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又说了一阵话,李自成看着张献忠和罗汝才们上马走了。
今晚的事情完全出徐以显的意外,使他心中振奋,但又像做梦一样,怕不落实。当步行出寨时候,他对宋献策特别情谊殷勤,想从献策的嘴里掏出来一点私话。他携着献策的手说:
“军师,敬轩将军此去,就像韩信前往三齐,从侧面包围敌人,大大有利于闯王同朝廷争夺中原。老兄以为然否?”
宋献策笑着说:“倘若敬轩将军能作韩信,望我兄莫作蒯通①。”
①蒯通——本名蒯彻,《史记》因避汉武帝讳,写作蒯通。曾劝说韩信背汉自立,未被采纳。
徐以显一惊,赶快说:“军师真会说笑话。我何敢忘闯王今日恩义,像蒯通那样劝韩信自立为王!”
送走张献忠等人以后,李自成和牛金星、宋献策回到他住的军帐中密商大事,亲兵和亲将们都回避了。李自成有点遗憾地说:
“明天设宴为敬轩饯行,我看他未必来了。”
牛金星笑着说:“因为曹操夹在中间,也不得不如此处理,方是从大处落笔。闯王写的是大文章,敢做别人不肯做的事,此张敬轩之所以望尘莫及也。”
自成说:“曹操虽然与敬轩一鼻孔出气,处处为敬轩打算,但他说留下敬轩去皖西和湖广拖着官军,也确为我们目前所需要。倘若敬轩不辞而去,你们明天见到曹操,只可称赞他的主意高明,切不可露出一点别的话语。我决定放走敬轩,正为的拉紧曹操,也叫回、革诸人看看。”
大家不觉点头,都无别话,随即密议别的问题。
罗汝才一回到自己营中,便吩咐老营司务预备夜饭。随即,他向张献忠悄悄问道:
“敬轩,你打算怎么办?”
献忠玩弄着略带黄色的长须,察看汝才神色,回问:“曹哥,你的主见呢?”
曹操严肃地说:“敬轩,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最好你今夜天明以前就走。我已吩咐为你准备夜饭,略吃几杯酒,就该你远走高飞了。”
献忠问:“不向自成辞行么?”
“不用辞行。明天我见到自成,只说你想赶快拖住丁启睿和左良玉等人,使他们不能到汝宁同傅宗龙会师,不肯耽搁时间,已经走了。我担心,今夜自成可能失悔不该让你离开他的行辕,不该答应你往湖广和皖西去,说不定天明时候会派人来请你回去。夜长梦多。你以早走为妙。”
“好,天不明我就动身。借给我五百骑兵,请曹哥准备好,以便我五更带走。”
“这你放心,准会给你精兵良马。我为着不耽误你今夜动身,所以我对自成说由我这里拨给你五百骑兵,随后他再还我。他闯王手下将士,如何能对你放心?你多住一天就有风险,只有快走为上策。”
献忠说:“多谢曹哥想的周到。你这次帮我大忙,我老张永远不忘!”
谈完这几句话以后,汝才随即去告诉一个亲将挑选五百骑兵,三更用饭,待命出发。而献忠也同徐以显和张定国小声嘀咕几句,叫他们赶快回西营驻地,将天明前全营出发往英、霍的事告诉张可旺,立即作好准备。
四更过后不久,罗汝才送张献忠出寨,来到西营驻地。西营全体将士已经整队等候,粮食、帐篷和其他辎重都正在放到骡子身上。随即曹营的五百精锐骑兵开到,在西营人马的后边列队候命。献忠在这五百骑兵前边走过去,同兄弟们说一些亲热的话,同几个认识的头目更为亲热。然后他回头望着罗汝才拱手说:
“曹哥,后会有期,多多保重。”
曹操也拱手说:“祝你一路平安,马到成功!”
献忠一声令下,全体将士腾身上马。他自己也准备上马,却被罗汝才拉住。汝才依依不舍地小声说:
“敬轩,我在自成这里虽称为大将军,实际上也是寄人篱下,终非长策。你此去,虽然暂时打一打自成旗号,但是一入大别山就可以独树一帜,不看他人颜色,将来定会有大的出息。一斗谷和瓦罐子二人,你只能暂用一时,到他们不听话时就踢开他们。革、左四营以革里眼为盟主,他同我的交情很好。你可以紧紧地拉住他。只要拉住他,就可以拉住四营,不会孤掌难鸣。伙计,请上马吧,恕不远送!”
