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好容易见到李帅。李帅说:‘我自己所剩人马不多,贺帅无心回救,我自己孤掌难鸣,实在没有办法。你就住在这里,等等消息。如果能够有新的人马来到,那时才能去救火烧店。’奴才没有想到这二位大帅竟如此害怕流贼,眼看火烧店就要被赋攻破,坐视不救,毫无心肝!奴才大哭一场,离开了沈丘。由于外边已经包围得很严,所以直等到今天夜里,才回到寨内,向老爷禀报。”
傅宗龙又问了杨文岳和虎大威的消息,对卢三叹口气说:“这里也确实不好支持了,你其实用不着回来,何必死在一起呢?”
卢三哭着说:“我是傅家的奴才,死也要死在老爷跟前。不管多么艰难,我现在到底回到老爷身边了。”
傅宗龙流下眼泪,摇摇头,挥手使卢三退出,说了一声:“你好生休息去吧。”
为了安定军心,傅宗龙从壕沟中出来,到寨上巡视一遍,然后召集诸将到他的壕沟里边,向大家说明,贺人龙和李国奇都逃到了沈丘。两帅都观望怯战,不敢来救。又听说杨文岳逃到了陈州。虎大威原来逃到沈丘,又从沈丘往陈州去了。讲完这些情况以后,他愤愤地说:
“他们都怕死,当然不会来救,可是我岂能如他们那样怕死?”
有人建议:趁军粮未尽,早点突围。傅宗龙明白突围断难成功,说道:
“宗龙已经老了,今日不幸陷于贼中,当率诸君与贼决一死战,不能学他人卷甲而逃!”说罢声泪俱下,手指索索打颤,十分激动,也十分绝望。
从十一日起,官军开始杀骡马而食,也将他们偷袭时捉到的义军俘虏杀了吃。勉强又支持了几天,到了十八日,营中的火药、铅子、箭都完了,骡马也完了,一片绝望空气笼罩着火烧店。将士们有的已经饿得非常衰弱。傅宗龙知道最后的一刻到了。在二更时候,他召集诸将,部署如何突围。这时除死伤以外,大约还有六千人,马已吃光,全部成了步兵。
经过紧张的准备,三更时候,官军分三路杀出。傅宗龙本人居中。冲出以后,他们遇到义军掘的两道壕沟。第一道壕沟只有少数义军把守,冲的时候,官军死伤了一批人,但毕竟冲了过去。到了第二道壕沟,义军猛力截杀,官军饥饿疲困,不是对手,一部分跪下投降,一部分当场被杀死,余下的人全部溃散。战场上到处响起义军的呼喊声:
“活捉傅宗龙!不杀陕西乡亲,只捉傅宗龙一人!”
傅宗龙所率领的两千人比较能战,将领也都是他的亲信,随着他且战且走,但人数也越来越少,有的投降,有的在黑暗中离开队伍,自逃性命。傅宗龙由忠实的家丁、奴仆和亲兵保护,不断地躲开追赶的和拦截的义军,只拣没有人声、没有人影、没有火光的地方逃命。
天明以后,离火烧店渐渐远了,杀声渐渐远了,火把渐渐远了。傅宗龙疲惫不堪,饥饿不堪,在旷野中休息了一阵,喝了一点冰凉的溪水,又从村中找来一点包谷充饥。过不了多久,听见追兵又渐渐地近了,赶快由亲兵护着,由两个奴仆,左右搀扶,继续逃跑。
到了中午时候,离项城还有八里。没有想到跑了半夜,竟然只跑了十里多一点,时间都在曲曲折折、东转西转的荒野上打发掉了。现在忽然遥遥望见项城的城楼,尽管傅宗龙身边只剩下十来个人,大家心中还是出现了新的希望。但这八里路能否最后走完呢?傅宗龙疲困得要死,对能否逃到项城感到困难。这时大家又饥又渴,来到了一条小河边,坐在树下休息。忽然背后喊声又起,傅宗龙实在走不动了,对大家说:
“你们各自逃生去吧,不要管我!”
仆人卢三搀着他说:“老爷,你不能死在这里!这里离项城不远,到项城就有救了!”
