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四正六隅、网张十面一一以陕西、河南、湖广和江北为四个正面战线,即主要战场,叫做“四正”,由四位巡抚“分剿而专防”。以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个侧面战场,即辅助战场,叫做“六隅”,由六位巡抚“分防而协剿”。在这个大网里,总理和总督“随贼所向专征讨”。
③三月限期——从崇祯十年十二月到十一年二月。
“抚局可恃也不可恃,”他回答说,“在目前抚局对国家有利,暂时是可恃的。倘若趁此时戒饬将士,整顿甲仗①,休息补充,常处于‘制敌而不制于敌’的地位,则抚局更为可恃。否则,是不可恃的。”
①甲仗——泛指盔甲和兵器。
“卿言甚是。”
“以今日看来,张献忠纵然非真心就抚,国家十个月来已受益不浅,自从张献忠在谷城就抚之后,李自成失去呼应,差不多陷于孤军作战,而国家得以抽调更多兵力交给洪承畴、孙传庭调遣,专力对付闯贼,倘非张献忠谷城就抚,这几个月剿贼局面恐无如此胜利。”
崇祯满意地点点头,但又不放心他说:“就怕李自成会联络别的流贼,接应他逃出陕西①。”
①陕西——明朝的陕西省包括今甘肃、宁夏全境和青海省的一部分,今西宁市亦在陕西省内。
杨嗣昌回答说:“李自成之所以敢于向东奔窜,是因为他联络罗汝才到潼关接应。罗汝才曾联合各股流贼十余万,于上月间进到灵宝、阌乡一带,打算攻破潼关,迎接闯贼。但彼等乌合之众,同床异梦,一战即溃。如今逃到均州与房县山中,乞求就抚,今日决无其他流贼去接应闯贼,故闯贼之灭,指日可待。”
“倘若从此将流贼次第残灭,实为国家之福。”
“所以目前陕西军事十分重要,与对东虏战事同为国家安危所系。”
“如陕西方面能将闯逆一鼓荡平,即着洪承畴、孙传庭率领大军星夜来京勤王,不得有误。前已两下急诏,申明此意。先生可代朕再拟一道谕旨,叫洪承畴等务必将闯逆一鼓荡平,不使一人漏网,致遗后患。倘有疏忽或作战不力,国法俱在,决不宽容!”
“领旨!”
近来每想到陕西方面的军事十分顺利,崇祯就急切地等待着最后捷报。他希望洪承畴和孙传庭能够阵斩李自成和刘宗敏,将他们的首级送来京城,当然最好是将他们生擒,献俘阙下①,使京城的军民大大地振奋一下。有时他在闭目沉思中仿佛看见自己坐在午门上,太子侍立一旁,各亲王和文武百官侍立午门下,在军乐声中接受洪承畴和孙传庭献的俘虏,同时派勋臣或亲王代他去祭告大庙,而仁候在大明门外棋盘街一带的军民望着宫阙欢声雷动,齐呼万岁。此刻他又想起来这个问题,问道:
①献俘阙下——“阙”是宫门。明朝献俘的地方是在午门。
“你可叫他们最好将闯贼等生擒,献俘阙下?”