张献忠扳鞍上马,不觉高兴地笑着骂道:“他娘的,老神仙确是有办法,老子大腿上的箭伤一点儿也不觉疼啦。”他正要下令启程,忽然从玉山方面传过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使大家不禁一惊。张可旺抓住剑柄说:
“果然有变!”
罗汝才态度镇静地说:“大家不要惊。有我在此,只能有文变,不会有武变。”
潘独鳌问:“何谓文变、武变?”
曹操说:“有我在此,纵然夜长梦多,闯王也不会派大军来追敬轩。你听,马蹄声也无多人。八成是闯王不愿敬轩离开,派人前来相留,请回玉山行辕。这也是突然一变,就是文变。”
张献忠同意曹操的推测,说道:“可旺,你率领人马启程,在十里之外等候。定国,你率领一百骑兵随我留下,稍等一时。”
说话之间,一小队骑兵到了,只有二十多人。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下,张献忠看出来那为首的年轻将领是吴汝义,大声叫道:
“小吴,你有什么急事赶来?”
吴汝义故意用诧异的口气问:“张帅,闯王已经吩咐在行辕准备午宴为你饯行,尊驾为何不辞而别?”
献忠笑着说:“闯王大军正要往汝宁剿灭傅宗龙和杨文岳两支官军,我听说丁启睿和左良玉要从信阳、罗山境内来救他们,军情似火,不敢稍误,所以我赶快出发,牵着他们不能驰援汝宁,也可为闯王稍稍效力。我已拜托曹帅明早代我见闯王辞行。你来得正好,请将我效力闯王的区区心意,回去转禀闯王知道。”
吴汝义已经勒马到了献忠面前,也笑着说:“闯王料事真准!他想着张帅是个急性人,不会坐视左良玉往北来,必会不等天明就要离开这里,所以派我前来代他为张帅送行,并带来两千两银子相赠,以助张帅急需。”
献忠意外高兴地说:“好家伙,小吴,你原来是送行的,还带来了两千两银子!定国,你收下银子。小吴,虽然我还不缺少银子使用,但既是闯王所赠,却之不恭,我只好收下吧。请你回禀闯王,就说我张敬轩在马上作揖感激。”说毕,他真的向北方作了两揖,使吴汝义只好在马上代闯王还礼。
两千两赠银交清之后,吴汝义在马上又拱手说:“请张帅起驾,末将恭送一段路程。”
献忠还礼说:“不劳远送,就此告别。请回玉山行辕,回禀闯王,就说我已经走了。”
“祝张帅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张献忠又向曹操和吉珪等拱手告别,然后率领张定国和一百名骑兵动身,追赶张可旺率领的大队去了。
李自成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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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当傅宗龙和杨文岳两位总督被崇祯督催着向汝宁府地方进兵时,洪承畴也被催逼着向锦州进兵。关外的和关内的两支人马的作战行动都牢牢地受着住在紫禁城内的皇帝控制,而洪承畴比傅宗龙等更为被动,更为不得已将援救锦州的大军投入战斗。
却说七月将尽时候,在宁远①城外的旷野里和连绵不断的山岗上,草木已经开始变黄。这里的秋天本来就比关内来得早,加上今年夏季干旱,影响了农事,田园一片荒凉,再加上四处大军云集,骡马吃光了沿官路附近的青草,使秋色比往年来得更早。
①宁远——今辽宁省兴城。
一日午后,申末酉初,海边凉风阵阵,颇有关内的深秋味道。虽然只有三四级风,海面上的风浪却是很大。放眼望去,一阵一阵的秋风,一阵一阵的浪涛,带着白色浪尖,不停地向海岸冲来,冲击着沙滩、礁石,也涌向觉华岛①,拍击着觉华岛的岸边,飞溅起耀眼的银花。这时候,运粮船和渔船,大部分都靠在觉华岛边的海湾处,躲避风浪,但也有些大船,满载着粮食,鼓满了白帆,继续向北驶去。这些大船结队绕过觉华岛,向着塔山和高桥方面前进,一部分已经靠在笔架山的岸边,正在卸下粮食。
①觉华岛——在宁远东南海中,今写作菊花岛。
从海边到宁远城,每隔不远,便有一个储存军粮的地方,四围修着土寨、箭楼、碉堡,有不少明军驻守,旗帜在风中飘扬。
洪承畴带着一群将军、幕僚和扈从兵士,立马海边,正回头向觉华岛和大海张望。他们是上午去觉华岛的,刚刚乘船回来,要骑马回城。因为风浪陡起,担心粮船有失,所以立马回顾。望了一阵,他颇为感慨地说:
“国家筹措军粮很不容易,从海路运来,也不容易。现在风力还算平常,海上已经是波涛大作。可见渤海中常有粮船覆没,不足为奇。”
一个中年文官,骑马立在旁边。他是朝廷派来不久的总监军、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听了洪承畴的话,赶快接着说:
“大人所言极是。正因为军粮来之不易,所以皇上才急着要解锦州之围,免得劳师糜饷。”
候补道衔、行辕赞画刘子政在马上听了张若麒的话,微微冷笑。正要说话,看见洪承畴使个眼色,只得忍住。洪承畴叫道:
“吴将军!”