傅宗龙还想留下不走,可是卢三搀着他,后边也有人推着他,使他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走。背后的喊声越发近了,并且已经看见人和刀枪的影子在阳光下晃动。傅宗龙身边的人再也顾不得他,四散逃走,只剩下卢三,继续搀扶着他。
傅宗龙的鞋子本来就在逃跑中丢掉了一只,现在另一只也丢掉了。他一辈子养尊处优,何曾有过不穿鞋子走路的时候?现在两只脚都磨出了血,疼痛难忍,走路更加艰难。卢三想把他背起来走,可是自己也饿得没有一点儿力气,早已心慌腿软,浑身冒汗,实在背不动,所以仍然只能搀着他的主人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正在没有办法,忽然前边不到半里处的树林中有一队官军骑兵出现,号衣上有一“贺”字,旗帜上也有“贺”字。傅宗龙觉得惶惑,如在梦中:怎么贺人龙的人马会在这里迎接他呢?卢三年纪比较轻,眼睛比较尖,看清那号衣和旗帜果然是贺人龙的人马,不觉又惊又喜。可是他在沈丘时分明知道贺人龙是不会来救的,这一支人马究竟从何处冒了出来?他感到不放心。正在这时,有一名小校骑马来迎,驰到傅宗龙的面前,插手行礼,大声禀报:
“我们是贺镇人马,在此迎接军门大人!”
傅宗龙问道:“贺总兵现在何处?”
小校回答说:“他与李镇大人正从沈丘前来。因探知大人昨夜突围,先派五百骑兵来寻找大人。”说毕,他与几个骑兵跳下马来,要将傅宗龙扶上马去。
傅宗龙心中发疑,不肯上马。正在迟疑,背后追兵更近,呼喊着:“杀散前面官兵,活捉傅宗龙!”小校强扶傅宗龙上马,一面扶,一面说:“大人速速上马,不可耽误!”
卢三也说:“老爷,事不宜迟,不要耽误!”
这时后边喊声又起:“贺镇的乡亲们,请留下傅宗龙。我们不杀乡亲,你们走吧,请留下傅宗龙!”
可是这边的五百骑兵已经迎了上来,一个个控弦引矢,望着对面的追兵。有一个将领对追兵说道:“你们谁敢加害傅大人,休想逃掉我们的手!”他又对傅宗龙拱手说道:“请大人速往项城!”然后向手下一个小将下令:“将桥拆掉,带二百人断后,不能让一个流贼过河!”
到这时,傅宗龙方才相信来迎接他的确是官军,也确是贺人龙的人马。他听见这些人说话都是贺人龙的家乡延安府一带声音,而且看他们那样对待追兵,不像有什么诡计。他开始有点安心,在众骑兵的簇拥中直往项城的南门奔去。
离项城大约还有四里远,傅宗龙看出来这救他的一支骑兵有种种可疑,大概不是贺人龙的人马。虽然他做陕西总督只有几个月,可是出陕西以来,他对于贺人龙和李国奇手下的许多将士都是认识的,有的还说过话,怎么这五百骑兵中没有一个面孔是他熟悉的呢?另外,尽管他们的号衣是贺人龙的号衣,也不干净,也有破了的,可是他们的神气都很精神,不像官军样子。还有,这些人的战马都喂得比较好,不像官军的战马饿得瘦骨梭梭。他心中越想越感到怀疑,回头寻找卢三,看见卢三紧跟在马后,正对他使眼色。他忽然完全明白了,便向前来迎接他的将领问:
“你是谁?”
那将领拱手回答:“请傅大人不必多问,赶快随我逃命。”
傅宗龙怒目而视:“你果然是贼!到底你是谁?”
那将领忽然露出笑脸,说道:“实话告你:我是闯王手下的将领刘体纯。”
傅宗龙心中一惊,但立刻威严地说:“你既是流贼将领,何不赶快杀我?”
刘体纯说:“闯王有令,只要你叫开项城城门,饶你一条狗命。”
傅宗龙明白了暂时不杀他的原因,不再说话,心中盘算如何应付。
到了南门吊桥外,这五百骑兵马上停住,让傅宗龙的马站在前边,左边有人紧紧地拉着马缰。刘体纯向傅宗龙说:
“傅大人,请你亲自叫开城门,我们好赶快进城。”
傅宗龙一语不发。
刘体纯只好向城上大呼:“我们是跟随陕西总督傅大人的亲军!请赶快开城门,让总督大人进城!”
城头上站满守城的人,但没有一个人答话。有几个人似乎在商议。
城下又在叫门,并对城上说:“你们看得很清,这马上骑的就是傅大人。难道你们瞎了眼睛?”
