摸出题目,也就不敢有劳两位大驾了。这是大明王朝第一科,殿试题目是圣上自己出,谁问得出来?乡试题是刘伯温、宋濂、章溢、陶安这几个人出,这是几个不能通融的人。”
提起刘基,胖秀才也有耳闻,听说趁皇上不在,他把李丞相的外甥都给斩了,赶上黑脸包公了。
所以杨宪只好想另外的办法。反正考生在号里要住三天,题目出来也来得及,几位是倚马可待的神手,一样奏效。
瘦秀才担心地问:“那,把题目送进送出的,露了馅可是死罪呀。”
胖子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说:“你太操心了。”
杨宪一挥手,家人托上两个沉甸甸的方盘,上面蒙着红布,放到桌上后,杨宪揭去红布,盘子里是码放了几层的金元宝。两个秀才眼中放出光来。
当了秀才,在地方上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可他们也难得见到这么多金子呀,能不动心?杨宪早访听明白了,这两个人的学问、文章都是一流的,只是命途多舛屡试不中罢了。
真难为杨宪了,如何把试题从舍号里弄出来,再把答好的卷子传送进去,这是个大难题,杨宪居然想到了用他家神奇的信鸽充当信使。
院子里,仆人正把笼养的信鸽放出来。
钱万三担心这鸽子送信有准没准,万一它迷了路,可全完了。
第二部分 大明洪武皇帝的备忘录第33节 七巧得见天日了
公子钱大说:“我看先试试。”他正是进京赶考时与李醒芳、楚方玉邂逅的那个公子。
驯鸽仆人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这只鸽子叫万里飘,从金陵带到南海放飞,都找回家来了。
这时杨宪送两个秀才出来,上了轿离去后,钱大对舅舅说:“看,轿都快叫金子压破了。”
杨宪却没心思开玩笑,他无论如何以为这风险太大了。这两个秀才,自己不考,帮我们,为的啥?再不图点银子不更亏了吗?
钱大说他们不敢下场,怕考不上吧!
杨宪说:“考试无常,难说。其实呀,妹夫你真多余争这个,有钱的财主多舒服,非要弄个纱帽扣在头上当紧箍咒。”
钱万三说得直白极了,再有钱,也不如当官,总比人低一头。当官搂钱比他省心多了。
杨宪心里总是不落底,这事若是露了馅,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呀。
钱大说:“谁敢斩你这么大的官。”
杨宪说:“你懂什么!”
钱万三断定出不了事,一半靠他,一半在银子上找齐。他问杨宪金子、银子够不够?不够尽管说,这个两榜进士他是给儿子要定了。光有钱有什么用?南京的城门、城墙都是他修的,差点没叫人家砍了头。他发誓,倾家荡产也要让儿子考个进士,当个京官,那时看你朱元璋再瞧不起人!
杨宪瞪了他一眼:“你找死呀!怎么叫起皇帝名讳来了!”
钱万三吐了吐舌头。
这天正是上早朝的时候,奉天门外肃穆异常,附近早净街了。皇宫门前武士林立,过往行人都屏息低头远远走避。
一个衣衫破烂的和尚走来,他正是与朱元璋一起讨过饭的和尚如悟。
没等如悟走到跟前,早上来两个武士,用画戟交叉成十字,拦住了他:“去!癞头和尚,竟敢来闯圣殿!”
如悟从画戟底下钻了过去,说他来见皇上。又从台阶上跑下来两个武士,一人按住如悟一个肩膀,武士喝道:“你见皇上?皇上岂是你这个野和尚随便见的?”
如悟用力挣扎着,说:“我是野和尚?我和你们皇上是师兄弟!不信你去问问他,我法名如悟,他法名如净。”
一个武士说:“快轰他走,他是个疯子。”
“你才是疯子呢!”如悟趁他们不注意,身子向下一缩又一次逃脱,他飞快地向登闻鼓奔去。这可吓坏了武士们,十多个人上来围堵他。
如悟早已跑到登闻鼓下,操起鼓槌“咚咚咚”连敲了几下。
登闻鼓声清晰地传进华盖大殿,大臣们都向外望,交头接耳,朱元璋也听到了,他问:“什么人在敲登闻鼓?”
值殿官急忙跑了下去。
如悟已经被武士制服,按在台阶上,就用鼓槌击打他,鼻子、嘴角都打出血了。
值殿官上来报告圣上,说有一个和尚,疯疯癫癫非要见圣上,不让见,他就击鼓,现已拿下。
朱元璋说:“这不好。出家人淡泊名利,不要对他们这样。你下去,把这和尚带上殿来,朕要问问他。”自己当过和尚,容易动恻隐之心。
值殿官下去了,站在殿门前拖长声唱喏:“宣那击鼓和尚上殿喽。”这声音一殿一殿传了出去,不一会儿,如悟被几个武士押着出现在大殿台阶下。
如悟举目向上一望,忽然拍手开口大笑:“天哪,真是你坐了龙庭啊!别人说是我师弟当了天子,我还不信呢!你从前就说过,皇上也是人当的,真他妈叫你当上了!”
