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乐。今后小袁营中倘有谁敢怀二心,人神不容。按我们袁将军之意,既然投了闯王麾下,且又得成为姻亲,今后这小袁营的称呼也就不应再要了。袁将军原说俟到开封城外,即便传下令去,不再使用旧的称呼。至于新的称呼,当依大元帅明示遵行。只有如此,方算得小袁营与老府诸营一例看待,化为一体。”
①新圣人——新天子。
闯王欣然点头说:“请坐下,坐下,不必拘礼。玉尺居一营军师之位,这番话说得很好,说得很好。此事不必太急。你们暂时只心中明白我的好意就行,不必急于向将士们宣谕。全军建制,正在由宋军师和牛先生拟就,破了开封后将宣布施行。小袁营这称呼就用到那时候吧。”
袁时中和刘玉尺唯唯称是。
来献策一直在对他们察颜观色,但是也不能断定他们的话中有多少不是真心。闯王也是如此。献策总是对他们坦然微笑,频频点头,使他们感到他十分相信他们二人的句句话都是出于至诚。等闯王说完上边的几句话以后,宋献策对袁时中和刘玉尺说:
“倘若大元帅把你们当外人看待,也不会今天就对你说出来肺腑之言。这完全是为着你们好,为着时中将军既是爱将,又是娇婿。如今曹营和小袁营都归属于大元帅麾下,论往日关系,曹帅与大元帅同乡里,又是拜把兄弟,可是像刚才那样的肺腑之言,大元帅对曹帅是不肯说的。”
袁时中欠身说:“大元帅和宋军师不把我当外人看待,我完全明白,所以一辈子要对大元帅感恩图报,不会有第二个想法。”
刘玉尺补充说:“小袁营的全体将士也都有这个想法,为闯王矢忠不二。”
闯王又说:“今日我进城来时已经吩咐老营总管,给你送去三千两银子和二百匹绸缎犒赏将士,恐怕早已送到你的老营,交到刘静逸手中了。”
袁时中又说一些感激的话。
宋献策说:“大元帅对小袁营如同对李补之。袁汉举、刘明远诸营一样看待,有功即赏,有过则罚。今日因小袁营将士归老府不久,所以特颁犒赏,以示优遇。”他转望着刘玉凤,亲切地笑着说:“玉尺兄,刚才在酒宴上捷轩将军同你抬了几句杠,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每次在背后谈论,极其佩服你有才学,有智谋。今日他吃酒稍多,加上有一些重大的事儿使他烦心。他这个人,你们大概都清楚,待朋友和部下一片赤诚,肝胆照人,语言爽快,所以全军上下都爱戴他,连大将们都呼他总哨刘爷。有的人受过他的重责,事后还是喜欢他,打心眼里尊敬他。玉尺兄,你可不要将今天的小事儿放在心上!”
刘玉尺赶快说:“军师,我怎么能那样糊涂?今日小弟酒宴妄谈,不过为大家助兴耳。”说毕大笑,笑得十分坦然。
袁时中说:“玉尺也是个爽快人,他绝不会放在心上。”
李自成点头说:“这样才好。咱们是起义大军,大家真诚相待,不习惯讲究小节,更无虚饰。捷轩对我忠心耿耿,可是他有时也会抢白我几句。我喜欢他这种秉性脾气。你们同他相处日久,必定也会喜欢他的。”
又稍谈片刻,袁时中见闯王没有别的吩咐,便同刘玉尺起身告辞。李自成和宋献策送出签押房,仍旧回来坐下。一个亲兵进来伺候,李自成使眼色命他出去,随即向献策问道:
“你看他们两个怎样?”
宋献策沉吟说:“我看,刘玉尺这个人很不可靠。袁时中事事靠他谋划,使我最不放心,必先除掉此人才好。”
闯王说:“时中说的话跟刘玉尺说的话差不多,看来多半出自真心。”
宋献策将眼珠转动转动,说道:“我怕这些好听的话是他俩事前商量好的。”
闯王说:“不至于吧。我是今天同他们说出来的,他们事先如何知道?”
献策说:“时中左右的人,刘玉尺的心计诡诈,虑事周密,在小袁营有小诸葛之称,只是有时骄气外露,是其所短。还有朱成矩、刘静逸二人,都是城府甚深的人。安知他们平时不与袁时中作许多计议,把临时应答的话都准备好了?”