城上人犹豫了,说道:“好吧,你们等一等,但不能全都进来。”有人好像离开了城头,准备下去开门。
刘体纯向左右使个眼色,准备城门一开,吊桥一放,立刻冲进城去。
正在这时,傅宗龙突然向城上大呼:“我是陕西总督,不幸落入贼手,左右全都是贼,你们切勿上当!”
刘体纯“呸”一声,向傅宗龙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将手一挥,全部骑兵迅速退到强弩的射程以外。刘体纯对傅家龙骂道:
“老狗,我就猜到你不识抬举!”
傅宗龙倔强地说:“哼!我是朝廷大臣,要杀就杀,岂能为贼赚城以缓死哉?”
刘体纯将嘴一扭,那个牵着傅宗龙的马缰的壮士将傅宗龙拉下马来,抽刀向他的头部砍去。傅宗龙倒在地下,人们上前将他的耳朵、鼻子割掉,又在他身上连砍几刀。
城上开始发炮。刘体纯猜到城上会发炮,还没等炮声传来,先看到一点火光,赶紧挥军后退,离开了南门,继续向远处退走。
这时卢三从一个隐蔽处跑了出来,走到傅宗龙面前,将他背起来,一直跑到城下,大哭叫门。过了许久,城上人看见义军确实已经退远,赶快开门放入。傅宗龙在城门下边断了最后的一口气。
刘体纯回到李过那里,向李过禀报经过情形。李过称赞他做得干净,没有让傅宗龙逃脱,随后又告他说:
“闯王来谕,叫我们消灭傅宗龙之后火速班师,另外还有仗打。”
刘体纯问:“是第二次攻打开封么?”
李过说:“见了闯王方能知道。你快休息去吧。”
李自成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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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如今是崇祯十四年的十月初,在中州地区,刚刚结束了一次战役,新的一次大战又要开始了。
杀死了傅宗龙以后,闯、曹两营人马休息十日,等待左良玉来战。但是左良玉借口革、左四营有骚扰湖广之意,在光山、高城一带按兵不动,还派出一支人马到英山、蕲春一带,使朝廷知道他正在同革、左四营作战。李自成看见左良玉怯战,甚至连驻在信阳的一部分左军也撤走了,便决定向开封进攻。他连开了几次会议,与罗汝才商定了进攻开封的作战方略。
十月上旬,李自成派少数人马连破扶沟等县,似有立即进攻开封模样,但大军却忽然向西南移动,声言要进攻南阳,然后从南阳、邓州出西峡口入陕西,经商州攻取西安。还放出谣言,说这是宋献策献的计策,闯王已经采纳了。
不久,大军破了舞阳县境内的军事要地北舞渡,杀了降将李万庆,然后分兵两支:一支南下,过裕州(方城),趋博望,游骑直到南阳东郊十余里处的白河岸上。另一支向西北,进攻叶县。同时,李自成以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的名义驰书附近各州县,晓谕地方官绅百姓,凡投降献城者速献骡马、粮食,官吏照旧任职,百姓不论贫富,照常各安生业;如敢抗拒不降,必遭屠城之祸。
从叶县到裕州有一百二十里,中间有一个地方叫作保店。这保店距叶县和方城都是六十里,到清代发展起来,改称保安镇。保店西南二十里处有一个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过路店,因为这过路店的街旁只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树,人们就将这地方叫作独树。这两个地方虽然都在宛、叶大道上,为行人必经之路,但是直到清朝中叶以后,太平日久,人烟逐渐增多,才修筑了坚固的土寨。又过了若干年,保安镇筑成了两座土寨,互为犄角。但在崇祯年间,这一带地方但见岗岭起伏,村庄残破,人烟稀少,满目荒草,狐兔成群,一片凄凉景象。
在保店和独树之间,二十里之内,大军云集。闯王的老营和曹操的老营都扎在保店附近,相距四五里路,但是李自成和罗汝才两天前已经离开了老营,到了旧县①以北,离叶县城不到十里的地方。刘宗敏以提营总哨的身份,驻在这里,指挥李过、袁宗第和曹营的将领孙绳祖围攻叶县。攻城尚未开始,正等候闯王前来。张鼐的火器营已经到了城边,安好了炮位。
①旧县——在叶县南三十里处,为元以前县治所在地,所以称为旧县。
叶县城已被四面合围,周围数里之内,处处兵营,星罗棋布,使守叶县的叛将刘国能无路可逃。闯营的游骑每日四出,远至襄城、鲁山附近。
十月初九日黎明时候,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