这一喊,举座皆惊,都不安地去望金銮殿上的朱元璋。如此受辱,朱元璋显然生气了,大有被掘了祖坟的感觉,他忍耐着问:“僧人是谁?你的话朕怎么听不懂呢?”
如悟摆脱了武士,大步跑上殿,吓得武士在后面追,幸而在离御座只有十步远的地方,胡惟庸出班拦住了他。
如悟笑嘻嘻地说:“天哪,真是你呀,朱元璋!你那俩大招风耳朵,走到哪儿我都认识。你不认得贫僧了?我是如悟啊,和你是一天剃度受戒的呀!”
众大臣听了,想笑不敢笑,全用笏板挡脸,或深深埋下头。
朱元璋窘迫得无以名状,他说:“这和尚是不是有病?快弄他下去吧。”
“我好好的,怎么你也说我疯了呢?”如悟说,“你忘了,咱俩打开皇觉寺的粮仓济贫,差点叫人家处死!你忘了,咱俩一起游方化缘,富户放狗出来,把你腿咬去一块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朱元璋终于忍不住了,喝令:“把他弄走!”
如悟仍然看不出好歹,还在说:“你忘了,要饭的时候我饿得不行了,你在地上画了个圈,说那是烧饼,说是画饼充饥。”
好多大臣都在窃笑。朱元璋再次喊:“给朕轰出去!”
如悟被拖着,他使劲往下坠不肯走,他说:“你忘本啊!再不,你记仇了,那年给灾民放粮出了事,我把你供出来了,你记仇记了这么多年?”
朱元璋忍无可忍了,玉带拉到了肚脐下面。
胡惟庸亲自出来了,说:“哪来的疯子!快,拖下去,灌狗屎,去去邪气!”
几个士兵把如悟拖到殿外台阶下,按着如悟的头,强行把粪汤往他口中灌,如悟大骂:“朱元璋,我日你祖宗……”因为灌了粪汤,呜里哇啦已听不清。
华盖殿里,朱元璋的好心情已破坏殆尽,户部尚书还不知趣地出列奏道:“户部启禀圣上,关于全国户口查验造册事宜……”
朱元璋早已一甩袖子站起来,从后面走了。
文武大臣议论纷纷,值殿官早已高叫:“退朝。”众人悄然离去,只听见一片杂乱脚步声。
朱元璋带着几个小太监偶然路过坤宁宫,便走了进去。太监们忙挑门帘子,喊恭请皇上圣安。
朱元璋问皇后在不在。
一个承值太监答,皇后不是回皇觉寺去进香了吗?
朱元璋拍了拍脑门,说:“可不,朕给忘了,朕还请她代朕上香呢。”
这时金菊躲在大厅屏风后面不敢出来,她的病已经好多了。
朱元璋坐下,宫女上了茶,朱元璋说:“一个坤宁宫,也有上百号人,小心灯火,皇后走了,谁管事呀?叫来见朕。”
一个太监答:“是金菊娘娘管事。”
此言一出,屏风后的金菊吓得直抖。
朱元璋哼了一声,说:“叫她来见朕!哪里来的金菊娘娘,朕怎么不知道?”
管事太监已经走到屏风后,往外推金菊,金菊只得出来,战战兢兢地拜见了朱元璋。
朱元璋打量着她,质问她,是谁封她的娘娘?他怎么不知道啊?即封了,穿过大彩鞠衣吗?有圭、册吗?
金菊吓得跪下了,再三请皇上息怒,她说都是太监们顺口胡说,开玩笑的。
朱元璋说:“在朕跟前都敢这么叫,背地里不知什么样子呢。”
太监宫女们一见皇上发怒,都跪了下去。
朱元璋说:“别指望这么一叫,就叫成了真的,到时候朕不得不封。”他哼了一声,站起来,对身后的云奇说,“去告诉宁妃,告诉尚宫女史,不准金菊留在坤宁宫。”
金菊申辩,并不是奴婢要留在坤宁宫的,是皇后要奴婢在这儿住,自己本来就是她的丫头。
“你还敢顶嘴?”朱元璋更怒了,“马上下旨叫她立刻搬出去,去打扫御花园,去干粗活。”
说罢,朱元璋怒冲冲地起身走了。
金菊听不见脚步声了才站了起来,云奇既同情又无奈地说:“你又得吃苦了,等皇后回来给你说说情吧。”
金菊不用谁再说情了,她说去干活就是了。
金菊从此拿起了扫帚,与那些在宫中地位最低的杂事太监为伍,天天早起宴眠吃苦。叫她心里更感凄苦的是七巧被放出宫去了,她们俩是同时进宫的,如今七巧得见天日了。
一辆铜饰宫车停在门外,七巧换了民间女儿的打扮,要出宫去了,马秀英和郭宁莲来为她送行,七巧落泪了,哽噎难言。
马秀英叫她出去好好找个人家,常捎个信报个平安。马秀英也酸心掉泪了。
郭宁莲说:“你多好,是飞出樊笼的小鸟,可怜金菊就不行了。”
七巧向宫墙里张望着,说:“二位娘娘多关照她点吧,我若能和她一起走多好啊,她在宫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