闯王默然片刻,说:“那两个人倘若确实不好,也得陆续除去,但是暂以不动他们为好,免得时中不安。我既将慧梅作为养女许配给他,务要使他安心才是。”
献策说:“他昨天以女婿身份偕慧梅姑娘拜谒夫人,执礼甚恭。他还对夫人说他拥戴大元帅打天下,甘愿粉身碎骨。”
闯王笑着说:“邵时信和吕二婶都对夫人说,他同慧梅小两口如今很能和睦相处,这倒使我放心。”
“我也放心了。要不然,我如何对得起夫人和慧梅姑娘?”
他们相对一笑,随即骑马巡视城中的几个地方去了。
当闯王同宋献策还逗留在商丘城内时候,袁时中和刘玉尺已经到小袁营老营所驻的村子了。
果然,大元帅赏赐的三千两银子和二百匹绸缎早已送到,由刘静逸收下。如今朱成矩、刘静逸,还有两三位最亲信的、可以参与密议的头目,都在袁时中的屋中等候。
朱成矩和一部分亲信头目是去城内赴宴回来的,亲眼看见刘宗敏当众嘲笑他们的军师刘玉尺,都怀着压抑情绪。他们急于想知道李自成将袁时中和刘玉凤留下谈的什么话,所以都在时中的住处等候,并在小声议论。在当时讨论投闯的利弊时候,刘静逸和有的头目持怀疑态度,甚至说出了反对意见。由于赞成投闯一派占了上风,袁时中才决定投顺,并且去漯河附近谒见闯王。闯王决定将养女嫁给时中,喜讯传回军中,全营欢跃,是投闯派的黄金日子。但是从袁时中偕新夫人回到军中以后,尤其是到了睢州,怀疑派很快地占了上风,连袁时中和刘玉尺也有了后悔心情。到商丘三天来,小袁营三万人马被夹在闯、曹两营数十万人马中间,处处不能自由,而陕西将士们的乡土观念很重,不仅把小袁营的头目和士兵当做外乡人看待,还瞧不起新投顺的人。袁时中和刘玉尺更加后悔。
袁时中屏退闲人,和刘玉尺秘密地将刚才闯王和宋献策的话向大家复述一遍。大家感到吃惊,有人不觉说出:“这不是准备吃掉咱们小袁营么?”正待商量对策,邵时信奉慧梅命来见时中,说高夫人和牛、宋、刘宗敏等几位大将的夫人都到了慧梅帐中,请他赶快去拜见她们。邵时信的话刚说完,有人飞步进来禀报:曹帅军师吉老爷已经进了村子,请袁时中赶快出迎。袁时中对邵时信说:
“邵哥,请你回太太话,我接了吉军师稍谈片刻,便去拜见高夫人和各位婶娘、大嫂。今晚敬备水酒,请大太恳留高夫人和各位婶娘、大嫂吃饭。”说毕,他对时信一拱手,便带刘玉尺、朱成矩二人往大门外迎接吉洼。刘玉尺在二门内拉他停了一步,凑近他的耳朵说:
“吉子玉此来,虽是闲访,说不定会有测探之意,请不要对他露出一句口风,招惹是非。将军快去拜见高夫人和几位婶娘辈夫人要紧,对各位夫人务必恭敬,说话小心。今晚请将军送走各位夫人之后,就留宿太太帐中。对太太要特别殷勤,也要多说些对闯王感恩图报的话。”
袁时中低声说:“我今晚还要跟你们商议大事哩。”
“不。我要留吉子玉在此饮酒,晚上同他单独密谈一阵,十分重要。将军只管留在太太帐中,不必再回来。事后倘子玉出卖,玉尺甘受屠戮,将军不受牵连。”他看见袁时中有犹豫神色,又补充说:“至于金姨太太,务请将军暂时忘下,不再亲近。务必,务必!”