“卑镇在!”一位只有三十出头年纪的总兵官在马上拱手回答,赶快策马趋前。
洪承畴等吴三桂来到近处,然后态度温和地对他说:“这觉华岛和宁远城外是国家军粮屯积重地,大军命脉所在,可不能有丝毫疏忽。后天将军就要前赴松山①,务望在明天一日之内,将如何加固防守宁远和觉华岛之事部署妥帖。以备不虞。有的地方应增修炮台、箭楼,有的地方应增添兵力,请照本辕指示去办。只要宁远和觉华岛固若金汤,我军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大胆与敌人周旋于锦州城外。”
①松山——原叫松山堡,在锦州西南三十里处。是明朝宣德年间为军事需要而建筑的一座小城,置中屯前千户所于此。今为松山镇所在地。
“卑镇一定遵照大人指示去办,决不敢有丝毫疏忽,请大人放心。”
洪承畴望着他含笑点头,说:“月所将军,倘若各处镇将都似将军这样尽其职责,朝廷何忧!”
“大人过奖,愧不敢当。”
在洪承畴眼中,吴三桂是八个总兵中比较重要的一个。他明白吴三桂是关外人,家族和亲戚中有不少人是关外的有名武将。如果他能够为朝廷忠心效力,有许多武将都可以跟着他为朝廷效力;如果他不肯尽心尽力,别的武将自然也就会跟着懈怠。何况他是固守锦州的祖大寿的亲外甥,而祖家不仅在锦州城内有一批重要将领,就在宁远城内也很有根基。想到这里,洪承畴有意要同他拉拢,就问道:
“令尊大人①近日身体可好?常有书子来么?”
①令尊大人——此处指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原为辽东总兵,居住北京。
吴三桂在马上欠身说:“谢大人。家大人近日荷蒙皇上厚恩,得能闲居京师,优游林下①。虽已年近花甲,尚称健旺。昨日曾有信来,只说解救锦州要紧,皇上为此事放心不下,上朝时也常常询问关外军情,不免叹气。”
①林下——并非真的山野或乡下,而是指不再做官,闲居在家。
洪承畴的心头猛一沉重,但不露声色,笑着问:“京师尚有何新闻?”
“还提到洛阳、襄阳的失守,以及杨武陵沙市自尽,使皇上有一两个月喜怒无常,群臣上朝时凛凛畏惧,近日渐渐好了。这情况大人早已清楚,不算新闻。”
洪承畴点点头,策马回城。刚走不过两里,忽然驻马路旁,向右边三里外一片生满芦苇的海滩望了一阵,用鞭子指着,对吴三桂说:
“月所将军,请派人将那片芦苇烧掉,不可大意。”
“是,大人,我现在就命人前去烧掉。”
在吴三桂命一个小校带人去烧芦苇海滩时,洪承畴驻马等候。监军张若麒向洪承畴笑着说:
“制台大人久历戎行,自然是处处谨慎,但以卑职看来,此地距离锦州尚远,断不会有敌骑前来;这海滩附近也没有粮食,纵然来到,他也不会到那个芦苇滩去。”
洪承畴说:“兵戎之事,不可不多加小心,一则要提防细作前来烧粮,二则要提防战事万一变化。平日尚需讲安不忘危,何况今日说不上一个安字。”
等芦苇滩几处火烟起后,洪承畴带着一行人马进城。快进城门时,吴三桂对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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