“臣数日前已经将圣上此意檄告洪承畴、孙传庭了。”
“好,好,应该献俘阙下。”停了片刻,崇祯又低声吩咐,“至于对东虏议抚一事,总要万分机密,不可使外廷诸臣抓着一点把柄,阻挠大计。”
“如此大事,自然要特别机密,不过只要皇上断自袁衷,决心议抚,即令外廷知道,亦无人敢于反对。”
“不过朝廷上风气不正,那些乌鸦们①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①乌鸦们——明末北京官场中骂谏官为乌鸦,意思是说他们的言论像乌鸦的不祥叫声。
“只要陛下圣衷独断,毅然而行,一二个言官不明事理,妄生议论,也不能阻挠大计。”
崇祯微微地苦笑一下,转了话题说:“卢象升今夜如能赶到京城,卿可告知他明早在平台①单独召对。”
①平台——紫禁城内建极殿(清朝改称保和殿)的右后门又称平台,是崇祯帝平日召见群臣的地方之一。
“遵旨。”
宫中已经在打三更,看见皇上有点疲倦,杨嗣昌赶快告辞,叩了一个头,从文华殿退了出来。
崇祯乘辇往皇后所住的坤宁宫去,在路上想着:“要是卢象升不赞同杨嗣昌的意见,对东虏抚既不行,战又不能取胜,何以善后?”于是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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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当杨嗣昌同皇帝在文华殿谈话的时候,从昌平往北京德胜门的大道上奔驰着一队骑兵,大约有一百多人。他们所骑的全是口外骏马,时而加鞭飞奔,时而缓奔,以便使冒着汗水的马匹稍得休息。马蹄声在霜冻的、寂静的、夜色沉沉的旷野里像一阵凶猛的暴雨,时常从附近十分残破的村庄里引起来汪汪犬吠。一些惊魂不定的守夜人躲在黑影中向大道上张望。
挂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宣、大、山西总督卢象升,骑着他的最心爱的骏马五明骥走在中间,心头上非常沉重。从五月间他的父亲在回宜兴原籍的路上病故以后,他曾经连上十疏,哀恳皇上准许他请假奔丧,在家乡守孝三年。他说他希望将父亲埋葬之后,就在父亲的坟墓旁盖三间草房,住在里边,谢绝交游,借着“庐墓”的机会安心地读三年书,然后再出来为皇帝“效大马之劳”。但是崇祯皇帝心中明白:儒臣们在父母死后都喜欢拿庐墓三年的话妄自标榜,实际上没有看见一个做大臣的曾经那样做过,他认为卢象升请求回籍奔丧是真,庐墓三年只是说说罢了。倘在平常时候,他会立刻批准卢象升回籍奔丧,在家守孝,过一段时候如果需要他出来做事,就下诏叫他“夺情起复”①,重新做官。然而目前国事艰难,军情紧急,崇祯不但没有准许他请假奔丧,反而根据杨嗣昌的推荐,调他做兵部尚书,加重了他的责任,另外派陈新甲接替他的总督职务。陈新甲尚在四川,因路远还没有赶来接任。清兵人塞,廷臣交章推荐,皇帝派人赐卢象升一把尚方剑,叫他星夜来京,总督天下援军。
①夺情起复——在封建礼教盛行时代,做宫的人遇到父母死亡,必须辞去官职,回家守三年之孝。倘若在守孝期间由于皇帝的旨意出来供职,叫做“夺情”,意思是为国家夺去了孝亲之情,又叫夺情起复。
卢象升是文进士出身,自幼脑瓜里灌满了儒家的孝道思想。在上月清兵人犯以前,京畿一带和他的宣、大防区并无战事,他每次想到不能奔丧这件事就痛哭流涕,同时对杨嗣昌很不满意。目前既然是清兵人犯,京师危急,他只好暂时放下了奔丧的念头,带兵勤王。从阳和出发以后,他只让步兵按站稍作休息,而自己同一万多骑兵日夜赶路,实在困倦时就在马鞍上合合眼皮,或在喂马时和衣躺下去矇眬一阵。今天午后,他带着骑兵到了昌平,步兵须要在三天后才能赶到。在进昌平城之前,他率领几位亲信幕僚,携带在路上准备的祭品,走迸大红门,一直走到长陵前边,向武功赫赫的永乐皇帝致祭,跪在地上哽咽地祝告说:
“但愿仰仗二祖列宗①之灵,歼灭鞑虏,固我边疆,以尽微臣之职。臣即肝脑涂地,亦所甘心!”
①二祖列宗——二祖旨明太祖和成祖,列宗指成祖以下至嘉宗的历代皇帝。虽然明大租不葬在昌平,但“二祖列宗”是明朝士大夫们的习惯说法。
申时刚过,他迸到昌平城里,一看各路援师都没来到,只有他自己带的骑兵扎在城里城外。他把千总以上的军官召集到辕门外,对天酪酒,大声说:
“困难如此,援军不多,只好仰仗诸将之力,先摧折东虏气焰。倘有不奋勇杀敌的,军法不赦!”
他原以为派他总督天下勤王兵马,他可以在京畿一带同清兵决一死战,使敌人不敢再轻易人犯。不料刚到昌平就听到一个消息,说杨嗣昌和太监高起潜主张同满洲议和,不惜订城下之盟,满京城都在纷纷地议论着这件事,这使他十分生气。他把军队部署停当后,就把亲信幕僚和重要将领们召集到总督行辕的大厅里,商议如何使部队稍作休息,准备寻敌作战。有一位幕僚知道皇帝将要召见他,问道:“大人,如果杨阁老和皇上问到大人对和战有何意见,大人将如何回答?”他从桌边站起来,紧握着佩刀柄说:
“我卢某深受国恩,恨不得力国而死。今日敌兵压境,只能言战,岂能言和!”