袁时中完全明白了玉尺的精细用心,微笑点头,继续向外走去。
李自成第三十七章
回首页
第三十七章
当天夜里,高夫人已经睡了,李自成还在大帐中看书,随后站起来,在灯影里走来走去。目前,有一些大事萦绕在他的心中:第一件大事是马上就要开始第三次进攻开封,能不能十分顺利?北京现在有什么动静?崇祯自然要催促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等人来救开封,他还能调动什么人马?一旦攻破开封,是否就按照近来同牛、宋二人秘密商定的主意,在开封建号称王?看来罗汝才决不肯真心拥戴,对他如何办好?……
想了一阵关于将来如何处分罗汝才的问题,感到特别棘手。倘若他不肯拥戴,留下他将是很大祸患。近来,关于曹操的问题日趋严重,虽然常不免横在心中,却使他加倍谨慎,连对几个最亲信的人也不肯流露半句口风。有一次,宋献策曾在无人时提到日后要除掉曹操的事,他的心中一动,但没有做声,等了许久,才口气严肃地小声说:“目前力求和衷共济,不要想得太多!”宋献策最能明白他的心思,但不好再说什么话。后来因为曹营诸将得到曹操默许,破商丘后暗中加紧增兵买马,还自己派人马往砀山一带打粮,刘宗敏和高一功要闯王同曹操谈谈,制止曹营擅自作为。自成的心中增加了疑忌,想了片刻,对他们责备说:
“如今开封还没有攻下,你们的心胸何必这样窄!”
刘宗敏说:“曹操来投,本来是同床异梦,没料到他……”
自成听见帐外有脚步声,用手势阻止他说下去。等知道无人进来禀事,他才微微一笑,说:
“你们不要上眼皮只望见下眼皮,不要在枝节小事上计较太多。俗话说:水过清不好养鱼。在小事上可以睁只眼,合只眼,不必丁是丁,卯是卯的。”
高一功兼掌全军总管,对曹营的擅自作为深感不妥,沉吟片刻,说道:
“小事虽不必过多计较,可是一则会集小成大,二则要防患未然。”
自成说:“一功,你也糊涂啦。目前,只要曹操肯跟着我的大旗走,对我们就有莫大好处,其余的都是末节!”
尽管李自成认为时候不到,不肯对宋献策多谈曹操的问题,也不许刘宗敏和高一功计较小节,但是他常常在心中暗自思忖,并且细心观察,担心曹操会过早地离开他,由朋友变为劲敌。此刻他又想了一阵,深感到攻破开封后他同曹操或分或合,怕不好再拖延不决了。他忽然想到攻破襄城后找不到张永棋的事,近来风闻张永棋被曹营暗藏两日,私下放走。他没有将此事告诉刘宗敏等知道,只命吴汝义秘密查明真情,再作适当处置,但此事使他的心中久久地不能平静……
一直到鸡叫头遍时候,他才躺下睡觉。可是刚刚矇苤入睡,乌鸦已经啼叫,天色麻麻亮了。他被帐外的脚步声惊醒,但未睁开眼睛,似乎听见是有人向守卫的亲兵们低声询问他是否醒来。此时高夫人已经起来,正在梳头,忙向帐外问道:
“子宜,有什么紧要事儿?大元帅刚才睡下。他昨晚又熬了一个通宵。”
吴汝义平日最担心闯王休息不足,听了这话,有点儿犹豫起来,喃喃说:“我待一忽儿再来。”可是他正要退走,李自成已经睁开眼睛,抬起头来问道:
“我已经醒了。子宜,快进来。有紧急事,赶快说吧。”边说边披衣跳下床来。
这时,随在吴汝义背后,有两个亲兵走了进来,打算照料闯王梳洗。闯王一挥手,他们赶紧退了出去。
吴汝义走到闯王面前,悄悄地说:“有一件事情我查清楚了,现在我特来向你禀报。”
“什么事情查清楚了?”
“放走张永祺的事,我查清楚了。”
闯王一听,登时眼睛瞪大起来。这是一件大事,连高夫人也立刻停止梳头,向吴汝义注目凝视。他悄声问道:
“他是怎么逃走的?可是有人私放?”
“有人私放。”
“谁?”闯王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意。
“请闯王不要震怒,果然传闻不假,是曹营的人把他暗中放走。”
“曹营?谁干的事?曹操知道么?”
“大元帅可记得,曹营有一个叫黄龙的头目?他是曹帅的邻村人,还沾点亲戚,就是他把张永祺放走了。”
闯王咬着牙,沉默片刻,又问道:“这话可真?”
“我查了好久,起初有曹营的人偷偷告诉我,我也不信,后来黄龙自己手下的人也对我说了,我才不得不信。”
“黄龙为什么要放走张永祺?”
“哎,曹帅本来与我们同床异梦,他手下人也不是真心拥戴大元帅坐江山,心里没有忘下那个投降朝廷的念头。这黄龙看见张永祺是个有身份的绅士,所以捉到后就把他暗中窝藏起来,等我们大军离开襄城时,又把他偷偷放了,还向他泄露了我们的作战机密。”
“什么作战机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