幕僚散去,已是二更天气,仆人顾显和李奇来照料他上床安歇。他想起李奇这个人跟着他快两年了,小心服侍,没有出过错误,虽不是家生孩子①,却同顾显差不多一样地对主人忠心耿耿。他问道:
①家生孩子——明朝士大夫家庭养有家奴,特别以江南为盛。家奴生的子孙仍为家奴,称为家生孩子,和临时投靠来的或收买的不同。
“李奇,你的家里人都住在北京东城?”
“是的,老爷。”李奇低声回答说,一面替他整理床铺。
“到京以后,你可以回家去看看父母。恐怕你的父母也很想你啦。”
卢象升又转向顾显说:“顾显,到京后你取二十两银子给李奇,让他拿回去孝敬父母。”
“谢谢老爷!”李奇躬身说,赶快跪下去叩了个头。
卢象升正要上床,忽然门官进来禀报,说杨阁老派一位官员来见,卢象升立刻传见,原来是杨嗣昌催他连夜进京,说是皇上明日一早就要召见,他决定立刻动身,感情十分激动,吩咐左右:
“快去备马!”
在奔往德胜门的路上,他一面计划着如何同敌人作战,一面想着明天见皇上如何说话。当他驰过那被称做“蓟门烟树”的大都城遗址①时,听见从几间茅屋中传出来一家人的嚎陶哭声,使他蓦地又想起来自己的亡父,心头上十分酸楚,几乎要滚出泪来。
①大部城遗址——元朝时北京称做大都,德胜门外几里远有大都城蓟门(北门之一)的遗址,树木茂密,明清两朝都作为北京八景之一,称做“蓟门烟树”。
进了北京,回到了自己的公馆时,已经是将近四更天气。有许多京中朋友都在公馆里等候着他,希望在他还没有去觐见皇上的时候能够把自己的心里话和京中士民的舆论告诉他。他们都愤恨杨嗣昌和高起潜的“卖国求和”阴谋,要求他在皇上的面前坚决主战。有一位在督察院做御史的朋友、江南清江人杨廷麟,非常激动他说:
“九老①,请恕小弟直言。目前阁下一身系天下臣民之望,如阁下对此事不以死力相争,京城士民将如何看待阁下?千秋后世将如何评论阁下?请勿负天下忠臣义士之心!”
①九老——卢象升字建斗,别号九台,所以称他九老。明代士大夫习惯,中年人也可以被尊称为“老”。
“请放心,”他回答说,声音有些哽咽,“象升以不祥之身①,来京勤工,能够战死沙场,于愿已足,决不会贪生怕死,不敢力争,致负京师士民之望,为千秋万世所不齿!”
①不祥之身——因为身戴重孝,所以自称是不祥之身。
众人一则知道卢象升几天来日夜奔波,极其辛苦,二则怕谈得太久会被东厂①侦事人知道,对主人和客人都很不好,只好稍谈一阵,纷纷辞去。卢象升正要休息,忽然那位跟随他两年的仆人李奇走来,恭敬地站在面前,含笑说:
①东厂——明代由皇帝的亲信太监掌管的特务机关,地址在如今北京的东厂胡同。
“老爷,你明天去见皇上,我今夜也要走了。”
卢象升莫名其妙他说:“你要走了?你是说要回家去看看父母?为什么不等天明?”
“不是,老爷。小人的父母早亡故了,有一个哥哥住在家乡河间府,只有小人的女人在京城住。小人不再侍候老爷了,如今是向老爷请长假的。”
“为什么要请假了?害怕打仗?”卢象升用眼光逼着李奇的眼睛问,心中恼火。
“不是,不是,”李奇赶快笑着说,向后退了半步,“小人两年来在老爷身边服侍,看见老爷还没有什么大错,小人用不着再留在老爷身边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疯了?你胡说什么?”卢象升继续瞪着眼睛问。
“小人不是胡说。小人是东厂派来的。”
卢象升大吃一惊,愣了半天,才又问:“你不是户部王老爷荐来的?怎么是东厂派来的?”
“是东厂曹爷①托王老爷荐小人到老爷这里,为的怕老爷你多疑,要不是因为老爷待我好,我不会临走前对老爷说明身份,请老爷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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